第18章 Chapter 劫後溫馨
1.
沈千秋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格外冗長的夢。夢裏的那些情景太過混亂,支離破碎。而夢裏的她一路逃亡,每次想張開口說些什麽,就發現自己的嗓子是啞的,無論怎麽樣都發不出聲響,無法向人解釋清自己的現狀,更無法向人求救。
扶着床沿坐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嗓子确實幹澀得要命,怪不得會做那樣一個夢,沈千秋忍不住有些自嘲地想。擡起頭,卻發現周圍黑漆漆的,一點光亮都沒有。
所以現在是……夜裏?
沈千秋愣了愣,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燈——“啪啦”一聲脆響,吓得她肩膀一縮,緊接着,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千秋,你醒了?”
是白肆的聲音。沈千秋欣喜地朝聲音的來向扭頭,只覺得額頭一陣刺痛,緊跟着就是一陣暈眩。她本能地撫了撫自己的太陽穴,卻摸到了一些記憶裏本沒有的東西,這是……紗布?
她順着紗布的方向一路摸索,手卻被人從身後一把抓住:“千秋,別亂動。”
那些本來在夢裏混亂不堪、支離破碎的東西,一瞬間翻江倒海般湧了出來。沈千秋忍不住屏住呼吸,再開口時,發現自己的嗓音又低又啞,粗粝難聞:“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她記起自己身上的那件防彈衣,記起了關鍵時刻駱小竹朝自己灑來的那把石灰粉,也記起了李隊的死和駱杉的瘋狂……她忍不住吸了口氣,強忍住湧向眼眶的淚水:“李隊……你們趕到的時候,李隊是不是已經……”
“嗯。”響起的是另一個聲音,“千秋,你別太難過。事情經過我們都弄清楚了,李隊——”沈千秋認出這是周時的聲音。
“等你眼睛好了,我們一起去看李隊。”
沈千秋的聲音低啞,隐約帶了一絲哭音:“要不是李隊,我這條命早就沒了。”
“千秋,你才剛醒,不要說太多話。”白肆扶着她的手,幫她握住杯子,“來,喝點水。”
溫熱的水順着喉嚨滑下來,沈千秋覺得好受許多。記憶回籠,她也明白過來,自己的嗓子大概是因那天情緒激動喊得破音導致。
“那個,既然——”
“改天吧,好不好?”周時的聲音聽起來透着一股疲憊,“兩位,你們也看到了,我這位同事才剛醒來,總得給人點時間,讓她喘口氣修整一下,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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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理解,上面一直在施壓,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可是她今天才醒!”
“我們也很難辦……”
沈千秋不明所以:“怎麽了?”
白肆在她耳畔低聲解釋:“是你們警隊的同事。你們李隊犧牲,那箱毒品不見了,駱杉現在下落不明,所以他們有些事情需要問你。”
沈千秋沉默了會兒,說:“你們問吧。”
那兩個人對視一眼,看向周時。周時雖然臉色不太好,但還是點了點頭。
兩位警官中一個較年長的開了口:“你知道李宗和駱杉曾經商議過要拿那箱毒品去交換人質嗎?”
沈千秋回想起最後的時刻,李隊望着駱杉時罕見的默然,搖了搖頭:“不知道。去的路上我問過這個問題,周時暗示我說毒品是假的,為了應付毒販才找的。”
“你什麽時候知道毒品是真的。”
“駱杉和張山子對話的時候。”
“李宗知道這件事嗎?”
沈千秋沉默片刻,說:“我覺得李隊一開始也不知道,但當時看到駱杉的舉動,他應該也猜到了。”
“李宗身上的防彈衣是怎麽回事?”
“當時其他的防彈衣都壞了,唯一完好的一件給了我。還有一件是駱杉臨下車前提出給李隊的,他說他走前就換好了的。”
“你什麽時候知道那件防彈衣有問題的?”
沈千秋皺眉:“駱杉開槍之後。”
“駱杉的槍是哪裏來的?”
“抽屜裏的,應該是張山子他們事先放在那兒的。”
“他為什麽放了一把槍在那兒?”
“我不知道。”沈千秋頓了頓,又說,“我覺得他是算計好要讓我們自相殘殺,所以才留了那把槍。”
“你知道槍裏只有三顆子彈嗎?”
“什麽?”沈千秋覺得自己好像沒聽清。
年輕點兒的那個人解釋說:“我們檢查過現場,只發現了三顆彈殼,槍裏的彈夾是空的。所以那把槍裏一共只有三顆子彈。”
沈千秋鎖眉。駱杉當天确實一共開了三槍,兩槍打在李隊身上,還有一槍是與搭救她的那人交鋒時開的。可那人也開了一槍,而且很可能打中了駱杉,現場怎麽會沒有第四顆彈殼?
見沈千秋不語,年長的那位又開始問話:“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沈千秋感覺到白肆扶着自己肩膀的手緊了緊,不由語塞。
那個人又問了一遍:“沈千秋,回答我的問題。你當時是怎麽逃出來的?”
沈千秋扶住額頭:“我……當時駱杉想殺了我,但他還要扶着駱小竹,我就想逃,他的子彈打空了,後來我就一路跑……我的眼睛看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裏……”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年長點兒的那個說:“我們在你的上衣口袋發現了一枚珍珠耳環,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沈千秋愣了一下,年長的警察聲音有些嚴厲:“據我們所知,這枚耳環是駱小竹失蹤案的關鍵物證。可技術科那邊證物袋裏的耳環不見了,現在卻出現在你的口袋裏。沈千秋,你能解釋下這是為什麽嗎?”
沈千秋只覺得腦子裏有什麽東西電光石火般亮了起來。那天晚上,剛進倉庫的時候李隊扶了她一把,她記得自己腰那裏感覺到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原來李隊當時是把這只耳環放進了自己口袋。
可為什麽李隊要把耳環從技術科拿走呢?
在場的幾人見沈千秋一直不說話,不禁面面相觑。最終還是年長的那位警察開了口:“沈千秋,這件事你必須要給出一個交代。”
沈千秋覺察到對方語氣裏的不善,心裏一冷,開口問:“你們現在,是懷疑我和李隊也有問題?”
對方沉默片刻後回答:“剛剛你的朋友也說了,現在情況很複雜,而你是我們唯一能找到的證人。”
是啊,李隊死了,駱杉跑了,當事人只剩下她一個還好端端的,不問她問誰?
沈千秋說:“我不是黑警,李隊也不是。我們都沒有做任何對不住警隊的事。”
“那你為什麽要拿走物證袋裏的這只耳環?”
沈千秋沉默了一下,說:“我知道這個是關鍵物證。當時我懷疑警隊裏有人不對勁,怕這個東西被人動了手腳,所以我就把它拿走了。”
“什麽時候,怎麽拿走的?”
沈千秋說:“這件事我當時彙報給了李隊,是他幫我拿的。”
“破壞防彈衣也是你建議的嗎?”
沈千秋說:“是。我和李隊商量的,目的是想揪出那個給毒販通風報信的人。”
兩個警察低聲交流片刻,最後年長的那位又說:“你說珍珠耳環是關鍵物證,你發現了什麽?”
沈千秋沒有講話。這個時候,站在她身邊的白肆開口道:“這件事是我告訴她的。有關珍珠耳環,我想我可以解釋清楚。”
“你是……?”
“他是白肆,沈千秋的朋友,也是駱小竹的同班同學。”周時在一邊解釋。
“你說。”
白肆輕輕扶着沈千秋的肩膀,說:“這些事我前天已經在警隊錄過一份筆錄,具體的你們可以稍後去查。駱小竹失蹤那天,我和千秋、駱杉都在現場。珍珠耳環被人故意留在床單上,但我和駱杉都知道,小竹沒有耳洞,不可能戴這種耳環。但我當時覺得那只耳環很熟悉,好像在哪裏看到過。後來,就是在千秋他們去那間倉庫的當天下午,我去了小竹的家,從保姆那裏要到了她的手機。在她的手機裏,我找到了這張照片,然後把照片傳到了我的手機上。”
說着,白肆走上前,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我記得去年小竹曾經拿着這張照片很高興地跟我說,他哥哥好像交女朋友了,這副耳環就是她哥哥送給女朋友的。”
白肆接着說道:“送給她女朋友的耳環,為什麽會出現在小竹的床上,這件事我和千秋說了,她大概是懷疑駱杉有問題,才搶先一步拿走證物。”
沈千秋說:“那天晚上,駱杉承認他曾經和梁燕是男女朋友的關系……”她本來還想再說什麽,卻突然想到梁燕的屍體早就火化,哪怕梁燕肚子裏的孩子真是駱杉的,也已是死無對證。而李隊也已經不在世了,唯一能證實駱杉确實說過那些話的人,除了她,還有駱小竹。但就駱小竹那天晚上的反應,她真的會站出來揭露駱杉的罪行嗎?
想到這兒,沈千秋開口問:“駱小竹在哪兒?”
白肆低聲回答:“她也在住院,在隔壁那棟樓。她現在……精神狀況不太好。”
也就是暫時不能接受問話了。
沈千秋一時黯然。随後聽到那位一直問話的警察說:“你剛才說的我們都記錄下來了。有關梁燕的那一部分,你放心,都在錄音筆裏,跟你說的大致一樣。”
“錄音筆?”
“也是放在你口袋裏的。錄音時間大概是從你們進那間倉庫時開始的,你不知道?”
沈千秋搖頭,又說:“應該是李隊放的。”
“暫時就這些問題。我們會盡快調查清楚,這段時間,請你與我們保持聯系,并且不要離開本市。”
這些都是例行的話,沈千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聽到兩個人離開的腳步聲,沈千秋喊了一聲:“兩位警官。”
“什麽事?”
沈千秋的眼睛上蒙着紗布,但她仍昂着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現在的調查結果,能證明李隊是沒問題的吧?”
那個年長的警官聽了這話,望着她的目光頗有幾分玩味:“李宗現在的嫌疑差不多洗清了。沈千秋,你現在應該擔心的,是你自己。”
2.
兩個問話的警官離開之後,周時沒待多久也走了。房間裏靜靜的,只剩下沈千秋和白肆兩個人。
白肆摸了摸她的額頭:“總算不發燒了。”
沈千秋有點懵:“我之前燒了很久?”
“差不多快三天了。”白肆看着她茫然無知的表情,說,“你和李隊、駱杉去倉庫,已經是大前天晚上的事了。”
也就是說,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
她竟然昏睡了這麽久。
沈千秋沉默了好一陣。過了一會兒,她擡起頭問:“白肆,醫生說我的眼睛還能好嗎?”
白肆正站在一邊削蘋果,聽到這話,他拿水果刀的手指頓了頓,回了句:“能好。”
沈千秋籲出一口氣:“還好。”
時近傍晚,病房的窗子半敞,微暖的晚風吹拂進來,拂起海藍色的窗簾,遠看如同海上的波浪,翻滾不息,讓人見之神往。
白肆站在距離窗子不遠的地方,手上削的蘋果半個雪白,半個還帶着俏紅色果皮,看起來鮮豔欲滴。他微微垂着頭,額前的發絲有些長了,略微有點擋眼:“千秋。”
“嗯?”
“對不起,那天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裏。”
沈千秋不禁笑了笑:“沒事啊。我那天是被單位的電話吵起來的,走之前還給你在門口的白板上留了字呢,也不知道你看到沒。”
“我看到了。”白肆低垂着頭,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那天我回到家就看到了。”
沈千秋聽着他的聲音有點不對勁,不禁歪了歪頭:“白肆,你不會是哭了吧?”
沒想到這次白肆沒像上次那樣別扭地否認,而是“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
沈千秋不知道怎的心裏一慌,緊跟着就調笑般地開口:“你哭什麽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千秋,你不想問我那天是去做什麽了嗎?”
“你剛不是說了嗎?去了小竹的家,還拿到了那張珍珠耳環的照片。”說到這裏,沈千秋不禁笑了笑,“白肆,還是你厲害。你比我們所有人都早一步看出來駱杉不對勁……”
要是她也有白肆那麽細心就好了,說不定,李隊就不會死,駱杉也不會走到這般不可回頭的境地。
“我應該早點跟你說。”白肆咬了咬唇,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沈千秋跟前,“千秋,你能原諒我嗎?”
“原諒什麽?”
“我很自大。我隐約猜到駱杉可能不對勁,卻沒早點提醒你和李隊,我以為憑着我自己的能力可以查清一切……”然後讓沈千秋對他刮目相看,不再總想當然地認為他是個孩子。
可恰恰也是因為他的這一點私心,害得沈千秋身處險境。如果不是李隊的維護和那個神秘人的及時出現,很可能等他趕到的時候,沈千秋也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想到這種可能,白肆突然單膝跪了下去,握住她的雙手仰臉看着她:“千秋,你能原諒我嗎?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這樣自以為是。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不再瞞着你任何事了。”
聽到這裏,沈千秋忍不住想笑:“說的好像你有很多秘密似的。”
白肆看着沈千秋眼睛上裹着的那層紗布,一時間沒有講話。他在下一個從未有過的決心,也在賭一個不知道能不能迎接的未來。
然而沈千秋心裏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剛剛她為了維護李隊身後的名譽,在珍珠耳環和防彈衣的事情上撒了謊,只是為了能先把李隊從眼前這團亂麻裏擇出來。如果證明李隊确實沒有半點嫌疑,而且是因公犧牲,該給的撫恤金是一點不會少的,也算給李隊家裏一些補償了。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為了維護李隊的名譽而說謊,白肆也為了維護她而說謊。不管怎麽說,至少眼下是把這個謊言圓上了……
從前她只覺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為了不得已的原因說謊騙人。或許那個問詢的警察說的沒錯,她的這個警察,大概真的當到頭了。
白肆見她遲遲不語,喊了她一聲:“千秋?”
沈千秋回過神,唇角綻出一抹笑:“白肆,我可能以後都當不了警察了。”
白肆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蒼白:“千秋,你別亂想。”
“我沒亂想。”沈千秋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也很清晰,“我和李隊都是清白的,可這次解救人質,确實有違規操作的地方。不說那箱貨為什麽會變成真的毒品,珍珠耳環還有防彈衣都是李隊自作主張的計劃。但李隊現在人已經不在了,駱杉又跑了,有些事根本無從解釋。”
大概是感覺到白肆想開口說些什麽,她握住了他的手指,輕聲說:“李隊的妻子身體不好,兒子還在上高中,沒了他這根頂梁柱,以後家裏的日子一定很難。現在我替他背下那兩件事,哪怕最後不能留在警隊,至少能保證他家人拿到那筆應得的撫恤金。”她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這雙眼睛,也算是毀了。你別安慰我,我身上的部件,我心裏有數。”
有了不良記錄,眼睛又不好,怎麽可能繼續做警察?
白肆忍不住又一次紅了眼眶:“千秋……”
“白肆,這件事不怪你。”沈千秋淺淺笑着。她想明白了整件事,也對孰輕孰重進行了抉擇,就一點沒覺得難過:“不管怎麽說,梁燕的案子能夠真相大白,小竹現在也平安了,我覺得現在一切都挺好的。”
3.
當天晚上,病房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門推開的時候,沈千秋第一反應以為是白肆。可門打開之後,腳步聲戛然而止,對方也沒有講話。沈千秋轉過頭,眼睛看着門的方向:“誰?”
“小師妹。”
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沈千秋由衷地綻出一抹笑:“師兄!”
站在門口的趙逸飛渾身一震。這段日子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情,上一次聽到沈千秋用這樣溫和的口吻喊他師兄,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
趙逸飛眼眶發燙,過了好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他走上前,搬了張椅子在沈千秋面前坐下來。見她長發柔順,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神色看起來并不頹敗,他心裏多少踏實了些。這才開口說:“千秋,周時都跟我說了。那天如果不是我手機沒
電自動關機,去的人就是我……”
沈千秋聞言笑了:“師兄,你這個假設不成立。那如果我說那天晚上陪你去‘流金歲月’的人不是嫣兒而是我,你——”
“千秋!”趙逸飛幾乎是厲聲喝止了她。
然而沈千秋半點也沒吓到,接着說道:“所以啊師兄,你不願意聽我這麽說,就跟我不想聽你說那些話是一樣的。”
趙逸飛突然攥住了沈千秋的指尖:“千秋……”
沈千秋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他攥得緊緊的,不由一愣,但下一刻趙逸飛又很快松開了她:“千秋,我剛才問過了,大夫說你的眼睛只要好好休養,每天按時換藥,過段時間就能痊愈。就是……視力大概要受點影響。”
這些話倒是白肆沒對她說過的。沈千秋聽了也不覺意外,反倒有點釋然,不由笑着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師兄。”
“警隊這邊,我和周時都會盡力幫你争取。”趙逸飛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極力在壓抑着什麽:“你放心,李隊沒了,咱們剩下這幾個人,每一個都要好好的。”
沈千秋聽他每一個字都像咬着牙吐出來的,說:“師兄,我現在也沒那麽想當警察了。你和周時不用有太大壓力。”
過了很久,才聽到趙逸飛的聲音,低啞得出奇。要不是沈千秋跟他非常熟悉,幾乎都不敢相信那是出自他的聲音:“你是說真的?”
“真的呀。”沈千秋說着,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我這怎麽也算是經歷過大場面的人了!僥幸不死,又睡了三天,一覺醒來,好像想通了許多事。”
“要是最後警隊只是給你定個處分,你也不想接着幹了?”
沈千秋半是笑半是嘆地籲出一口氣:“師兄,你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
趙逸飛沉默許久,才問了句:“不當警察,你要做什麽去?”他哽着嗓子,玩笑話說得也一點不好笑,“難不成真在咱們刑警大隊門口擺個攤,專管開鎖?”
沈千秋倒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哥,我得先把眼睛養好,這是第一步吧。”她嘆了口氣,“說起來我也好久沒給自己放過假了。等眼睛好了,我得好好四處逛逛。”
“你要離開臨安?”趙逸飛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裏的意思。
“大概吧。”沈千秋微微垂下頭,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趙逸飛,其實我最初想當警察,也不單純是為了當警察。”
趙逸飛默默地聽着。
沈千秋的聲音低低的,也不知是說給誰聽:“我當警察的初衷,是為了弄清楚一件事。”
“那你現在弄清楚了嗎?”
“沒有。”沈千秋說,“不過我現在也想明白了,這世界上有好多事情,不是你一味去追逐就會有結果的。
趙逸飛眼眶泛紅,嘴角泛出一縷苦笑:“嗯,好像還真是這麽一回事。”他盯着沈千秋寧靜的面龐,輕聲問:“那等你眼睛好了,你還要去弄清楚一直困擾你的那件事嗎?”
“要的。”沈千秋俏皮地說了句趙逸飛的家鄉話,又說,“所以啊,不當警察了,我還是有正經事要做的。”
趙逸飛似乎是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能幫上什麽忙嗎?”
沈千秋偏頭想了想,唇角漾着一縷笑:“說不準,到時候還真需要你幫忙。”
“那就行。”褲子裏的手機急切地響了起來,趙逸飛摸出手機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號碼,站起了身。
沈千秋體貼地說:“有事的話你就先去吧。我這邊挺好的,不用擔心。”
站起來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她輕輕抿着的唇,有些蒼白的面頰,他心裏某個特別隐蔽的地方忍不住疼了一下。他拍了拍沈千秋的肩膀:“好好養病,師兄明天還來看你。”
走到門口拉開門的時候,他忍不住轉過身,又看了沈千秋一眼。她穿着一條月白色的棉布裙子,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肩膀,大概是才洗了頭發沒多久,發梢還有點濕漉漉的。她的背影看起來很恬靜,脊梁卻挺得筆直,那是他在其他認識的姑娘身上從沒看到過的一種強悍和倔強。
就這麽站在不遠的地方望着她,也讓人覺得心裏特別踏實。然而現在的他,也就只能站在這樣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看看她而已。
一轉身,正撞上走到近前的白肆。
白肆臉上還帶着某種未褪的愠色,趙逸飛幾乎沒怎麽考慮,就攔了他一把:“出什麽事了?”
被他這麽一攔,白肆定了定神,方才的愠怒也在一瞬間收斂幹淨:“沒什麽事。趙大哥這就走了?”
趙逸飛“嗯”了一聲,晃了晃手機,低聲說:“嫣兒還在住院,我得回去了。”
白肆直接把手裏拎着的水果遞了過去:“這些拿去。”
趙逸飛一愣,下意識地拒絕:“不用。留着給千秋吃吧。”
“她還有。”白肆硬塞進他懷裏,“我買錯了。這些你拿去。”
趙逸飛還想再說什麽,然而手機鈴又一次響了起來。看到屏幕上躍動的號碼,他嘆了口氣,只能匆匆作別。
4.
眼睛看不見的時候,仿佛時間也跟着放慢了腳步。
門再一次被推開,沈千秋抽了抽鼻子,淺笑着說:“真香啊,是雞湯嗎?”
“嗯……”白肆應了一聲,卻遲遲聽不到他的腳步聲。
沈千秋有點納悶,聽着不遠處倒騰塑料袋的聲音,就又問了一句:“白肆?”
“我在。”白肆靠近門邊站着,手上倒騰着從家拿過來的那罐雞湯,擡眼看到沈千秋眼睛上蒙着紗布,微微側頭有些慌亂的樣子。他忍不住眼眶一熱,憋了一路的話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剛才過來的時候,順路去看了駱小竹。”
這三天他都守在沈千秋的床邊,除了配合周時他們錄口供,其他什麽都沒顧上。今天也是好容易得空回了趟家裏,沖了個澡,好歹拾掇了一下自己,又熬了一鍋
雞湯,買了些新鮮的水果。想着小竹就在隔壁,也順便帶一份給她。
沈千秋愣了一下,淺笑着說:“噢,小竹現在怎麽樣?”
白肆強忍着那股翻湧在胸腔的煩躁,手指狠狠扳着靠近門旁的一處桌沿,聲音微啞:“千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眼睛是駱小竹弄的?”
沈千秋沉默了一會兒,問:“下午問我話的那兩個警察去看駱小竹了?你也在場?”
“我當時本來在病房外,是他們出來之後我問的。”白肆想笑又想哭,臉上的神色顯得有些猙獰,“那兩個人還納悶,怎麽我之前還在照顧你,轉眼又提着吃的東西去看那個害得你眼睛瞎了的罪魁禍首。”
沈千秋咬了咬唇,她早該想到的。既然錄音筆從一開始就被李隊塞進了她的口袋,那麽只要她最後安然無恙,當時所有人說的話都會被記錄下來,任何事都瞞不過警方的人。
然而這次沈千秋沒有沉默太久,她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鋪:“白肆,你過來。”
白肆紅着眼睛走上前,卻沒有坐過去。
沈千秋聽着他走到近前,才朝他伸出手:“白肆。”
白肆索性坐在趙逸飛之前坐的那張椅子上:“我就在你面前,說吧。”
沈千秋說:“駱小竹的事,不是我有意瞞着你。我只是覺得,她是你的好朋友,這件事如果你知道了,會很難做……”
白肆忍不住開口辯駁:“我有什麽難做的?她是我
好朋友不假,但她幫着她哥往你眼睛裏灑石灰粉,我還能覺得她可憐不成?”
“不是這樣的。”回想起當日的情形,沈千秋嘆了口氣,“她手裏的石灰粉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偷偷藏的,就那麽一小把。她把石灰粉往我臉上灑,是因為當時我要反抗駱杉,她怕駱杉吃虧。但之後駱杉兩次要殺我,都是她阻止的。如果沒有她……”沈千秋苦笑道,“她和駱杉畢竟是親兄妹。如果沒有她的勸阻,或許我壓根撐不到最後……”
“她一句話都不肯說。”過了許久,白肆才悶聲開口,“警方懷疑她知道駱杉是怎麽處理那箱毒品的,或者駱杉走前曾經叮囑過她什麽。但不論怎麽問,她都一句話也不肯說。”
“她這幾天經歷得太多了,不願意說話也是正常的。”
白肆沉默片刻,站起了身:“她家裏現在沒別人,除了一個保姆。我讓人給她做點吃的送過來。”
“去吧。”
白肆打了兩個電話,又坐回來:“護工和臨時廚師都找好了。那個保姆是從小看着她長大的,會好好照顧她。”
沈千秋“嗯”了一聲,說:“你這幾天也忙壞了,今晚早點休息吧。”
白肆挑了挑眉:“你這是趕我走?”
沈千秋露出認真考慮的神情:“現在幾點鐘?”
白肆看了眼牆上的時鐘:“九點一刻。”
“那你該走了。”
白肆忍不住笑着說:“如果我前兩天每晚到了這個時候就回家,那你晚上有什麽事誰來照顧?”
沈千秋啞了,過了片刻又結結巴巴地說:“那,那你這兩天……都沒睡?”
白肆湊上前,盯着沈千秋的臉頰,戲谑道:“千秋,你的臉好像紅了。”
感覺到近在咫尺的呼吸,沈千秋猛地後仰:“你胡說!”
白肆笑吟吟地再一次開口:“我沒胡說啊,我這幾天都睡在這兒的。”
沈千秋之前靠在床頭休息的時候,發現這張床确實比醫院普通病床要寬一些,但是要躺兩個人還是挺擁擠的,更何況……沈千秋下意識地開口叱責:“你都多大了,還跟我睡一張床?能不能注意點影響!”
兩個人同睡一張床,十幾年前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十幾年後的今天,那是故作暧昧,有傷風化!
在這方面沈千秋可自認是很正直的!
白肆一下子就笑出了聲。
沈千秋後知後覺自己被耍,惱羞成怒地吼了一聲:“白肆!”
白肆“哎”了一聲,一手撐着床鋪,上身微彎,剛好把她困在懷裏:“千秋,我在。”
沈千秋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雙眼不便,真得對着他連翻幾個白眼才能表達自己此時此刻的鄙夷之情:“你無聊不無聊?”
白肆忍不住“啧”了一聲:“你能不能有點生活情趣?”
沈千秋鄙視地撇了撇嘴,那是什麽玩意兒?能吃嗎?
白肆忍不住卸掉力道,把下巴擱在沈千秋的肩窩:“千秋……”
這聲千秋
喊得太溫柔,沈千秋聽得一愣,感覺到白肆說話的時候,每一聲吐息都近在咫尺:“千秋,你到底什麽時候才願意懂?”
沈千秋愣了愣,剛想說什麽,白肆已經站起了身,拍了拍她的頭頂:“我去鋪床。”
“啊?”
“我這幾天都睡你隔壁床。”白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本來是很清亮的少年音,這時聽起來有點懶洋洋的,隐約含一絲笑,“不然你以為我真跟你睡同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