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 (1)
1.
醫院這邊愁雲慘霧,刑偵隊內部卻士氣高漲。畢竟接連端了這夥毒販的好幾個窩,這次更在“流金歲月”把人抓個現形,共計繳獲毒品達二十五公斤之多。要說唯一讓衆人遺憾的,就是沒能捉到張山子這個大毒枭了。
“流金歲月”那邊,賀子高已經被“請”到警局協助調查。可是因為他在案發當日曾和沈千秋說過的那些話,反而替自己洗清了嫌疑。警方沒有更多的證據能夠證明他和3?11毒品案有關,關了他幾個小時,又把人放了。
如果說禁毒處那邊是人人歡欣,那麽刑偵隊這邊的氣氛就有些微妙了。說不高興吧,畢竟接連大捷,從梁燕案到毒品案,全都順順當當的。可要說高興,隊裏幾乎每個人都陰着一張臉。大家相處的日子久了,就好像是一家人。嫣兒出了這樣的事,每個人心裏都難受得厲害。
駱杉一進門,就感覺到了隊裏的低氣壓。他掃了一圈,最後在屋子角落看到背對衆人站立的沈千秋,便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駱隊?”沈千秋有點驚訝,她四下看了看,說:“李隊替我和周時的班,去醫院看嫣兒了。”
駱杉見她臉色微白,眼皮發腫,知道她這幾天應該沒少哭,便低聲安慰道:“出了這樣的事,誰都不想。不過,千秋,凡事往開想。”
沈千秋點了點頭:“我知道。”
駱杉低咳了聲,說:“千秋,我知道眼下說這個不太合适。但還是想請你幫個忙。”
“我?”沈千秋有點驚詫:“我能幫什麽忙?”
駱杉似乎也有點為難,又不願意讓別人聽到似的,湊近沈千秋耳朵低聲說:“下周六是小竹二十二歲生日,你能不能幫我問問白肆,可不可以來家裏參加小竹的生日聚會?”
沈千秋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駱杉又低聲說:“我妹妹……喜歡你這位小朋友挺久了。作為哥哥姐姐,咱們就借這次小竹過生日,給他們倆創造個機會,嗯?”
說完這句話,駱杉就看着沈千秋的眼睛。駱杉的目光一向是冷靜甚至是有些冷漠的,這一次卻隐隐透着無奈和懇求。沈千秋遲疑片刻,才小聲說:“這個,我得問一下白肆本人……”
駱杉點點頭,低聲說了句:“千秋,這次真的拜托你了。我家裏情況你也知道……”
駱杉家裏的狀況……沈千秋有些沉重地嘆了口氣。是啊,駱杉家裏的狀況,隊裏每個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點,但應該沒有誰比她知道得更清楚了。駱杉的父母曾經是赫赫有名的外交官,卻在某次空難中雙雙去世,屍骨無還。那個時候駱杉才上高一,家裏一下子沒了頂梁柱,還有個年幼的妹妹要依靠他,駱杉當時的壓力可想而知。好在駱杉父母當時搭乘飛機也是為了公事,因此兩人的去世算是工傷,有關部門在事後也給了他們一筆豐厚的補償金。可饒是如此,駱杉一方面要拉扯年幼的妹妹長大,另一方面還要面臨巨大的高考壓力,個中滋味可以說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的。
有關駱杉家裏的情況,沈千秋是從一次大家夥兒慶祝後醉酒的駱杉口裏聽到的。可以說,駱杉聊起案子以外的事情,提到最多的就是這個寶貝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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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認識也有将近三年的時間,這還是沈千秋第一次聽到駱杉用這樣懇求的語氣跟自己說話。再想想每次駱小竹看白肆時閃閃發光的小眼神……沈千秋嘆了口氣,這個忙,她還真不知道該不該幫了。
駱杉低聲說:“本來我想趁着小竹過生日,把大家夥都請到家裏聚一聚……可是出了嫣兒的事,我想你們大概也沒心情……”
沈千秋苦笑了一下,說:“隊裏的人現在确實沒這個心思。”見駱杉面色猶疑,沈千秋說,“白肆那邊我幫你問一下,要是他不想去……”
駱杉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我讓小竹自己去說,她偏說不敢。非要繞着圈子讓我來跟你說,她也是被我慣壞了。”
沈千秋笑了笑:“有這麽個哥哥慣着她,也是福氣。”
駱杉搖搖頭:“我幫她把話帶到,也算順了她的心意了。”他指了指眼睛,說,“你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壓力。還有,眼睛都腫了,注意好好休息。”
晚上回到家,沈千秋邊吃着飯邊說起了駱杉拜托的事。
白肆往碗裏
添了一勺飯,眼睛都沒擡一下:“她自己過生日,為什麽要讓駱杉來拜托你?繞這麽大圈子也不嫌麻煩。”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嫣兒的事,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沈千秋自己都覺得沒滋沒味的:“可能她是不好意思自己跟你提吧。”
白肆擡起頭掃了她一眼:“那你就好意思?”
沈千秋愣了一下,旋即也有點冒火:“我也就是幫她帶個話,我知道你可能不願意去。我也提早跟駱隊打了預防針,說你可能不會答應。”
白肆頗有點窮追不舍的意思:“那你說說,為什麽覺得我不會答應?”
沈千秋覺得白肆有點陰陽怪氣的,下意識地就說:“你不是不喜歡她嗎?你要是說喜歡她,我現在就去幫你回!”
沈千秋說這話的語氣實在不怎麽好,可白肆偏偏聽笑了。
見他一笑,沈千秋瞬間炸毛了:“你笑什麽?”
白肆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沒什麽。就是覺得你還挺了解我的,知道我喜歡什麽人,不喜歡什麽人。”
不知怎麽的,沈千秋就覺得耳朵有點熱辣辣的。她低下頭扒拉自己碗裏的飯,過一會兒又說:“反正我就是個傳話筒,你給句痛快話,我這就回了駱隊。”
“就說我答應去。”白肆的口吻聽起來仿佛含着笑一般,心情很好的樣子。
沈千秋擡起頭,就見白肆望着她的眼,又加了句:“不過你得陪我一塊去。”
沈千秋愣了愣,随即答應:“去就去。”
這些天實在太低氣壓了,去參加一下年輕人的生日聚會,換個心情也好。
2.
參加生日宴的服飾由白肆一手包辦。周六早上,沈千秋從衛生間洗漱出來,就見床上擺着一條淺豆綠色的無袖連衣裙,旁邊的盒子裏還擺着一件白色針織衫并一雙白色淺口平底鞋。
裙子腰線掐得很高,自腰線向下打開一些散散的褶皺,搭配白色長款針織衫,清新之餘還帶出一絲慵懶。淺口平底鞋是小羊皮的,穿起來既幹淨又柔軟,仿佛連心情都跟着柔軟了幾分。
沈千秋換好衣服,走到客廳,朝站在陽臺晾衣服的白肆說了句:“衣服很好看,鞋子也合适。謝謝你啊,白肆。”
白肆轉過身。明媚的陽光裏,沈千秋穿着那條淺綠色的裙子站在那裏,她本就是眉目清朗的長相,面孔白皙,眉毛彎彎,一雙眼眸黑白分明,無須任何化妝品的裝點也顯得明眸善睐。此時,她柔順的頭發披散在肩頭,更多了兩分平日少見的柔美。
白肆的目光從上到下逡巡一圈,最後停留在她的臉龐,輕聲說:“很好看,很适合你。”
白肆的這句誇獎,多少讓沈千秋覺得有點新鮮。
兩個人是從小玩到大的情誼,在沈千秋眼裏,眼前這個人無論長成什麽樣,依舊是她記憶裏那個緊跟在她屁股後頭亦步亦趨的小男孩。然而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白肆已經帶給她太多意外。
他長大了,獨立了,仿佛能夠為她撐起一片天來,也比她以為的更在乎兩人之間的感情。
小的時候,白肆也不是沒有誇獎過她。有幾次沈若海從外地回來,給她帶幾件新衣,她總是迫不及待地換上,跑到院子裏向爺爺和白肆顯擺。
爺爺每次都誇她“個子又長高了”“我們千秋穿什麽都好看”,而白肆,每次都在她強勢的目光鎮壓中堅定果斷地點點頭。
像現在這樣直白的誇獎,多少年來還是第一次。
兩人一起吃過簡單的早餐,驅車前往駱家位于郊區的一處別墅。
別墅一樓大廳處處點綴着淺粉色的玫瑰,就連樓梯欄杆都不例外。要知道這個季節的玫瑰價格高得吓人,光是房間裏的這些新鮮玫瑰,也要抵上普通人家幾個月的生活開銷了。裏面的幾張圓桌上擺放着香槟塔和一些五顏六色的杯子蛋糕,進來的年輕女孩們往往會拿上兩只杯子蛋糕再往裏走。
沈千秋忍不住咋舌,平日裏看駱杉穿戴打扮都很簡單,沒想到為了這個寶貝妹妹,也能做出這樣一擲千金的豪爽之舉。
沈千秋正好奇地四處張望,就聽耳畔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女聲:“白肆!你怎麽才來?”
駱小竹穿一襲蘋果綠的小禮服裙,頭發梳成甜美的赫本頭。她本就長了一副好模樣,這樣仔細打扮一番,看起來更加甜美可人。她到前廳本來就是為了找人,此時終于找見苦等半日的那個人,整張臉都仿佛綻出光來。她笑吟吟地走上前,一把拉住白肆的手臂:“我剛還跟武明岩說,你再不來,我就讓他直接去你家門口堵你了!”
白肆被她拽着走了兩步,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手臂掙脫出來,說道:“我這不是來了?你去招待別的客人吧,我們過來就是吃個便飯,禮物還有紅包我剛剛都放在桌上了。”
駱小竹一聽頓時不幹了:“你怎麽能放桌上呢?你送給我的禮物,應該親手交給我啊!白肆你到底知不知道怎麽給人慶生啊?”說着,她一跺腳,拔步就往放禮物的桌子那邊跑。
沈千秋見狀不由失笑,這姑娘跟白肆年紀相仿,卻還是個孩子脾氣,她忍不住出聲指點了句:“是一個粉色包裝紙包起來的盒子。”
桌子上的禮物實在太多,而且估計考慮到駱小竹是女孩子,用粉色包裝紙的也不只白肆一個。幾個人一齊翻了五六分鐘,才把白肆送的那個禮物挑了出來。
駱小竹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見是一條鑲嵌着粉紅色寶石的項鏈,瞬間笑逐顏開,仰起臉對着白肆說:“白肆,白肆,快幫我戴上!”
白肆抱着手臂不松手:“你脖子上不是有項鏈嗎?等晚上你有空再自己慢慢折騰吧。”
駱小竹脖子上确實戴着一條月光石項鏈,還是生日前一晚哥哥駱杉送的。聽到這話,她不禁咬了咬唇,猶豫了一下也便答應了。她把項鏈重新放回盒子裏,寶貝地捧在懷裏:“那我先去把東西放好,你們在後院等我。”說完,她便蹬蹬蹬地跑上樓。
兩人在指引下穿過門廊走到後院,這才發現小別墅的後頭更是別有洞天:翠綠的草坪上撐着白色的太陽傘,傘下是一張張的餐桌,不遠處擺着兩排自助餐,旁邊還有仆人體貼地為客人夾菜、端茶。
白肆看着沈千秋的側臉:“餓了吧?咱們先去吃點東西。”
“那……”沈千秋剛想說點什麽搪塞過去,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女孩的尖叫。
坐在桌邊的兩個人對視一眼,白肆臉色一凜:“是駱小竹。”
沈千秋跟着他站起身來,一起往別墅裏跑去。奈何後院裏本來客人就多,駱小竹的那聲尖叫又特別清晰,絕大多數人都聽到了,一時間院子裏亂作一團。女孩子大多慌亂着往男人身後躲,男人又都想往別墅跑,還有人拉扯着不讓去的,沒走幾步,沈千秋和白肆就被堵得挪不開腳。
混亂間,沈千秋一側臉,剛好看到駱杉的身影。他就在三步開外的地方,眉頭緊鎖地推搡開面前的人,疾步朝這邊擠了過來。
駱杉邊走,一邊大聲說道:“大家不要擠,剛剛是後廚有人不小心打翻東西燙傷了,請大家安心。食物都已經準備好了,宴會即将開始,請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大概是平時的職業關系,他開口說話時顯得底氣十足,讓人很有安全感,人群漸漸安靜下來。在一些服務生的帶領下,男男女女分散開來,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沈千秋靈機一動,抓住白肆的衣袖:“咱們去看看。”
通往別墅的門是從裏面關上的,大概是逆風的緣故,他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推開。這個時候,偌大的別墅大廳裏空無一人,金色的陽光從窗子灑進來,晃得人眼前一片金白。模糊之中,沈千秋仿佛瞥到一個人影,出于職業本能,她低斥一聲便追了上去:“什麽人?”
白肆原本進來就打算往樓上去的,見沈千秋一跑,也是心神一肅,想都沒想就追了上去。
時值正午,一路追過去都是逆光。沈千秋一手擋在前額,憑借着記憶朝那個黑影跑走的方向追出大門。她隐隐聽到引擎發動的聲音,暗叫一聲不妙,心裏已經知道遲了。
果然,追到大門口,只遠遠看見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絕塵而去。車子是非常普通的大衆車系,大概之前停靠的位置就距離大門很遠,此時追出去連車牌號都看不清了。
沈千秋咒罵一聲,一回身,就見白肆站在身後,臉色不太好看地望着她。
沈千秋這才想起,兩個人進別墅的最初目的是為了去看駱小竹,不禁幹笑了一聲,解釋道:“我剛看到有個人影……下意識的就……”
白肆氣息微定,只覺得一顆心髒此時落回肚子裏,看着她道:“下次不論看見什麽,都別自己一個人追出去。你知道跑掉的是什麽人嗎?萬一對方手裏有槍,你剛剛那麽冒冒失失追出去,要命不要?”
白肆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沈千秋細細一想,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卻又很不習慣被他用長輩教訓晚輩的語氣講話,便有些讪讪地說:“知道了。”
白肆這回主動拉住她的手:“你跟在我後面。”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樓梯口,就見駱杉一個人扶着樓梯扶手站在那兒,微微垂着臉。角度和光線的關系,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能依稀看到他嘴角緊抿的弧度,還有緊緊抓着扶手青筋暴露的手。
“駱隊。”沈千秋喊了他一聲,見他沒反應,又叫了聲,問,“駱隊,小竹沒事吧?”
兩個人走到近前,駱杉才仿佛霍然回神。擡起眼看清來人,駱杉臉上的神情幾次變幻,開口時嗓音全然不複先前在後院指揮衆人的冷靜超然,反而有些幹澀澀的:“是你們啊。真是招呼不周,我之前都沒注意到你們也來了。”
沈千秋見他臉色實在難看,忍不住問了句:“駱隊,你……還好吧?”
沈千秋這麽一問,駱杉的肩膀突然一垮,整個人仿佛瞬間撐不下去了一樣。他擡起目光的時候,沈千秋剛好看到駱杉有些泛紅的眼圈,不禁也是一怔。
駱杉看着他們,聲音苦澀:“我已經報警了,小竹失蹤了。”
“失蹤?”沈千秋難以置信,“在哪兒失蹤的,她自己的房間?”
駱杉緩緩點了點頭:“對。剛我打電話催她快點下來,客人都在等,她說要上去換一條項鏈……”
沈千秋輕輕把手放在白肆的肩膀上,對駱杉說:“駱隊,不介意的話,我想看一下小竹的卧室。”
駱杉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深沉:“好。”他轉過身往走廊的盡頭走去,邊走邊說,“這個案子已經交到李隊手上。你們的同事這會兒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沈千秋有點驚訝:“小竹只是失蹤……”按說一般的失蹤案,應該用不到他們組裏的人全員出動。
駱杉的腳步頓住,轉回頭來看着沈千秋和趙逸飛。他的眼圈是紅的,眼睛裏卻隐隐燃着憤怒:“他們抓走小竹,是為了報複我。”
沈千秋敏銳地聯想到最近的案子:“是因為3?11毒品案?”
駱杉的呼吸有些沉重,他沉默了兩秒,才說:“張山子一直沒抓到,小竹很可能是他的人抓走的。他們一是為了報複我,二是想以此為要挾拿回那些毒品。”
沈千秋說:“可即便抓了小竹,我們也不可能把毒品還回去啊。”
駱杉沉默片刻,露出一抹苦笑:“但可以擾亂軍心。”
沈千秋這才恍然,也是,毒販不比尋常的殺人犯,都是些亡命之徒。一旦遭受了損失或者被警方捕獲,往往會做出一些同歸于盡的激進舉動,像這樣報複殘害警方家人的
事,雖然極少見,但也不是沒發生過。
看駱杉的模樣就知道了。從前每每在警隊見到他,永遠都是一副英氣凜然的模樣,何曾有過現在這樣失魂落魄的時候。
懷着有些酸楚的心情,沈千秋和其他幾人一同踏入了小竹的卧室。
駱小竹的卧室就在走廊的盡頭。那是一間朝陽的卧室,房間很大,裝潢和擺設卻并不是想象中的少女風。牆上挂着大幅NBA球星海報,桌子上放着拼到一半的拼圖,暗色地板和遮光窗簾,顯得有些酷酷的。
沈千秋環顧四周,最終目光落到床上。床上的被子沒有疊,窩成一個團,仿佛有個人蜷身藏在裏頭。床邊擺着一個黑色首飾盒,盒子是打開的,裏面放着的正是不久前還戴在她脖子上的那串月光石項鏈。
駱杉也看到了,走上前把項鏈捏在手裏,指節握得發了白,眼眶也有些泛紅。
沈千秋走到床的另一邊,窗子是關上的,但窗臺上還殘留着半個鞋印,很明顯這人是從窗子進來的。走時卻還記得把窗戶關上,大大方方從走廊下樓,又從正門揚長離去。
沈千秋掀開被子,水藍波紋的床單上,赫然放着一只珍珠耳環。
沈千秋“咦”了一聲:“這是小竹的嗎?”
“不是。”
“不可能。”兩道聲音一前一後地響起。
駱杉看向白肆,後者臉色從剛剛起就不怎麽好看:“小竹沒有耳洞,不可能戴這種耳環。”
駱杉補
充了句:“她有幾副耳環,都是我托人從國外買的可以夾的那種,這只耳環不是她的。”
白肆道:“千秋,你剛在門口看到那個人,是男是女?”
駱杉也變了臉色:“你剛在門口看到有人,什麽人?”
沈千秋沉吟:“只看到了個影子,而且當時從後門走進來的那個角度逆光,看得不是很清楚。”
駱杉追問:“你看到那個人往門外跑?”
“嗯。我們當時想去追,沒追上,後來看到一輛黑色大衆開走了。”
駱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過了片刻,擡眸看向沈千秋:“這個線索很有價值,我這就讓交通大隊的朋友幫忙查一下這附近幾個路口的監控錄像。”
沈千秋和駱杉的手機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兩個人各自接打起了電話。唯獨白肆站在床邊,望着床鋪上的那只珍珠耳環,眼色微沉。
3.
駱小竹的失蹤驚動了整個警隊。
幾乎一夜之間,所有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先前因為嫣兒的事萎靡不振的隊員們,也為這起失蹤案摩拳擦掌,竭力奔走。
沈千秋連着兩天都沒着家,到了第三天中午,實在有些撐不住了,又接到白肆電話,這才坐上他的車,打算回家補個午覺。
或許是這幾天太過奔波,和白肆一起回到家,吃了點東西,沈千秋倚着沙發就睡着了。
白肆從廚房端着剛熱好的雞湯出來,就見沈千秋穿着那身T恤牛仔褲,手枕着沙發的靠
墊,兩條腿垂在沙發下面,微微蹙着眉,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兩個人搬到一處同住,也不過一個多月的光景,可沈千秋的工作一直很忙,可以說是早出晚歸,而他在學校雖然沒什麽事,課業壓力也不大,但總還要每天去課堂點卯,兩個人能夠好好坐在一起聊聊天的時間可以說少之又少。哪怕像此刻這樣,能夠容他靜下心來,好好陪在她身邊,已是奢侈至極。
白肆把雞湯放在茶幾上,在沈千秋身旁的沙發上坐下來,望着她的睡顏,靜靜發了好一會兒呆。
剛開始籌備裝修這個房子的時候,他其實并沒有想太多。買房子的錢是他離開家來臨安上大學後業餘炒期貨賺的,啓動資金是十八歲生日那年,爺爺給的一張十萬塊錢存折。所以他在臨安置辦房産這件事,甚至連母親唐虹都不知情。
買房子的動機,其實單純得不能再單純。那天吃過火鍋,他匆匆作別,回到家整理好自己的所有財務,以最快速度置辦了這處房産,不為別的,只是想給沈千秋和他自己一個新的“家”。
白肆這樣想着,看着沈千秋微微蹙眉的側臉,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水痕,也不知道在夢裏夢見了什麽,又哭了。
有那麽一瞬間,白肆突然難以自持。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站起了身,嘴唇停在沈千秋的唇畔……唇上溫軟微燙的觸感明确地告訴
他,剛剛沖動的那一瞬間自己做了什麽。
然而沈千秋依舊緊緊皺着眉,眉宇間盡是化不開的沉郁之色,半點沒有要醒過來的意思。
那一瞬間,白肆心跳如鼓,他突然有點希望沈千秋就在這一瞬間醒過來。醒過來,知道他剛剛都做了些什麽,也就能明白他這麽久以來的心意,也好過他自己一個人颠倒反複,自我折磨……可腦子裏突然閃過的念頭,讓他渾身的血液陡然冷了下來。
小竹的事,嫣兒的事,還有橫亘在兩人之間,多年前那兩件事的真相。親吻抑或表白,無論哪樣,于他都是那麽美好,卻又是那麽不合時宜。
還不是最好的時候。
白肆站直身體,深吸一口氣,抱起沈千秋走到卧室把她放在大床上,為她蓋好被子,而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沈千秋是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的。在夢裏,她聽到那串有些急促的鈴聲。她邊走邊找,身後仿佛有什麽人敦促着她,她找不到聲音的來源,只能拼命地向前跑……
摸到手機,電話接通。沈千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就聽手機那端傳來周時的聲音:“千秋,你在哪兒?我都打了好幾遍電話了。”
“啊?我……”沈千秋還有點懵,坐起身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不管在哪兒,你趕緊來局裏一趟。綁匪打電話來了,提出了條件,駱隊和李隊說了,這次要全員出動,你趕緊過
來吧!”
“什麽……全員出動?去哪兒?”沈千秋話還沒問完,那邊周時已經挂斷電話,看樣子确實挺急的。
沈千秋抹了把額頭,蹒跚着走到衛生間洗了把臉,總算清醒過來。她一邊披上外套,一邊繞着屋子找了一圈,也沒找見白肆的蹤影。廚房的碗盤破天荒地沒有收拾,茶幾上擺着一碗涼了的雞湯……
沈千秋看了眼沙發,又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卧室,臉頰一下子有點發燙……這一覺睡得太沉了,連白肆什麽時候把她挪動了地方都不知道。
又四下找了一圈,确定白肆确實沒留下任何字條,沈千秋才換上鞋子。出門前在挂在門邊的小黑板上寫下一行字:隊裏出任務,小竹有消息了!勿念!
十幾分鐘後,沈千秋剛走進刑警大隊的大門,就被守在那裏的周時一路領到後院停靠的一輛商務用車上。
沈千秋定睛一看,副駕位置上坐着李隊,後面的幾個座位分別坐着達哥、大黃還有駱杉。司機是個生面孔,看樣子應該是禁毒處那邊的。
李隊原本正抽着煙,從後視鏡看到沈千秋的身影,臉色微變,轉過臉瞥了周時一眼。
周時完全沒搞清楚狀況,轉眼看向駱杉:“駱隊剛剛開會時說讓全員出動。”
駱杉看起來也有點意外:“你們隊裏不是還有個男同事?我記得是叫趙逸飛?”他跟沈千秋解釋,“其他人都被臨時抽調去跟別的案子了,人手不夠,這才打電話讓大家都來。”
但讓駱杉和李隊都沒想到的是,周時打了好幾個電話,叫來的不是趙逸飛,而是沈千秋。
沈千秋見幾個人神色都有點不大自然,就笑着說了句:“說好的男女平等呢?趙逸飛估計在醫院不方便總開着手機,我身手不比他差。”
嫣兒都能鼓起勇氣替她出任務,讓她替趙逸飛一次,有什麽不可以呢?更何況,她已經欠這兩個人太多了,有機會的話,自然是能還一點就還一點。
駱杉看向李隊,後者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沈千秋跟在周時後頭上了車,正好坐在李隊副駕駛位的後頭。
天色将暮,車子開出大院門口的時候,沈千秋剛好從緩緩阖上的車窗外看到一抹血紅的殘陽。也不知道是不是沒吃晚飯的緣故,沈千秋突然覺得有點心慌。她看看左右,車子開了五分鐘了,卻沒有人有要說話的意思。沈千秋清了清嗓子,開口說:“不好意思,我今天來晚了,咱們這是要奔哪兒去?”
駱杉此時全副武裝,黑藍色的警服襯着剪得極短的寸頭,讓他的眉眼多了幾分平日少有的冷厲。他擡起眼看了下沈千秋,把手裏的本子遞了過去,是剛剛的會議記錄:“綁架小竹的人打來電話,說要跟警方做一筆交易。”
沈千秋擡起頭:“他們想要什麽?”
費盡心思綁架小竹,膽大包天敢跟警方做交易,這些人究竟想幹什麽?
駱杉眼色微沉,面上神情略顯諷刺,大概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內:“用3?11案件繳獲的毒品,換小竹一條命。”
沈千秋看到本子上記錄的地址,問:“這個十三號倉庫平時存放的都是什麽東西?”
周時補充道:“十三號倉庫是一處半廢棄倉庫,據康德公司的負責人說,倉庫有半年多沒打開過,裏面堆的都是一些淘汰掉的機器。”
駱杉這時候開口了:“交易地點是對方提的。”
沈千秋聽懂了:“我能聽聽電話錄音嗎?”
駱杉點了點頭,面色沉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此時此刻他面上的沉靜與平日裏穩操勝券的靜漠全然不同。此時此刻的駱杉,更像一支蓄勢待發的弩箭,一時的沉靜只是為了關鍵時刻最好的爆發。他看了沈千秋一眼,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這是我接到電話後錄的音。”他又看看周圍幾人,“剛好大家也都一起再聽一遍,看有沒有其他新發現。”
衆人紛紛點頭。駱杉摁下了播放鍵,手機裏傳來一道有些痞氣的男聲:“駱隊長,想要你的好妹妹平安回家,就照我說的去做。今天晚上七點整,帶上我的那批貨,帶上你手下的人,來濱江區柳江大道十三號倉庫,準時到達。按我說的去做,你就能再見到你妹妹。”
對方說“我的那批貨”,看樣子,綁架小竹的主謀,确實是張山子無疑了。
平平常常的男聲,沒有變聲,沒有後期噪化,通話的環境也非常安靜。正因為是這樣的情形,可以說什麽多餘的線索都沒有。
沈千秋看向衆人:“那批貨……”
駱杉露出一抹譏诮的笑:“在這兒。”說着,用腳踢了下旁邊的手提箱。
沈千秋望着那只手提箱,一時駭然:“按照規定不是應該早就銷毀了嗎?”即便沒銷毀,警方也不可能會同意這個條件。整整二十五公斤的冰毒,一旦流入社會,造成的危害不堪設想。
周時在這個時候朝她眨了眨眼,沈千秋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箱子裏的毒品是假的!但她仍舊有點想不通:“對方竟然還授意駱隊帶人一起過去……”是不是也太有自信了點兒?
駱杉嘲諷地抿着唇:“電話肯定不止這一通,等我們到了那兒,說不定他又提出什麽新條件。”
周時插了句嘴:“只說讓我們都過去,卻沒說放了人質的條件。”他頓了頓,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也沒讓我們聽人質的聲音……”
這句話說得所有人心裏一沉,尤其是駱杉,臉色瞬間比冰還冷:“對方針對的是這些毒品,還有我,只要我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小竹就不會有事。”
其餘幾人也都用有些譴責的目光看周時,一時間,周時有些讪讪地:“我只是擔心我們被這個打電話的人涮了,沒別的意思……”
一直沉默的李隊這時開口了:“謹慎起
見,待會兒綁匪再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們可以提出跟人質通話。”
“嗯。”駱杉的面色微微松動,看起來是贊同李隊的提議。
4.
當晚七點,一行人抵達綁匪在電話裏約定的地點。車子剛停穩,駱杉手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駱杉沒有絲毫猶豫地摁下免提:“我們已經到了。”
手機那端傳來男人清晰的聲音:“很好。駱隊長,接下來你可以選擇兩個人和你一起。記住,一共三個人,都不要帶槍。”
對方說完這句話,沒有立刻挂斷電話,仿佛是在等待着駱杉的抉擇。駱杉的目光在車內逡巡一圈,最後開口:“我選好了。”
“我想聽聽駱隊的選擇。”
駱杉垂下目光:“李宗,何鳴。”
李宗說的就是李隊,而何鳴正是李隊身旁那個負責開車的年輕小夥。
沈千秋聽到駱杉的選擇,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李隊,後者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