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
1.
早晨七點半,沈千秋已經洗漱完畢,一路被白肆拉着端坐在飯桌前。原本還跟瞌睡蟲卿卿我我的沈千秋一看清桌上的菜色,整個人瞬間神清氣爽,正襟危坐。面前擺着小米紅棗粥,火腿雞蛋三明治,芒果蝦仁沙拉,每個人手邊還有一小杯酸奶和蘋果汁。這簡直就是總統套房的早餐待遇!沈千秋突然覺得自己被白肆強拉着早起的那點火氣和郁悶此時已經煙消雲散了。
白肆見她坐在那兒發呆,便一手摘掉圍裙,一手把餐具遞過去,說道:“趁熱吃。”說完,再不管她,徑自大口吃了起來。
他面前的餐盤裏比她還多了兩樣東西。沈千秋偷偷瞟了一眼,好像是某種熏魚,還有一些清炒的西蘭花和荷蘭豆……低頭喝了口粥,又稠又香,沈千秋簡直淚奔,這輩子也沒吃過這麽美味的早餐啊!
兩個人食量都不小,吃飯的速度也不慢,一頓無聲無息的早餐十分鐘就結束了。面前盤光光,沈千秋拿勺刮着杯底最後那點酸奶,頗為不甘地瞟了對桌的人一眼,當廚子就可以有特權嗎?居然正大光明給自己開小竈!這樣真的好嗎?
不等她開口抱怨,白肆起身端過一盤東西,遞給她。
是昨晚嘗過的那種李子蛋糕!
昨晚的蛋糕是剛剛烤出來的,吃的時候還有點熱乎勁兒,又香又甜,簡直欲罷不能。
沒想到今早這個更絕了!涼透了的李子蛋糕上淋了一些鮮奶油——沈千秋剛嘗了一口,最後一點怨念也消失殆盡。
豐盛的早餐就此結束,白肆一邊刷碗一邊說:“你去陽臺那邊消消食,五分鐘後出發,我送你過去。”
沈千秋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覺得良心上有點過不去:“那什麽……要不咱們輪流刷碗吧?”
這吃人家住人家的,還要每頓飯後看着人家刷自己用過的碗……白吃、白喝、白住,米蟲一樣的生活,對她這個獨立生活十幾年羞恥心尚在的無産階級女青年來說,簡直就是難以抵擋的資産階級糖衣炮彈啊!
白肆頭都沒回,答應得特別痛快:“行。拖地和洗衣服也輪流吧。”
沈千秋覺得自己有再大的臉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出“不行”兩個字。
直到一腳踏進警局大門,沈千秋還沒琢磨明白,自己這麽上趕着參與勞動,到底是假勤快還是真矯情。
哪知剛進辦公室,就迎來黃嫣兒閃啊閃的一雙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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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秋故作鎮定地接了杯熱水,喝了兩口,清了清嗓子,才說:“嫣兒,辦公室這會兒沒別人,你有話直說,抛媚眼對我不管用。”
黃嫣兒因為做的是文職工作,每天來到警局都要換上警服。聽了她這話,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她跟前:“我都看見了!黑色路虎!裏面坐着的還是個小帥哥!”
沈千秋剛剛飽餐一頓,這會兒心情尚好,聽了她這話也不覺得驚訝。雖然白肆并沒有把車開到警局門口,但他停車的地方就在那條林蔭道上,撞上早來的同事也很正常。
沈千秋端着杯子,慢悠悠喝了口水,又“嗯”了一聲。
黃嫣兒用胳膊戳了她一下,朝她擠了擠眼:“行啊千秋,又有錢又年輕,顏還正,不錯嘛!”
沈千秋笑了一下,說:“你想多了,是我弟弟。”
黃嫣兒明顯不信:“你什麽時候又冒出來一個弟弟?”
沈千秋含糊着帶了過去:“親戚家的。”
這麽說就不是親弟弟。黃嫣兒心裏有了譜,跟在她後頭繼續問:“千秋,你覺得趙逸飛這個人怎麽樣?”
沈千秋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來。今天來得比較早,還有十幾分鐘才到上班的點,她一邊把記錄的本子在桌上攤開來,一邊随口答道:“挺好的啊。”
“你覺得他都哪裏好?”
“長得不錯,身材不錯,腦子也不笨,也蠻上進的。”
黃嫣兒自言自語:“我也這麽覺得……”話音沒落,她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就見趙逸飛站在門口,後面還堵着周時和李隊,也不知道這幾個人站在那有多長時間了。
黃嫣兒臉上一熱,提高聲調嚷嚷他們幾個:“你們都站在那不進來做什麽?李隊您也是,跟他們一塊鬧。”
李隊走在最後面,明顯是來得最晚的,什麽都沒聽到,聽到黃嫣兒這麽一喊,下意識地就“啊”了一聲。
一旁周時也是無奈臉:“不是我們不想進,問題是這小子從剛才起就堵在門口不挪窩啊!”
黃嫣兒這才注意到趙逸飛站在最前面,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千秋。
沈千秋卻渾然無知,正埋頭在小本本上寫寫畫畫。
黃嫣兒咬了咬唇,頓時生出一種“為他人作嫁衣裳”的悲涼感。但看沈千秋那一無所知的樣兒,她又生不起來氣,只能把氣都撒在另一個當事人身上:“姓趙的,你發什麽呆?”
趙逸飛這回反應挺快的,只微微愣了一下,就快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他什麽話都沒說,但整張臉都亮起來的神色是騙不了人的。
李隊看起來也精神抖擻的模樣,一進屋就宣布:“都來會議室,張山子這個案子,剛交警隊那邊收到重大線索!”
“根據交通大隊那邊提供的監控,經過文彙路這個十字路口的黑大衆一共有四輛,其中三輛已經和車主取得聯系,一輛沒有上車牌,在經過兩個十字路口後消失,目前還沒有找到。但它最後的去向,正是朝着‘流金歲月’去的。”會議室裏,李隊面色凝重,指了指身後小黑板上畫的關系圖:“之前我們連續幾次小範圍內繳獲毒品,克數不大,他們損失不多,但也算是連挫這撥毒販的銳氣。而這幾起案子裏面,都有張山子還有這個‘流金歲月’的影子。就在今天早上,我們接到可靠線報,進行毒品交易的地點,就在這間‘流金歲月’,時間就在下周二晚!”
趙逸飛率先發問:“這意思,我們下周二要直接進這間會所?”
“是。”李隊手裏拿着一疊資料,“這些資料每人一份,待會兒都抽空好好看一遍。下周二晚,千秋,周時,你們兩個打頭陣,先去‘流金歲月’,正大光明地查一波。”
沈千秋已經看完了一部分資料,不禁皺起眉:“可是我們沒證據……”
李隊拿起杯子吹了吹茶葉,臉上的笑容頗有幾分成竹在胸的味道:“所以說你們是打頭陣的。重頭戲,這次要看逸飛還有嫣兒的!”說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片,放在桌上。
“VIP卡!”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出聲。
李隊笑着瞥了趙逸飛一眼:“上次就為這個,你還讓千秋求這個求那個的,這不現在東西也給你備齊了。”
趙逸飛眼睛都亮了:“李隊,您可真行!”
李隊擺了擺手:“這可不是我的功勞!要誇就誇你們駱師兄去!”
周時聞言也啧了聲:“駱隊?他們禁毒處真行啊!這玩意兒也能搞到手!”
李隊在桌邊坐了下來:“閑話不提,說正經的。禁毒處的同事了解到,下周二,依照‘流金歲月’的慣例,會有一個比較特殊的聚會,具體特殊在哪兒,咱們的人也沒進去過,還真不知道。這張卡片能帶三個人進去,但我看了,咱們組裏,最适合這次任務的就屬趙逸飛還有千秋,可是千秋之前已經暴露了。所以只能換嫣兒上。”
沈千秋有點擔憂地瞥了嫣兒一眼:“可是嫣兒一點功夫都不會。”
黃嫣兒這還是第一次以記錄員以外的身份參加會議,激動得小臉泛紅:“沒事的,我會注意聽指揮,不會亂跑。”
趙逸飛微微皺起眉:“李隊,千秋之前那次,也只是跟賀子高打了個照面,對方還不一定知道她是誰。可讓她這次以警察的身份去跟賀子高硬碰硬,會不會……”
“這你就不懂了。”周時推了推眼鏡,有理有據地分析道,“越是放在明面上的,往往越安全。千秋這麽穿着警服往賀子高面前一站,對方反而不敢怎麽着了,就是想派人跟蹤也得掂量掂量。”說着,他朝趙逸飛撇嘴笑了笑,“反倒是你,還有嫣兒,要當心了。”
“周時說得沒錯。”李隊接口道,“所以下周二,你們可以再帶一個人進去,只不過咱們組裏……”說到這兒,李隊蹙了蹙眉。
周時舉起手:“要不讓我去吧,千秋那邊比較容易,可以從文職那邊借調一個人過去。”
周時外表并不算英俊,小眼睛,高鼻梁,但勝在氣質不錯,不笑不說話的時候顯得有點酷酷的感覺。要是把眼鏡一摘,再穿上正裝好好捯饬一番,倒蠻像那種常去會所的精英男類型。
李隊盯着他琢磨了好一會兒:“也行。不過你們進去之後最好分開,三個人湊在一起太惹眼了。”
周時點頭:“我身手一般,嫣兒跟緊逸飛,我自保沒問題。”
黃嫣兒連連點頭,一邊還習慣性地在筆記本上記下一些東西。
“那好。”李隊看了眼時間,“就先到這兒,逸飛,嫣兒還有周時,你們三個再過來這邊。我們和禁毒處的同事一起開個會,部署一下下周二會所的行動。當晚的行動由我擔任指揮,其他部門同事在外面随時等待支援。一旦你們有所發現,我們的人會在第一時間,把在場所有人牢牢摁死,所以都不要太緊張。”
衆人點頭。
很多年之後,沈千秋再想起這一晚的事,仍是忍不住問自己,如果那天晚上跟趙逸飛一起進會所的人是自己,是不是之後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但她想不出一個完滿的答案。有關人生的所有假設,從本質上來講都是僞命題。
2.
當天下午,衆人正為即将到來的下周二會所之行摩拳擦掌,辦公室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黃嫣兒把人帶進來時,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用僵硬來形容:“李隊,這人叫吳帆,他說是他一時沖動,殺了梁燕。他是來警局自首的。”
此言一出,整個辦公室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趙逸飛率先站了起來。緊跟着,周時摁住沈千秋的肩膀,也站了起來。
整個辦公室裏的人都盯着這個主動投案的男人看。
他看起來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年輕男人,頭發有一陣子沒洗了,有些發油,身穿舊皮夾克,鉚釘牛仔褲,腳上的耐克鞋髒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他從一進屋就低垂着腦袋,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整個人都死氣沉沉的。
李隊朝站着的倆人使了個眼色:“帶去問詢室。”
趙逸飛和周時一左一後夾着那個自稱“吳帆”的男人離開了辦公室。
黃嫣兒想瞧熱鬧,也悄麽聲地跟了上去。
沈千秋剛要起身,被李隊一個眼神制止了。辦公室只剩下他們兩個,李隊開口:“小沈,這案子你怎麽看?”
沈千秋還沉浸在有人來投案自首的驚訝中,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李隊,說老實話,我真沒想到這案子還會有人自首。”
李隊呵呵一笑:“怎麽啦這是?查的案子多了,人也消極了?”
沈千秋搖搖頭:“不是……周一那天法醫就說了,初步的驗屍結果可以肯定,公園只是抛屍地點,不是第一案發現場。我是覺得……既然都懂得抛屍掩蓋罪證了,怎麽可能又自己跑來自首?”
李隊從煙盒裏拿煙的手微微停頓,掃了她一眼,又朝問詢室的方向努了努嘴:“別急,看看周時他們能問出些什麽來。”
沈千秋低頭看着筆記本陷入自己的思緒,而李隊則望着窗外的景色,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麽,點着的煙就這麽慢慢燃着,煙灰積了有一寸多長。有好一陣兒,辦公室裏的兩個人各自沉思,都沒有講話。
直到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緊接着,門邊冒出一顆小腦袋。黃嫣兒扒着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李隊,千秋,招了!都招了!”
李隊驀然回過神,手上燃着的香煙一抖,寸許長的煙灰無聲落地。
沈千秋也有點怔住,就見黃嫣兒朝兩個人招手,示意大家一起過去:“我剛站在小窗戶那偷聽,那個吳帆說得頭頭是道,而且他還知道梁燕在‘流金歲月’打工,殺害梁燕的兇手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3.
吳帆前來投案的第二天,刑警大隊技術科确認其家中浴室為梁燕遇害的第一現場。再加上此前他對所有罪行供認不諱,敘述犯案經過也有條有理,且與法醫的驗屍結果全部吻合。前後不過短短一周,梁燕遇害案就這樣水落石出了。
這天下午,駱杉帶着兩個手下兄弟找到李隊,提議兩個部門一塊聚聚。一是為梁燕案順利告破,二是3?11毒品案進展順利,也是時候讓大家夥松松弦,順便聯絡一下感情。聚餐的地點就定在大門外的那家“緣來湘聚”。
晚上七點,李隊帶着手下七八個人,和駱杉手底下幾個兄弟,齊聚在“緣來湘聚”飯館二樓的雅間。
雅間裏擺了兩張桌子,飯菜都是提前訂好的,人到齊,服務員就開始上菜。大概考慮到隊伍裏男同志居多,飯量大,愛吃肉,端上來的菜多是硬頭貨:板栗紅燒肉,酸菜汆白肉,東坡肘子,醬燒排骨……目不暇接的各類葷菜端上來,頓時受到大家夥的熱烈歡迎。沈千秋和趙逸飛、周時、嫣兒坐在一桌,大概是考慮到還有兩個女孩子,桌邊的幾位好歹還收斂點,菜端上來也知道讓女孩子先夾。另一桌就沒這麽太平了,一盤菜端上去幾乎三兩下就被搶光,看得負責上菜的服務員目瞪口呆。
最後一道菜端上來,更是引得全體人員的一陣歡呼,連沈千秋也是眼前一亮——竟然是一道烤乳豬!
沈千秋忍不住小聲問李隊:“李隊,這頓飯……能報銷嗎?”
“緣來湘聚”這家菜館在附近很火,分量足,味道正,就是價格貴了點。一般都是隊裏破了大案,或者年底慶功,李隊才請大家來這撮一頓。最出名的這道“烤乳豬”,沈千秋是慕名已久,但一只乳豬要八百大洋,可不是他們這樣的平民消費得起的,所以每次都是對着菜單看看,過過眼瘾就好。沒想到這次兩個部門聚餐,竟然這樣大手筆!
李隊也皺了皺眉,剛要說什麽,就聽負責上菜的服務員說:“諸位,酒水和飲料都放在旁邊的酒水架上,不夠的話喊一聲,我們會讓人再送過來。”他看了眼手上的賬單,說,“噢,還有,餐費已經有人付過了,如果需要加菜加酒水,需要另算……”說着,他瞟了一眼隔壁桌,微微一鞠躬:“諸位盡興。”就退了出去。
服務員臨走前的那一眼,瞄的方向正坐着駱杉。在座的各個觀察力過人,哪裏看不出這個。衆人先是一靜,緊跟着就有人喊出了聲:“駱隊!土豪啊!”
“是啊!駱隊,求包養啊!”
“駱隊我聽說這家餐館的甜點也特別好吃,咱們要不要來點嘗嘗啊?”
“你一大老爺們兒吃什麽甜點?娘炮!”
“駱隊,代兄弟們說聲謝謝!”
李隊皺了皺眉,剛想起身,那邊駱杉已經起身走過來。大黃機靈地跟他換了座位,去隔壁桌大快朵頤。駱杉則在李隊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次的案子,多虧諸位。”駱杉端起啤酒,倒了一杯,朝李隊敬酒,“李隊教導有方,這一杯,我敬你。”
李隊端起啤酒,看了駱杉一眼,說:“不敢當。能連續幾次順順當當捉到這夥毒販,多虧了你消息靈通。”
駱杉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淺笑了一下:“這也都是當初師父教得好。”
李隊聞言也笑了笑,沒說什麽,幹了手裏的酒。
趙逸飛在另一邊和沈千秋咬耳朵:“哎,剛剛達哥跟我說,駱杉剛進警隊時,好像是在咱們李隊手底下幹的。”
這個八卦倒是新鮮!沈千秋聞言也來了精神,小聲問:“那剛駱隊嘴裏說的師父豈不就是……”
趙逸飛朝李隊的方向飛了個眼風,點了點頭。
沈千秋頓時精神振奮,沒想到駱隊和李隊還有這層淵源!
“嘀咕什麽呢?”沈千秋的腦袋被拍了一下,一轉頭,
就見李隊似笑非笑地瞪自己,“沒聽見駱隊跟你說話?”
沈千秋連忙看向駱杉,繃直了脊背,就差沒直接站起來了:“駱隊!”
駱杉見她這麽緊張,也不禁笑了,舉起酒杯朝她敬了敬:“女大學生那個案子,我聽隊裏的人說了,做得不錯。”
沈千秋連連搖頭:“沒有,是我們運氣好。”
駱杉淺笑着說:“運氣再好,也要功夫到了才行。”他看了李隊一眼,說,“說起來,你手底下這兩個,跟我都是同一個大學畢業的,算起來也是我的直系學弟學妹了。”
李隊聞言也是一笑:“你們學校厲害啊,優秀畢業生遍布全國,再來兩個就把我們警隊全部攻陷了!”
衆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笑聲之中,駱杉朝她遙遙一敬,擡頭,一杯啤酒就見了底。
沈千秋見狀,連忙也端起酒杯,把自己那杯喝個見底。
駱杉站起身,提高聲音說了句:“各位兄弟吃好喝好,我家裏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說話間,他褲兜裏的手機鈴聲響起。衆人自然還想留他,駱杉卻擡了擡手,接起電話,對着手機做了個手勢,就這麽先一步溜了。
沈千秋還有點意猶未盡,小聲問李隊:“李隊,駱隊從前是不是也在咱們部門幹過啊?”
“他在好幾個部門都待過。”李隊點了根煙,偏過臉看沈千秋,“千秋,當刑警,官做多大不重要,知道什麽最重要嗎?”
沈千秋想了想,小聲說:“破案率?”
李隊吐出一個煙圈,沉默片刻,說:“是對得住自己的良心。”他看了沈千秋一眼,“破案固然是好,但急于求成,總會出錯。凡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能對得住帽檐上的國徽。”
另一邊,嫣兒把烤乳豬挨個分到每個人碗裏。見沈千秋和李隊一個小口抿着啤酒,一個大口吸着煙,在那一本正經地聊起了天,不禁氣不打一處來,叉着腰說:“李隊,你也不以身作則。好不容易吃頓好的,還抽煙喝酒,還能不能好好吃頓飯了?”
李隊被訓得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手裏的煙已經被黃嫣兒拿去碾在煙灰缸裏。她手裏還塞了一碗油光锃亮的乳豬肉:“快吃!這個涼了就不好吃了!”
“行,行,這就吃。”李隊心疼地瞥了眼煙灰缸裏碾滅的那根黃鶴樓,忍不住說了句:“嫣兒啊,下回能不能等我抽差不多了……這黃鶴樓,我一個月才舍得買兩盒……”
沈千秋忍不住樂了:“李隊,要是讓嫂子知道了,別說一根,一盒都給你直接扔垃圾桶。”
李隊的妻子一直都勒令他戒煙,李隊平時都是在單位吸兩根,還不敢多吸,就怕回家被妻子聞出衣服上沾了煙味。隊裏幾個人都去李隊家裏吃過飯,自然知道嫂子是不讓李隊抽煙的,除了嫣兒堅決站在嫂子那邊,一看到李隊抽煙就沒好臉色,其他人像周時、沈千秋,偶爾還會給李隊打打掩護。
桌上的氛圍一時又熱鬧起來。大家夥吃吃喝喝,也不覺得時間過得有多快。直到沈千秋兜裏的手機響了又響,她把電話拿出來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晚上九點半了!
接起電話,就聽手機那端傳來白肆焦急的聲音:“千秋,你在哪兒?你周圍怎麽這麽吵?”
也不能怪白肆多想,畢竟前幾天他們倆才一起去過“流金歲月”,沈千秋平時又都是單位和家兩點一線,見她這麽晚還沒到家,又陡然聽到她周圍環境嘈雜,白肆自然就往不好的方向想。
沈千秋摁住耳朵低聲說:“我就在單位附近。今天部門聚餐,鬧得有點晚了。我這就回。”
“你在警隊附近?哪家飯店,我過去接你。”
“不用了,同事都還沒走,我跟大家夥一塊回去,有伴兒。”
“我就在你們刑警大隊門口呢,你告訴我地點,我過去接你。”
怪不得這麽急,肯定是看辦公室黑着燈,知道自己沒在加班,這才不放心了。沈千秋嘴上不說,心裏卻暖烘烘的。從前沒有白肆的時候也不覺得什麽,現在倆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吃飯、出行都有人照應,偶爾晚歸還有人擔心自己的安全,不得不說,這樣溫暖的感覺對沈千秋來說實在有些久違。上一次被人這麽惦記着接回家裏,仿佛還是上初中時的事了。
這麽想着,沈千秋心裏愈發柔軟,語氣也溫和
了幾分:“那你在那等着,我這就下去。我在街道對面的‘緣來湘聚’。”
挂了電話,突然發現左右顯得有點安靜。李隊打趣地瞟了她一眼:“找男朋友了?”
沈千秋大窘,連忙否認:“不是,不是。”
趙逸飛倒是很敏感:“是白肆?”
沈千秋點點頭:“他過來接我,我就先走一步了。”
李隊聽着這名字有些耳熟,就朝趙逸飛投去一個問詢的目光。
沈千秋拿上背包,朝衆人做了個告別的手勢,就悄悄溜出了門。身後,趙逸飛神情複雜地跟李隊解釋:“就是上次說他朋友有‘流金歲月’VIP卡的那小子。好像是千秋親戚家的小孩,還在上大學。”
黃嫣兒豎着耳朵聽着,也跟着添了句:“噢!我知道!就是前兩天送千秋上班的那個男孩子!長得可帥了,還開了一輛黑色路虎!”
趙逸飛一撇嘴:“那小子家裏有錢,得瑟的。”
黃嫣兒這一晚也喝了一些啤酒,臉頰紅撲撲的,聽了這話眨了眨大眼,不贊同地搖了搖手指:“你這是仇富心理。”說着,她扳着手指數着說,“有錢,臉帥,又年輕。多少女孩子夢寐以求的對象啊!千秋真是好福氣。”
趙逸飛還想再說什麽,又住了嘴,最後幹脆拿過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時間不早,我也撤了。”
黃嫣兒也跟着站起來:“哎,我也不行了,我也撤。”
趙逸飛見她站都站不穩,伸手扶了一把:“你這樣還能坐公交回去?”
李隊笑呵呵地給大家夥分配任務:“達哥、周時再陪我喝兩瓶。嫣兒是女孩子,是該早點回家。逸飛啊,你負責把嫣兒送到家。”
趙逸飛心裏堵得慌,但也看出嫣兒是真有些醉了,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
4.
車上,白肆見沈千秋臉頰微紅,雙眼晶亮,呼吸間隐隐還聞得到一股酒味,皺了皺眉問道:“你喝酒了?”
沈千秋點了點頭:“喝了兩杯。”
“你們隊裏有什麽喜事,弄得全員出動,還喝酒慶祝?”
說到這事,沈千秋臉色難免有點奇怪。白肆看得清楚,不禁也跟着好奇起來:“怎麽了?”
沈千秋搖搖頭:“也沒什麽。梁燕的案子破了,我們李隊負責跟進的另一個毒品案也有很大收獲,大家夥都高興,就兩個部門聚在一起吃了頓飯。”想到駱杉,她不禁露出笑容,“另一個部門的負責人是駱杉,就是你那個同學駱小竹的哥哥。而且我今天才知道,李隊好像還是駱杉的師父。”
“那你為什麽不高興?”
“我看起來不高興嗎?”沈千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還以為自己這一晚上都掩飾得很好。
“能看得出來你心裏有事。”白肆看見她的動作,不禁也笑,“放心吧,不是像我這種認識你十幾二十年的,看不出來。”
沈千秋放下手,嘆了口氣:“也沒什麽,就是覺得這案子破的有點太順利了,心裏別扭得慌。”
白肆覺得有意思了。
案子沒破起早貪黑,案子破了苦大仇深,要都按照沈千秋這種方式過日子,刑警同志們還能不能活了?他有點無奈地瞥了沈千秋一眼:“你是覺得案子破的太容易了,沒有成就感?”
沈千秋搖了搖頭。她當刑警又不是為了刷存在感,而且這幾天手頭陸續又來了其他案子,辦公室幾個人忙得腳不沾地,她哪裏會因為這麽不靠譜的原因傷春悲秋?
那個吳帆的供述沒什麽疑點,且與法醫的屍檢結果全部吻合,事後也确認他家中正是梁燕的第一死亡現場。動機合理,人證物證俱在,做結案處理并沒什麽可質疑的地方。
據吳帆所說,梁燕以懷孕為要挾跟他索要一百萬人民幣,否則就結婚,而吳帆既拿不出那麽多錢,也不願意這麽早結婚。當天兩個人一起在家吃了晚飯,還喝了不少酒,梁燕因為妊娠反應,還嘔吐過。後來吳帆幫她擦洗裙子上的嘔吐物時,兩個人發生口角,吳帆因為不堪壓力,情緒失控激情殺人,用一把水果刀刺入梁燕的小腹導致後者失血過多而亡。
可如果是普通意義上的激情殺人,為什麽事後還知道要把死者的指甲都剝去,還懂得用酒精把死者身體擦洗一遍再抛屍呢?
吳帆的解釋是,自己發現梁燕死了,大腦一片空白,他平時也喜歡看一些犯罪心理類的書籍,就迷迷糊糊按
照記憶裏的一些作案手法去操作了。包括脫去梁燕身上的衣物,用酒精擦拭她身體上的痕跡,剝去她十個手指上的指甲,以及用自己平時開的那輛轎車将屍體運到公園的小樹林裏進行抛屍。
雖然每一條都能跟驗屍報告上寫的對得上,但總覺得哪裏透着一股子別扭勁兒。
5.
兩個人回到家,白肆正在廚房煮茶,就聽到客廳裏響起沈千秋的聲音:“別啊,你就別過來了。我沒在家……”
白肆走到廚房門口,就見沈千秋握着手機,臉上挂着為難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就見這姑娘擺出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閉了閉眼說:“我真沒在家,我在白肆這邊呢!”
被提到名字的人挑了挑眉。
又過了一會兒,就見沈千秋咬咬牙,說:“胡說!那你過來,過來!”
五分鐘後,沈千秋掩面奔到廚房,扒着廚房門小小聲地對着裏面說:“那個……剛趙逸飛打電話,說給我送夜宵,結果得知我在你這兒,他說幹脆拎着夜宵過來,大家一起吃。”
門被人從裏面拉開,白肆半點沒糾結趙逸飛要過來這個事實,而是徑直問道:“他買了夜宵?買的什麽。”
沈千秋一扶額頭,她剛剛哪還顧得上問這個,光是他們三個人馬上要在這裏狹路相逢的事就足夠使她暈頭轉向了。
白肆一皺眉頭,說道:“我烤了洋蔥蛋糕,還有紅茶和你上次說想嘗的芒果乳酪。他別帶一堆麻辣燙醬豬蹄之類的過來,我這可沒有酒。”
二十分鐘後,沈千秋發自內心地感慨,白肆簡直是預言帝!
跟随趙逸飛一起過來的不僅有麻辣燙,還有花生米、鴨脖子和一打啤酒。
三個人坐在茶幾上,各自垂頭望着桌上的東西,沒有人說話。
最後還是沈千秋先有了動作,她先端起紅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嘴唇,然後開口:“那個,我看今晚啤酒就別喝了……”
趙逸飛一臉受氣小媳婦兒的樣子垂下頭。
沈千秋還在低頭研究茶幾上的食物,這回撤下去的是芒果乳酪:“這個看着就好吃,但是熱量太高了,而且整個桌子就它是甜的!”
芒果乳酪含淚被塞進冰箱。
麻辣燙,鴨脖子,鹹味的洋蔥蛋糕,微苦的紅茶……這回看起來就和諧多了。
沈千秋揮揮手,示意大家開動,一邊還給兩邊分別介紹:“嘗嘗這個蛋糕,白肆同學親手烤制!鹹味的,特別好吃,包你吃了一回還想吃第二回!”
“花生米、鴨脖,都是經過我和趙逸飛同志多次實地考察,試吃無數回,最後選定這家。兩年了,每一天都那麽好吃!每次店主擺出來半個小時肯定賣光!”
基本介紹完畢,沈千秋先動手了,先塞了一塊鴨脖子到嘴裏啃了起來。
女士都這麽主動了,兩位男士也不好再矜持什麽。
一頓愉悅中透着詭異的夜宵就此拉開帷幕。
聚在一起的三個人裏,兩個是吃貨,不然也不會如沈千秋所說,和趙逸飛兩個一家接一家的試吃鴨脖子了。白肆雖然稱不上老饕,但這人挑剔講究是出了名的,吃穿用度上都不會虧待自己。所以這樣一頓夜宵,看着怪異,吃起來味道還真不差。
麻辣燙和鴨脖都是又香又辣,洋蔥蛋糕解辣且香,搭配上微微苦澀的紅茶,簡直好吃得停不下來……沈千秋咽下最後一口熱茶,緩緩吐出一口氣,捧着肚子向後靠倒在沙發上:“好滿足……”
趙逸飛是吃得多,白肆是吃得慢,這兩個顯然都還在戰鬥狀态,一個啃着鴨脖子,一個拿手捏着花生米吃着,嘴上都沒停。
趙逸飛見沈千秋空出手了,嘴裏嚼着鴨脖子指揮她:“千秋,給我倒杯水!”
那邊白肆從旁邊撈起一罐啤酒打開,默不作聲喝了一口。
趙逸飛“嘿”了一聲,立刻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