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同一屋檐
1.
周五傍晚。
趙逸飛扳着肩膀扭扭脖子,一擡頭,正瞧見沈千秋皺眉望着窗外的側臉。
她的辦公桌在整間辦公室最角落的一個位置,左手邊臨窗,晴天的午後常常會被太陽曬着,夏天午後更是熱得夠嗆,所以一直空着,沒人願意待。沈千秋來了之後,毫無怨言地在那兒坐了下來。日子久了,那個小角落竟還成了辦公室一景。她在窗臺上養了好幾盆綠色植物,植物都被她養得郁郁蔥蔥,格外挺拔。有一次局領導下來看到,還特意表揚了他們辦公室的窗臺,說什麽手動改善辦公環境,淨化空氣,把這姑娘好好地誇了一頓。
那次之後,趙逸飛才發現,沈千秋挑的這個地方還有個好處,就是不用刻意擡頭就能将整個房間的動靜盡收眼底。換句話說,只要領導往門口一站,她絕對是整個辦公室最先看到的。
趙逸飛嘬着牙花子想,這姑娘模樣長得忒好,但有些方面呆得要命,有些方面又腹黑得不行。他頂着大師兄的名頭在她身邊混了好幾年,照樣每天被她那張利嘴打擊得腰杆都挺不起來。不過對一個四川漢子來說,越是有脾氣的姑娘,才越夠味啊!
面前一只白手晃了晃,趙逸飛猛一回神,就見黃嫣兒湊在跟前,一雙美目眨啊眨地盯着他,另一只手舉着個紙盒:“趙逸飛,叫了你好幾聲了,在想什麽這麽投入?”
趙逸飛一看她手上的紙盒,怪叫一聲站了起來:“我一共買了兩盒蛋撻啊!怎麽就剩兩個了?”
黃嫣兒見他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頓時笑得花枝亂顫:“叫你不答應,大家就都分着吃了。”
趙逸飛義憤填膺地擡起眼睛,把辦公室裏幾個人環視一圈:“加上我一共才四個人,你們三個是怎麽分掉剩下那十個蛋撻的!”
周時一手操作電腦,一手把最後半個蛋撻送進嘴裏,一臉淡定地說:“女孩子怕胖,我就幫忙多分擔了一個,嫣兒和千秋一人三個,很公平很幸福。”
趙逸飛簡直都要跳起來了:“你還是人嗎?你多吃的那個是從哥的口糧裏省出來的,知道不!”
黃嫣兒眨巴眨巴眼,反手指了指自己身後的方向:“我的桌子上還有呢,你要不夠吃,我勻給你。”
趙逸飛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思維停滞了一兩秒才反應過來,像此時此刻這樣以打擊他為樂的反動行動,沈千秋竟然破天荒地沒參與進來。他連忙把目光投向沈千秋,就見她竟然一動不動地保持着之前那個姿勢。之前以為她在思索着什麽,直到這時趙逸飛才反應過來,她那樣眼眸半垂望着窗外,是在看什麽人……
黃嫣兒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禁咬了咬嘴唇,而後揚起嗓音喊了一聲:“千秋!”
沈千秋聞聲回頭,見趙逸飛和黃嫣兒都看着她,也不慌亂:“什麽事?”
Advertisement
趙逸飛朝窗外努了努嘴:“看什麽呢?連我買的咖啡蛋撻都不顧得吃了。”
沈千秋垂下目光,看了眼自己之前做的案情總結,問:“梁燕父母那邊,沒有新的線索吧?”
趙逸飛明知道她故意換了話題,還是順着她的問題答道:“沒。下午給他家打了十幾遍電話,一直沒人接。可能有什麽事出去了,明天我再撥兩次試試看。”
沈千秋又問:“周哥,法醫那邊……”
周時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屏幕:“這不剛過完年,法醫那邊本來就堆了不少雜事,再加上另外幾個組都有案子,老周今天早上就說了,梁燕這案子化驗結果最快也得後天了。”
沈千秋低下頭在面前的小本上又畫了兩道線。這幾天其他同事都跟着李隊忙着追捕毒販,就連趙逸飛和周時都時不常地被拉去做聯絡員。她一個人孤軍奮戰,又去了兩趟臨安大學,也沒什麽收獲,只能把目前的線索捋了又捋,順便等技術科那邊的最終檢驗結果。
想到這裏,沈千秋合上面前的本子,放進書包,而後起身收拾桌上的東西。
趙逸飛簡直瞠目結舌:“小師妹,你,你這是準備回家?”
沈千秋到警局工作兩年有餘,和辦公室其他人一樣,早來晚走,連軸轉加班也是家常便飯,卻從沒見她這麽早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雖然現在六點多鐘,也确實是下班的點了。
不過幹刑警這行,哪有正常上下班這一說呢?
黃嫣兒友情提示:“千秋姐,你蛋撻別忘了拿上。涼了就不好吃了。”這蛋撻還是剛剛大家一起吃完晚飯,趙逸飛專門跑到西門買回來給大家當夜宵的。
沈千秋眼皮都沒擡一下,朝着趙逸飛招招手:“師兄不是不夠吃嘛,過來拿我這份。”
趙逸飛險些氣得岔了氣:“我是那麽目光短淺只顧吃喝的人嗎?”一邊說着,他一邊往沈千秋的辦公桌蹭了過去,“千秋啊……”
走到跟前,順着沈千秋之前的角度朝外望了一眼。這個時間,天色将将擦黑,警局樓下的空地一目了然,大門外的街道人來人往……并沒什麽特別之處。
趙逸飛有點摸不着頭腦地收回目光,恰好和沈千秋的目光撞在一起,不禁幹笑兩聲:“我就是眼睛累了,看看風景……”
沈千秋沒有戳穿他,直截了當地說:“今天有點事,我先走一步。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有事随時找我。”
黃嫣兒走到近前,拍了拍趙逸飛的肩膀:“人都走沒影兒了,還看!”一邊說着,一邊拿眼睛瞄他,“不過千秋長得是很美。”
趙逸飛觍着臉笑:“哪能啊?誰不知道咱刑偵大隊一枝花是Madam黃啊?”趙逸飛這話不算恭維,黃嫣兒的模樣放在警隊裏是出了名的漂亮,唇不點而丹,眉不畫橫翠,鼻梁高挺,唇色嫣然,誇她是警花一點不為過。
不過趙逸飛的誇獎還是讓她挺開心的。黃嫣兒彎唇一笑,側過臉看了看專注在電腦上的周時,對着趙逸飛眨了眨眼睛:“反正今天也沒什麽事,不如咱們兩個也早點下班?”
趙逸飛露出思索的表情:“我早走是沒什麽問題。”黃嫣兒笑容剛露出一半,他又慢悠悠地擠出下半句:“可是嫣兒你走太早,好像不太好吧?李隊說不定待會兒打電話到辦公室查崗呢!”
他們隊長也不會無緣無故往辦公室打電話,非不讓他們下班。主要是眼下組裏趕上非常時期,兩案并行,事情很多,黃嫣兒這個崗位還真得早來晚走,務必保證後勤所有工作井井有條。
黃嫣兒冷下臉,往趙逸飛的肩上捶了一把:“沒勁!”
趙逸飛抖了抖肩膀,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捧着僅剩的兩個咖啡蛋撻又坐了回去。
總不能一個兩個的都提前回家吧?師妹走了,他這大師兄得嚴格要求自己,力争站好最後一班崗啊!
2.
沈千秋下了樓,直奔大門外。外面的林蔭道兩旁種着梧桐,這個季節梧桐樹的葉子已經陸續長了出來,在路燈的照射下泛着青嫩的光澤。拐出大門走不遠,一輛黑色路虎越野靜靜趴在那兒,和它的主人一樣,看起來又酷又彪悍。
沈千秋看見路虎車的蹤影後,只猶豫了那麽一瞬,就徑直走了過去。
到了車旁,就聽“嗒”的一聲,車門解鎖,副駕駛的車窗搖了下來。白肆坐在裏面,看向沈千秋的目光格外可憐巴巴。
之前在食堂吃晚飯的時候,她收到傳達室老江的一條微信:有個小夥子在這邊等你一下午了,姓白,叫啥死活不說。你要不忙就下來看看吧。問他說是你家親戚,讓他進去找你也不去。
老江一般給大家發微信,都是通知又有哪位的快遞包裹之類的,內容也特別簡潔,大多是“下班取包裹”。難得一次打這麽多字,看樣子也是被這個陌生年輕人給弄得八卦心起了。而且連人家姓甚名誰都打聽過了,還問出了“親戚關系”。
作為警局傳達室的老員工,老江也是蠻拼的。
沈千秋看到這條微信的時候,半口菜花險些沒噎在喉嚨裏,咳嗽半天才覺得又能正常呼吸。
回到辦公室,她猶豫了好一陣,才把目光投向樓下傳達室的方向。哪知白肆一看到她朝自己看過來,卻垂下了目光,過了沒五分鐘,一聲不吭頭都不擡地轉身走了。
沈千秋這才意識到,她在樓上追蹤線索研究資料的時候,白肆就站在距離傳達室不遠的地方仰頭看着她挨着的那扇玻璃窗,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按照老江的說法,是有好幾個小時了。
白肆踩動離合器,語氣有些悶悶地說:“說好這個周五一起吃晚飯的,可你剛剛都在食堂吃過了。”他看了她一眼,有點賭氣地說:“我問了傳達室的人,他說你們食堂每天五點半開飯。五點
半的時候,你不在自己的位子上,是和趙逸飛他們一起去食堂了吧?”
沈千秋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上一次兩人在她家吃火鍋時,白肆曾經提過這麽一嘴,說這周五晚找她一起吃飯。可沒料到接下來這幾天會發生這麽多事,而她和白肆的關系也時好時壞……更重要的是,那天從李三川的火鍋店出來之後,這兩天她滿腦子裏都是這幾年查到的有關父親當年死因的種種線索,哪裏還想得起事先約好吃飯的事。
想到這裏,沈千秋撇開視線,輕聲解釋道:“這兩天事情太多,我給忘了。而且那時我真沒注意到你就在樓下。”她摸了摸耳朵,盡量用輕快一點的語調說,“那個,你想吃什麽,盡管說,今晚我請客!”
白肆沒說話。六七點鐘的光景,警局外的這條主幹道車輛并不算多。白肆一路開得飛快,又抄小路避過兩個紅綠燈,不多時就把車子開向城西的方向。
沈千秋看着這個方向有點不對,就說:“不用走這麽遠吧?剛剛那條街上就有不少吃東西的地方。”
過了好一會兒,白肆才說:“你不是說我想吃什麽,就請我吃什麽?”
雖然是這麽個話,但從這小子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有點瘆得慌?沈千秋低頭翻了翻書包裏的錢夾子,這才擡起頭,慎而又慎地說:“超過三百,就得刷卡了。”
白肆瞟了她一眼:“你的卡能給我刷多少?”
沈千秋這姑娘,小時候臉皮奇厚。她媽媽走得早,小時候家裏就他們爺兒仨,爺爺和爸爸常常湊在一處啧啧稱奇:臉皮厚成這樣,怎麽就是個丫頭呢?沒想到大了大了,臉皮倒是越來越薄。聽白肆這樣問,她還挺挂不住臉的,糾結了一下說:“我存款是有一點,但不能都給你刷了,頂多……一千塊吧。”
白肆似笑非笑:“咱們認識二十年,就值一千塊啊?”
沈千秋略有羞愧:“我一個月工資才三千塊。”房租一個月一千八,她連吃帶喝的,每個月到了月末基本上也剩不下什麽。
白肆開車的工夫側過臉看了她一眼,見她低頭認罪的姿态不像是裝的,不禁也有點吃驚:“沈千秋,你什麽時候臉皮這麽薄了?我開玩笑的你聽不出來?”
沈千秋這會兒腦子也有點轉過彎來了,但依舊沒臉擡頭:“嗯……”
白肆一臉的嘆為觀止:“老了老了,連腦子都越活越回去了。”
這回沈千秋終于忍不住擡頭,一邊狠狠瞪他一邊說:“你說誰越來越笨呢白糖糕!”
白肆一下子樂了:“說的就是你。”
他這一樂,沈千秋倒有點讪讪的。
她清楚地知道白肆笑的原因:她剛剛一激動,把他的小名叫出來了。他們兩家打小就認識,白肆的父親姓白,母親姓唐。白肆這名字是他爺爺給取的,因為他行四,是白家老頭兒最小的孫子,四肆同音,也取義“
肆意為之”。那意思,老子最小的這個孫子就是大寶貝兒,家裏的擔子有老大挑着,老二老三擔着,最小的這個随便折騰随便玩,百無禁忌,開心就行!
沈千秋五歲多的時候,白肆一歲。有一次沈爸爸有事去外地,就臨時把沈千秋放在了白家。據後來白家的老管家說,那天白肆不知道怎麽了,一早起來就哭鬧不停,正好家裏的男主人女主人都不在,連保姆帶仆人都急得不行。剛好這時沈千秋由老管家牽着進了房間,她一聽到有小孩的哭聲,就掙開管家爺爺的手,邁開兩條小短腿跑到白肆坐着的那張沙發上,伸手抹去了白肆臉上的淚。
小小的白肆原本嚎得天地變色,被一只軟軟的小手這樣一抹,整個小人兒都呆住了,黑白分明的一雙鳳眸眨也不眨地看住沈千秋,連哭都忘了。
這件事,兩個當事人自然都不記得了。知道他們的第一次會面是這樣一個情形,還是他們兩個長大之後,有一次沈千秋跟着白肆去白家做客,聽那位管家爺爺講的。
那之後,每每白肆不甘心地問及沈千秋對于第一次去白家的印象,得到的答案永遠都是:你家好大、好華麗、好漂亮,樓梯很高,好吃的很多……總而言之,她已經徹底忘了那年僅有五歲的自己,曾經滿懷着溫柔和愛心,用一只小手撫去白肆肆臉上的淚痕。
白肆對此耿耿于懷,始終懷疑是沈千秋故意裝作不記得,實則一個人私藏回憶,不願跟他分享。
但十幾歲的沈千秋正是最淘氣的時候,一見白肆嘟着一張粉白粉白的小臉不高興,就蹬鼻子上臉地伸手捏他,一邊捏還一邊說:“白肆你的臉好軟,好像那天你家阿姨做的白糖糕诶!”
白肆父親姓白,母親姓唐,那時又常常執着地跟她比身高,“白糖糕”這個名字,還真是分外貼切。
高興的時候,沈千秋就叫他“白糖糖”,或者“糖糖”;不開心或者生氣的時候,就惡聲惡氣地喊他“白糖糕”。小小的白肆矮了她一個頭,對這樣軟糯糯的外號一點都不生氣。每次沈千秋這樣喊他,他都應得比別人正正經經叫他大名還快。
這樣的名字和往事,在任何時候回憶起來,仿佛都沾着甜甜軟軟的味道。
沈千秋呼出一口氣,有點自嘲地笑了:“好久沒叫你這個名字,都有點忘了。”
白肆瞟她一眼,過了片刻,說:“我一直沒忘。”
聽他這樣認真的語氣,沈千秋先是一愣,随即頓悟,為什麽那天他在李三川的火鍋店,為什麽留下的姓氏是“唐”。其實他當時應該就是随便一說,他自己說的是個“糖”字,但別人聽在耳朵裏,肯定就以為是那個“唐”字。畢竟一般人都不會把一個男人的名字和“糖”這種字眼聯系起來。
這樣想着,又不禁有些忐忑。又或許,他自稱姓唐,僅僅是因為他母親姓“唐”呢。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白肆語氣平淡地加了句:“不然你以為李三川為什麽以為我姓唐?”
沈千秋下意識地回嘴:“你媽就姓唐。”
白肆的語氣很固執:“我是白家人。”
好吧,又是一個不該觸及的話題。
沈千秋把目光投向窗外,半口氣噎在嗓子眼,來不及喘出來,只能咳嗽得滿臉通紅。
白肆深明大義地拍了拍她的後背,順帶還摸了把她落在肩上的發尾:“別緊張,咱們咳嗽好了再進去。”
進哪兒去?沈千秋一邊咳嗽一邊捶胸口,這裏前看後看,左看右看,都是一棟住宅樓!
白肆幫她拍了會兒背,解開安全帶下車,走到副駕這邊幫她開車門。
這是怕她跑?
白肆朝她笑得別提多真誠了:“包很重吧?我幫你拿。”
得,這回包也在人家手裏,更甭琢磨跑了。
兩個人就在一陣詭異的沉默中進了電梯。
3.
電梯“叮”一聲停在十一樓,兩個人前後腳出電梯。迎面走來一個穿紅裙子的年輕女孩.她手裏拎着一袋垃圾,見到白肆和沈千秋一前一後走在一起,不禁又驚又疑:“白先生啊,這是你姐姐?”
沈千秋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應該是樓裏的住戶,估計跟白肆還是鄰居,但沒想到的是白肆現在竟然跟鄰居們也混得這麽熟,人家連他真實姓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白肆臉色微冷,拉起沈千秋的手走到自家門口,身子一擋遮住後面人的視線,卻沒回避她,飛快輸入密碼,門打開後拉着她進了屋。
沈千秋有點揶揄地看他:“白先生?鄰裏鄰居,混得不錯啊?”
白肆的臉色顯然不太好看:“她偷看我快遞包裹上的信息,我根本不認識她。”
沈千秋表情有點嚴肅:“噢,原來是單方面的了解。”
白肆見她臉上難掩喜色,不禁又好笑又無奈:“你都這麽大人了,怎麽還跟小時候似的,一看我倒黴就樂得跟什麽一樣?”
沈千秋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目所能及之處一頓打量,“嘩”了一聲:“一個人住這麽大屋,太腐敗了。”
白肆見她睜大眼睛四處張望,臉上是重逢以來鮮見的生動神色,不禁一笑,換上拖鞋從飲水機倒了杯水給她:“時間有的是,慢慢看。”
房間主色調是白色,但這白色既不死板,也不顯得單調。淺金色的吊燈,原木沙發,乳白色的地毯,配着架子上和桌上擺放的一些風格粗犷的手工藝品,讓人覺得整個房間大方舒适之餘,又不失主人自有的喜好和風格。
整個套間顯然只有白肆一人常住,因為沈千秋很快就發現,門口根本沒有第二雙拖鞋。白肆見她端着水杯站在門口不動,不禁納悶:“怎麽了?”
沈千秋郁悶了:“你這地毯補一塊得花好幾千吧。”估計夠她一個月工資了。
白肆之前光顧着欣喜,經她一說才注意到這些細節,不禁笑着說:“随便踩,你真能踩出個窟窿我也服了,找人補上你接着踩。”
沈千秋看來看去,連個一次性紙拖鞋都沒有,要麽脫了鞋穿襪子踩,要麽直接光腳踩,也沒第三條路了,只能作罷,一邊說:“你以為姐的腳是圓規啊,一戳一個洞。”
白肆也樂了:“圓規大姐,您自己畫着圓慢慢挪着,我先去弄口吃的。”
在警局樓下站了一下午,就是鐵人這會兒也扛不住了,再不吃點什麽他胃也受不了。
沈千秋對這屋子的新鮮勁兒還沒過,此時聽他這麽說,注意力倒是轉移到他身上來:“你還會做飯?”
白肆挑起嘴角一笑:“做飯是很難的事?”
沈千秋嘴快地道:“你媽連房子都給你準備了,還能不再給你備倆保姆?”
白肆這次眉心褶皺更深,他模樣長得太漂亮,也太年輕,這樣老成的神色并不适合他。但他還是皺着眉,加重語氣說道:“說多少次了,我姓白,這房子是我爺爺贊助我買的,跟唐家沒有半毛錢關系。”
事關白肆的親生母親,他吐槽一次她還能裝聽不見,說兩次她也有點憋不住話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比小時候還叛逆,成天跟你媽對着幹?”
也不知是什麽原因,打從沈千秋有印象起,就記得白肆和唐虹這對母子關系不睦。小時候白肆有點自閉症的傾向,外人眼裏可能理解為他對所有人都一個樣。但作為彼此最好的玩伴,沈千秋非常清楚,白肆可以讓她随便捏臉,可以讓管家爺爺抱,但就是無法忍受唐虹一個最輕微的觸碰。
沒想到她離開平城十一年,這對母子的關系比當年她走之前還要惡劣。
沈千秋那句問話一出,白肆的眉眼愈發沉郁,他輕輕蠕動着嘴唇,好像想要說些什麽,但終究什麽都沒說,甩了一句“我去做飯”,就進了廚房。
沈千秋在客廳裏繞着茶幾把地毯踩了一圈,坐了坐沙發,摸了摸茶幾,又連喝了兩杯水,總算有點兒玩夠了。打開廚房門的時候,撲鼻而來一陣特別香的味道。沈千秋忍不住“喲”了一聲,一邊又自我反省,打從進電梯起,自己這種種行為怎麽那麽像土包子進城呢?
廚房裏開着抽油煙機,白肆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衛生間出門右拐再右拐,好好洗手,過來吃飯。”
沈千秋都有點感動了:“還有我的飯?”
白肆穿一件煙灰色的休閑毛衫,圍了條純黑色圍裙,轉過身的時候手裏端着一個大碗,看着她的眼睛裏含着笑,還有點無奈:“不給你做怎麽着,讓你看着我吃?”
恍如隔世啊。從前跟在自己屁股後面撿書包的小男孩一下子就長這麽大了,不僅依舊記着囑咐她吃東西先洗手,還賢惠地知道洗手做羹湯了。
白肆一看她那副表情就知道她又沒憋好話,不禁溫和地笑了笑:“你能做出來的事,我可做不出來。”
心裏剛剛聚集起來的一點感動,瞬間煙消雲散。沈千秋心虛氣短地依照主人指示跑去衛生間洗爪子。不過也不能怪人家拿話刺她,畢竟她确實在食堂吃了挺飽的一頓飯,而那會兒白糖糕小同志還可憐巴巴站在樓下當“望夫石”呢!
三兩下洗幹淨手沖進廚房。白肆伸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坐吧。”
一樣都是廚房,白肆這間廚房比她那間屋子的客廳還大,長條原木桌,圓形高腳凳,乳白色的碗盤擦洗得亮晶晶,還沒走近就聞到裏面盛着的食物香氣。
沈千秋抽了抽鼻子:“熱湯面,還放了胡椒粉。”
“哇,還有煎雞腿肉,燴蘑菇!”
“盒子裏是什麽?”
白肆之前一直默默吃着自己碗裏的面,這會兒不動聲色地伸手拍掉對面女人伸過去的魔爪:“先吃正餐。”
沈千秋簡直都要感動了:“裏面是蛋糕!”
白肆沒說話,等同于默認。
熱湯面裏放了番茄和小青菜,她的那碗不多不少,剛好是半人份的量,體貼地照顧了她這個已經吃過一頓晚餐的人。沈千秋嘗了一口,接下來的二十分鐘就沒說過話。雞肉煎得微微有點焦,裏面卻出奇的嫩,火候掌握得剛剛好,蘑菇加彩椒色彩豐富,搭配雞肉營養均衡。兩個人吃飯的時候都很安靜,充分享受美食的滋味。喝着熱乎乎滋味酸甜的面湯,沈千秋捧着碗的時候一個
晃神,覺得離開平城這十一年,好像一場并不真實的夢。
白肆見她吃得只剩碗底,就起身收拾碗筷,一邊說:“你今晚吃得太多了,起來站一站。”
沈千秋下意識地反駁:“我體力消耗大。”平常外出辦案子,她飯量跟趙逸飛和周時他們差不多。兩頓晚飯根本不是事兒,更何況食堂的飯再好吃也就那樣,她不可能吃太飽。
白肆撇着嘴角一笑,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謊言:“你今天在辦公室坐了一下午。”
沈千秋可憐兮兮地扶桌而站:“基礎沒打好,平時都吃不飽。”
白肆站在流理臺邊刷洗碗盤,濃而翹的眼睫毛安靜地垂着:“飯堂那麽多菜也吃不飽?”
“肯定啊,你聽誰說過食堂的飯比家裏的還好吃。”
“你們同事不還總去你家裏聚餐?”
“就是因為大家平時吃的都不好,才要偶爾聚聚餐打牙祭啊。”沈千秋說起來也是一把辛酸淚,“而且那麽多雙筷子,一不留神就被搶光了。”
“這麽說你自己一個人過得也挺慘的。”
如果說兩個人剛重逢那會兒,沈千秋在白肆面前是心虛和逃避;此時此刻吃飽喝足又勇往直前的沈千秋則是毫不掩飾本色盡顯了,甚至比和趙逸飛在一起時還要放松。畢竟,翻過她當初見人就跑那有些不堪回首的一幕,她和白肆之間可以說是“發小”的交情,那種親切、默契、自然而然,是長大後刻意培養的任何情感都無法替代的。
所以此時的沈千秋聽了白肆這句一針見血的點評,想都沒想就直接答道:“那肯定啊,不過人在異鄉,都這個樣。你別看趙逸飛整天美颠美颠的,其實他那日子過得比我慘多了。”
白肆“嗯”了一聲,把洗幹淨的碗盤用幹布擦好,放進碗櫥。随後轉過身,連圍裙都沒摘就對沈千秋說:“那你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吧。”
“啊?”
“你聽清楚了,別裝糊塗。”
“噢……那個……”
“別磨叽,給句痛快話。”
沈千秋突然覺得這談話的跳躍性有點大,又聽白肆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你剛也看見了,房子這麽大,我一個人住純屬資源浪費,你自己住那破房子跟我這裏比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好壞也不用我多說。你自己租房子,條件差,做飯麻煩,一個人孤單,還要付租金。住我這兒,不用交錢,有人做飯,還有人跟你做伴。”
簡直字字泣血,句句誅心。每一個字眼都透出一種不說服你不罷休的決心和毅力。
沈千秋剛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來,白肆又來了一句:“前兩天擅自跟蹤你的事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不過說起來,你這麽些年一直躲着我,還一見着我就跑——”
“是我對不住你。”白肆比自己小四歲,都率先跟自己道歉了,而且真要計較起來,他們兩個之間,确實是自己對不住白肆更多。沈千秋趕緊借着話頭把存在心裏的話一股腦都倒了出來:“我當初走得匆忙,對你連個交代都沒有,是我不好。還有那天,你跟蹤我,其實是在暗中保護我,我都知道。”
至于那個吻……自那天之後,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沈千秋也就索性直接把這件事抛在腦後,權當沒發生過。
卻不知道白肆等的就是她這番話,聽她這樣說,白肆彎起唇角,半點遲疑都沒有地開口道:“那咱們前事不提,往事不究,從今往後,誰也別說什麽抱歉對不起,你搬過來做我室友吧。”
其實……好像也沒什麽不妥。
或許是白肆之前做的美味湯面裏下了迷魂藥,又或許是一時的內疚和對那些美好回憶的向往占了上風,沈千秋一個沒把持住,就點了點頭。
這個夜晚就在美味絕頂的李子蛋糕和伯爵紅茶的香氣中稀裏糊塗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