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2)
彼此并沒有過多接觸。沈千秋對這個小自己四歲的小男孩的印象還停留在“爸爸老板家的小少爺”這個層面。在她的腦海裏,小小的白肆每次出現,不是穿着貴族學校的校服,就是打扮得西裝革履,一副小紳士的派頭,逢人連個招呼都不打,甚至對自己的媽媽都愛答不理,全身上下似乎都寫着“本少爺非常難搞”七個大字。
要說沈千秋這姑娘,大多數時候神經非常大條,極少數時刻,感覺又特別敏銳。至少在對白肆的性格判斷上,她比許多成年人還要清晰。
那天,她好不容易盼到老爸下班回家,以為終于可以大快朵頤了,卻沒想到沈若海身後還拖了條小尾巴,沈千秋臉上的笑容瞬間冷了下去,扭身去廚房端水果。
爺爺則在主屋裏忙着擺盤,低聲問一旁的沈若海:“怎麽把人家孩子帶回來了?”
沈若海倒是落落大方,耐心地對老父親交代了一番:“今天白齊說要回老宅處理一些事,他媽媽這幾天出差在外地,孩子沒人管。本來我是要把他送回在城裏的那個房子,有管家有保姆,一群人追着伺候,也餓不着他。不過他爸爸跟我說這孩子性格有點問題,就是從小讓家裏那些人給慣的,平時連話都不愛說。白肆爸爸就跟我說,要不以後沒什麽事的時候就把孩子放到咱們家來,還能跟千秋做個伴……您也知道,白齊當年也幫了我和小棠不少。我看千秋這孩子的脾氣,別的都好,就是太獨了些,跟白肆一動一靜,還挺互補的,就答應先帶回來兩天看看……”
沈千秋的母親邱棠,與白肆的父親白齊當年是同一個大學的校友。當年邱棠能夠頂住家庭壓力和沈若海順利結婚,還多虧了白齊多次從中斡旋。然而紅顏薄命,幾年後,邱棠因為難産去世。沈若海下海經商失敗,陰差陽錯地給白齊當起了私人保镖。雖說他和白齊是上下級,可兩個人的關系卻要比普通的老板下屬密切許多。
從沈若海的角度看,白齊是妻子邱棠生前非常尊敬的學長和摯友,更是自己和妻子能夠順利結婚的恩人。而從白齊的角度看,沈若海可以說是自己在科學研究之餘唯一的好友。
也是因為這樣一層關系,在白齊的一番囑托下,白肆和沈千秋這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小人兒,從這一天起,就被兩家大人綁在了一起。
兩個人第一天坐在一起吃飯,沈千秋剛拿起筷子,就覺得手指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扭頭一看,這臭小子居然左手用筷子!本來就在鬧別扭的小千秋頓時怒了,擡起頭對着桌子對面的爸爸和爺爺告狀:“爸,爺爺,他左手用筷子!”
爺爺笑眯眯地說:“爺爺也是左手用筷子。男孩子左手用筷子,腦瓜聰明!”
沈千秋幽怨地瞪了爺爺一眼,沒想到自己去廚房端了趟水果的工夫,爺爺就叛變了。
沈若海看了眼兩個孩子坐的位置,站起身,幹脆利落地抱起沈千秋,把她放在白肆右手邊的椅子上,又拍了拍沈千秋的頭:“這樣就不會筷子打架了,趕緊吃吧。”
那時家裏吃火鍋,用的是平城老人最講究的銅火鍋。白汽蒸騰間,酸菜、凍豆腐的香味直鑽鼻子。爺爺夾了一筷子涮好的薄片羊肉放進沈千秋面前的蘸碟:“來,第一筷子肉,給咱們小千秋。”
沈千秋向來是喜怒皆形于色的性格,瞬間笑逐顏開。有肉吃,有人寵,也就不計較老爸帶了個跟屁蟲回來的事了。
沈若海則夾了一筷子羊肉送到白肆面前:“白肆,別拘束,在沈叔叔家裏,就當自己家。”
小小的白肆穿着一身顏色雪白的西裝,小西裝裏黑底銀色豎條紋襯衫搭配一個銀紅色領結,整個人看起來粉雕玉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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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人吃飯的桌子是一張老式圓桌,周圍擺了幾把高椅背老榆木椅子。沈爺爺穿着休閑裝,拿一本書或者端一個茶盅往椅背一靠,仿佛就有一股子時光經年沉澱下來的味道。
但真換成穿着西裝打着領帶一副有錢人家小孩模樣的白肆肆往椅子上一坐……沈千秋“噗”的一聲笑出來,因為他連稍遠一點的菜都夾不到。
沈若海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才趕緊給白肆夾了一筷子菜,哪知道自己這閨女上趕着拆臺。
白肆大概也明白沈千秋為什麽嘲噱,眼角眉梢雖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來,臉頰卻悄悄紅了。
後來沈爺爺還私底下和沈若海念叨過:“咱家這女娃娃是不是生錯了性別?那天晚上吃火鍋,我看千秋一笑,白肆那小孩臉就紅了。咱家千秋,從出生到現在,我好像都沒見過她臉紅!”
沈若海聽了也笑,卻也挺自豪:“女孩子還是皮實點兒好,咱家可以出女狀元,不能養出個林黛玉。”
這段對話是被沈千秋隔着門簾一字不差聽在耳朵裏的。從那往後,她對白肆這小孩更沒好感了:會臉紅了不起啊?
再說回白肆和沈家三口一起吃飯那個晚上,沈若海為白肆一連夾了好幾筷子菜,都不見他動。沈若海也納悶了:“白肆,怎麽不吃,是不是不喜歡吃羊肉?”
也是,他和白齊兩個大人做的這個決定太匆忙,好多細節事先都沒去考慮。現在才想到,以後要讓這兩個孩子同吃同住,卻對人家孩子的生活習慣一點都不了解。看這孩子長得比同齡男孩子還要矮一些,難道是平時就挑食慣了?
倒是沈千秋眼神刁鑽,一眼就瞥見白肆盯着自己面前的那雙筷子瞧,心思閃動間,張口就道:“你是不是嫌我們家吃飯不用公筷?”
“公筷”這個說法她也是前幾天和同班同學聊天時才聽說的。她家裏從她出生起就只有三個人——爺爺,爸爸,還有她,別說什麽公筷了,小時候有兩次她鬧脾氣不吃飯,沈若海可是連她故意賭氣剩在碗裏的飯菜都吃得精光。害得後來她大半夜跑去廚房偷吃的,最後被沈若海堵個正着。
白肆聽了這話,擡起眼看向她,就見沈千秋的小臉上明明白白寫着“蠢貨”兩個字,斜着眼睛看他道:“吃火鍋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才好吃。拿着公筷規規矩矩的,還有什麽意思?”
沈千秋從小就是孩子王,說話沖也成了習慣。白肆從小卻是在家人的簇擁下長起來的,哪裏聽過這樣略帶嘲諷的話,一時間愣住了。
飯桌上的氣氛也顯得有些尴尬。
沈若海和沈爺爺對視了一眼,沈爺爺咳嗽了一聲,正打算說沈千秋兩句,讓白肆別往心裏去。就見白肆小臉繃得緊緊的,居然還真就聽了沈千秋的話,拿起筷子,夾起蘸碟裏的一筷子羊肉送進嘴裏。
前後這麽一耽擱,羊肉已經有些涼了。這羊肉雖是沈爺爺一早去清真店裏買的特等羊肉,可這麽一擱一晾,也有了些膻味。
白肆果然皺了皺眉心。然而從小到大的良好教養不允許他把嘴裏的食物直接吐出來,雖然覺得那味道有些難以忍受,他還是慢慢咀嚼了幾下,将那團羊肉咽下喉嚨。
沈若海連忙又夾了兩筷子熱氣騰騰的羊肉和凍豆腐到他碗裏:“之前那些就別吃了,吃熱乎的。”
沈千秋更直接,放下筷子,屁股不離椅子兩手搬着往白肆那邊湊近了些。她今年讀小學五年級,身高早就抽條長起來了。白肆坐着有點高的椅子,她能單手拎着走很長一段路。于是她在家早就習慣這樣偷懶地挪椅子,倒把白肆吓了一跳,筷子尖一下戳到蘸碟的邊沿,發出一聲脆響。
沈千秋笑嘻嘻地說:“別發呆啊你!我爸剛給你夾的,趕緊吃!”
白肆也不知道怎麽的,這一天特別聽她的話。要說兩個人之前雖然見過許多次面,但私底下并沒有什麽單獨交流。或許是
當時沈千秋氣勢太盛,又或許之前白肆就對這個說話連珠炮一樣的大姐姐有點印象。聽沈千秋這麽一說,白肆夾起那筷子羊肉要送進嘴裏,就聽沈千秋指揮道:“別直接吃,蘸點這個麻醬。對,蘸料裏豆腐乳、韭菜花、花生碎還有香菜。豆腐乳和韭菜花都是我爺爺做的,一點都不鹹,特別鮮。蘸碟裏這些東西都蘸一圈,卷着羊肉一起吃,一點都不膻!”
白肆聽她說着都覺得有食欲。他咽下羊肉的時候都在想,她說話的聲音還挺好聽的,就是有點兇……但說的又都很對。
接下來白肆又在沈千秋的教導下學會了吃滾燙的凍豆腐,涮得脆生生香噴噴的大白菜,還有粉絲,蘸了調料再加點醋,怎麽吃怎麽覺得停不下來……
那天晚上,沈千秋一家三口連同白肆,四個人一張桌,一頓火鍋吃得熱火朝天。沈若海幹掉了三瓶啤酒,沈爺爺也破天荒地喝了二兩紅星二鍋頭,沈千秋和白肆兩個則喝光了一大盒彙源果汁。
捂着滾圓的肚子,跟在沈千秋後頭繞着他們家那個小院子“溜食”(“溜食”這個詞是沈千秋說的,說是爺爺從小教的,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吃了這麽多菜啊肉的,得慢慢把這些食都溜得消化了,對腸胃也好)的時候,當時只有七歲的白肆擡起頭,剛好看到頭頂劃過了一顆明亮的星星。
那個時候的平城,夜晚總是能看到不少星星。而那個時候的白肆也并不知道“看到流星要許願”這個說法,但在看到那顆倏忽擦過天際的星星時,他的腦子裏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原來,這就是家的感覺啊!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沈千秋這個人,在他的腦海裏就和“家”這個概念畫上了等號。
有沈千秋的地方,就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