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花瓶事件處理妥當後,朱天運去了趟北京,為環評報告去的。人家卡他脖子,他不能毫無反應。這世界就這麽荒唐,你一面強調堅持原則,一面卻又在違背原則。反對潛規則暗規則的人,往往就是潛規則暗規則的制定者或奉行者。不過朱天運沒将此事告訴環保局安局長,他跑他的,讓安局做安局的,大家都為着一個目标,只不過找的渠道和方式不同,當然,問題的性質也不同。他這麽做是疏通,安局那麽做就叫活動,叫法不一樣,側重點也不一樣。
北京之行尚算順利,部裏幾位領導聽了,都表示盡力想辦法。朱天運又找了自己的老首長,他父親的老上級。老首長去年徹底退了下來,算是閑人了,朱天運卻從不敢視他為閑人。只要一到北京,不論多忙,都要抽出空到老首長家裏坐坐。老首長有腰痛病,年輕時落下的。他是中國兩大油田的奠基人,後來又從石油戰線轉到鐵路建設,是功勳級的人物。
見到朱天運,老首長甚是高興,連着問了不少事。有些事之前朱天運就跟老首長彙報過,老首長向來不贊成朱天運溫溫吞吞的樣子,一再強調,做一把手,就要拿出一把手的樣子來。你被別人左右,還當什麽一把手,主動降格當副職好了。說着,就給朱天運講當年的故事,那些故事朱天運聽了無數遍,每次再聽,仍然能聽出新意。從別人的人生裏悟到成功經驗,這是人生之捷徑,朱天運從不覺得煩,聽得相當有耐心。老首長的确老了,講起來就會失去控制。朱天運邊聽邊給老首長按摩,按摩技術也是他暗暗學來的,現在可謂爐火純青。老首長說,他在北戴河療養院找過三們按摩師,兩位還是給中央首長按過的,感覺還是沒朱天運這雙手管用。朱天運很欣慰,為學這門技藝,他付出過很大努力,曾暗暗拜盲人技師為師,後來又請教一位對推拿按摩頗有研究的老中醫。工夫不負有心人,他算是把這雙手練靈巧了。老首長很享受,幾乎陶醉得想睡過去,後來忽然想起一件事,一把推開朱天運的手說:“我問你,你那個小老婆怎麽回事?”
老首長對朱天運的前妻影響極為不錯,剛結婚那陣,老首長還在很關鍵的位子上,朱天運去北京,敢不帶妻子,老首長是不讓進門的。等有了女兒,老首長夫婦的疼愛就更濃。可惜天作孽,那麽好的一個妻子,走了。對蕭亞寧,老首長的态度就十分不好,一開始反對,到現在态度也沒變好。
朱天運老老實實就将蕭亞寧在那邊的情況彙報了,不過他強調,亞寧是為公司發展而出去的,想在那邊打拼出一番事業。
“她打拼要你做什麽?”老首長動了怒,“當老婆的,不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跑國外瞎湊什麽熱鬧?”
“老首長批評的對,我也這是這麽跟亞寧說的。”
“亞寧亞寧,我看全是讓你寵壞的。你是書記,心裏要裝大事,不能成天小男人似的,只知道疼媳婦。”老首長啰啰嗦嗦批評半天,話頭一轉說:“天運啊,中央可能要對海東班子做點調整,你難道沒有想法?”
朱天運不敢馬上做答,這種話答快了會出問題,會讓首長覺得你整天心思沒在工作上,老是琢磨着長官跑位。不過這消息還是重重震了他一下,中央要調整海東班子?這風可從人吹他耳朵裏啊,包括趙銘森。
“你不會只貪圖眼前這點利益吧?”見他不說話,老首長又問。
“天運不敢,天運是覺得自己能力淺,不敢太有想法。”
“你這就是假話,你們怎麽總愛說假話。我可告訴你,幹工作要一是一二是二,虛不得假不得,但對自己的要求,不能只停留在現階段,一定要有遠大目标。”
“首長批評得對,天運誠懇接受。”
“接受什麽,我就看不慣你這種唯唯諾諾的樣,是不是讓小老婆搞成了這樣,以前你挺有氣魄的嘛。”
老首長從不叫蕭亞寧名字,開口閉口都是小老婆,好像是朱天運在外面包養的一樣。罵過,老首長要說:“讓你小老婆馬上回來,少給我惹事,膽敢往國外跑,你們全都小心。放着自己的國家不建設,非要跑國外創業。創哪門子業,不就是貪圖資本主義那套嘛。你朱天運要是也抱這種想法,看我怎麽收拾你!”
“天運絕不敢,天運從不敢有那種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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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諒你也不敢!”老首長恨恨說了句,道:“再幫我捏一會。”朱天運趕忙走過去,為老首長捏起肩來。老首長一邊享受一邊說:“這次是個機會啊,你是常委,又有海州工作的經驗,我看這話能說。不過最近你要着力表現,千萬不能惹出什麽事來,小老婆的心要馬上收回來,中央現在對這問題很重視,別把你捎帶着當目标打了。”說完,老首長閉上眼,安靜地享受去了。
老首長一番話讓朱天運大受鼓舞,看來中央調整海東班子不是虛傳,老首長絕不會拿這事當戲言。走在北京街頭,朱天運已經在謀劃自己的未來了。按他的分析,中央調整海東班子,郭仲旭走的可能更大,那麽誰升任省長,就不僅僅是一個謎,而是一盤相當複雜的棋,他自己不是沒這個可能。從省會城市書記一步到位升省長位子的先例真是太多了,朱天運心潮澎湃,感覺比任何時候都有沖勁。
對為官者來說,什麽誘惑也沒往上升的誘惑大。都說當官的目的是為錢,為享受,那是不懂官。錢和享受不過是附帶品,是權力之下的東西,順手牽羊而已。對朱天運這個層面上的領導,如果把前程賭在錢和享受上,等于是沒有前程或自毀前程。真正的官場中人,什麽時候眼睛都盯在前方,這前方說光明點是理想,是抱負,是為人民服務,說俗點,就幾個字,更高更顯赫的位子!
回到海州,朱天運馬上感覺到氣味異常。官場任何一個傳聞,哪怕來自最底層,都會掀起一場波瀾,沒人會在這波瀾裏處驚不變,何況這次的傳聞直接來自高層,沖擊力可想而知。到海州第一晚,秘書長唐國樞就到他家來了,進門談了點別的事,唐國樞說:“近期好像有變動啊,一個個臉上全寫着不安。”
“這話你也聽到了?”朱天運笑問。
“昨天去省裏彙報工作,跟省府秘書長談了十分鐘,從他臉上看到的。”
“行啊,老唐現在也學會從臉上捕捉信息了。”
“我也得進步,是不是?”唐國樞詭異地笑了笑,很快又嚴肅起來,道:“一人動全盤動,省裏這下可熱鬧了。”
“秘書長啥時也愛看熱鬧了?”朱天運笑問一句,正起臉色說:“不管怎麽,工作不能松懈,越是這時候,越要抓緊,明白不?”
“這我明白,不會出問題的,請書記放心。”表完态,唐國樞忽然說:“最近三洋像是沒動作了,電子城這塊地,我估摸着最終會到海天手裏。”
“不會這麽快吧?”朱天運擰起眉頭。
“看海天的架勢,好像志在必得。”
“能肯定?”朱天運謹慎地問。
唐國樞思考一會,道:“那天茹經理跟我談過,好像信心滿滿的。”
“跟她打交道,你還是多留點神,別讓人家誤導了。”朱天運說完,沉思起來,腦子裏晃過茹娟清新的面孔。這女人,究竟在演哪出啊?
“有些事我怕吃不準,所以想請書記……”唐國樞也用了試探的口吻。
“什麽意思,明說出來。”
“要不我安排一下,書記跟她見個面,這事不敢出錯,一定得拿捏穩了。”
朱天運擡起目光,若有所思想了一會,道:“行吧,就最近,這事是得關注一下了。”
唐國樞一陣暗喜,這事可苦惱住他了,兩家地産企業先是争得不可開交,吃定了對方似的,最近卻忽然變調,像是都要抽身回去,搞得他又急又亂,他是變着法子讓朱天運幫他號脈呢。
人還是有差距的,要說唐國樞在政界時間也不短了,當過縣長、縣委書記,後來又在綜合口幹過幾年,才到現在這位子上。政治經驗應該不缺,觀察問題判斷問題的能力不該差到哪。但關鍵時候,腦子還是嫌不夠用,或者說脈總也號不到那個點上。這也許是他只能做秘書長而不能做更高級別領導的原因之一吧。事實上對領導身邊的人來說,摸清領導心中那個點太重要了,稍一偏差,全都會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啊。而這種點往往又掌握在高層領導的心裏,因此吃準領導的心思,號準領導的脈就成了一門很深的學問。如何把這個點挖出來,挖準挖實在。如何圍繞這個點做文章,做大做足,做成領導需要的蛋糕,就是考驗一個秘書長合不合格的關鍵因素。
唐國樞犯難過的時候,朱天運也在想着心事。
北京回來的路上,朱天運想到一個問題,如果省長郭仲旭真的要離開海東,那麽該以怎樣的方式歡送他?是讓他紅着走還是黑着走,是拱手相送還是适當地制造一些障礙?中央調整海東班子的原因還有目的朱天運不敢判斷,但對郭仲旭的走法,朱天運卻有資格去想,而且必須去想,還要想到趙銘森那個點上。這個點決定着接下來他的行動,比如說挖不挖坑,挖多大坑?揚不揚沙子,沙子裏面摻不摻別的尖銳物,等等。包括電子城這塊地的處置,也一定要跟郭仲旭的離開密切聯系起來。官場裏的事往往就是這樣,屁股都落在位子上時,大家可以裝瘋賣傻,包容一切,力求做到相安無事。一旦某人的屁股要動,平衡和制肘立刻就被打破。要知道,機會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你一動,大家的機會全都來了,這時再想平靜,就難。你想走是一回事,能不能走得脫或者走的途中會不會摔跟鬥又是另一回事。很多人明明要提升,文件眼看都要發了,新的交椅都已擦亮,卻冷不丁地翻船,重重摔倒在地,就是別人在最不該送禮的時候送了他一份大禮。
到底要不要給郭仲旭送禮呢,送什麽禮?朱天運似乎拿捏不準。按說,郭仲旭動一下對他是好事,雖然沒有足夠的把握挪到那顯赫的位子上去,但只要郭仲旭離開海東,他們那個鐵三角就沒了最堅硬的一個角,羅玉笑也好柳長鋒也罷,在海東的影響力就會大大減弱,趙銘森這邊,将會更顯從容,他自然跟着沾光,至少工作再也不會像現在這麽被動。但,萬一羅玉笑接替了那個位置呢,不是沒這可能啊,可能性還很大。
不能,絕不能是這個結果,朱天運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憑什麽啊!他狠狠地捏了一下拳頭,将手裏把玩着的一支鉛筆啪地拆斷。那聲清脆的響似乎像一個暗示,猛然間就堅定了他做點什麽的信念。
千萬別說他朱天運卑鄙,官場上向來沒卑鄙兩個字,論的是升降,論的是成敗,論的是得勢與失勢!一切從利益出發,從格局出發,從必須要達到的那個目的出發。
朱天運是有目标的,很遠大。為了這個目标,這些年他可謂是卧薪嘗膽,戰戰兢兢,這一次,他要為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放手搏一搏了。
其實也不只是為他,說光明點,他是為整個海東搏一次。
朱天運很快跟茹娟見面了,見面地點選在江邊一家音樂茶坊,是唐國樞精挑細選後定的。像朱天運這種身份,太敏感的地方不能去,太正規的地方又總是有一種被架起來的感覺,自己想放松也放松不了,讓大家跟着緊張。加上要見的是茹娟,一個漂亮又能幹的女人,唐國樞自然要考慮得周全。
到了地方,茹娟已經等得有些焦灼,看到朱天運,眼睛一亮,很有風采地起,臉上鋪開一層妩媚。都說男人見了漂亮女人兩眼放光,女人何嘗不是如此,自從跟朱天運認識後,茹娟那顆心就開始騷動,她是個浪漫而又有野心的女人,對男人挑剔得很,但又常常充滿幻想。以前茹娟曾為一個男人發過瘋,人家是銀行行長,有家,兩人好了一段時間,茹娟發現對方不過是拿她做交易,差點把她介紹給另一位實權派領導。茹娟罵了聲娘,不幹了,她還沒賤到那份上。這之後,她在心裏豎了堵牆,輕易不讓男人闖進去,闖進去很麻煩的。茹娟不想當第三者,更不想讓男人偷偷摸摸養着,可讓她動心的男人都想拿她當小三或小蜜,她受不了,她把自己冷藏起來,再也不讓感情這棵糟糕的樹發芽,更不容許生出枝枝蔓蔓來。但朱天運給了她另一種感覺,這棵樹有點意思,看着冷,但目光後藏着東西,那東西對茹娟這樣想入非非又能幹的女人來說,可能就是毒藥。女人是很容易被藥倒的,別看一個個裝正經,其實天下女人心裏都有一個毒藥罐子,就看有沒有男人幫她打翻。茹娟雖不敢說朱天運幫她打翻了藥罐子,但朱天運給她留下的印象的确不錯,甚至有幾分美好,時不時地就把見面時的情景拿出來,一次次咀嚼,好像也咀嚼不出什麽,但就是愛咀嚼。除咀嚼外,她又反複地研究這個男人,把他的過去都打聽清楚還不過瘾,繼續研究他的現在還有未來。這樣的研究對一個企業家來說,有非常明确的目的,那就是看能不能從這男人身上拿到更多的利。對一個尚未擁有家庭至今仍然單身着的女人來說,卻只有一個意圖,就是想得到他,占有他!
別以為茹娟是貿然闖進海州的,不,也千萬不要以為她是誰的一個棋子,她還沒賤到那份上。她父親十八歲創業,等她十八歲時,她家資産就能買下當時的縣政府大樓。父親一心想讓她出國,在國外發展,她不,幹嘛跑到別人的國家去發財,自己國家遍地是黃金,遍地是給企業家送黃金的人。未等大學畢業,她就是父親旗下一個子公司的董事長了。如今十年過去了,她在商海裏嗆過的水,能載得起一艘巨輪。她接觸過的官僚還有銀行家,比她大學一個系的同學還多。但這些男人身上的味道她都不喜歡。所以對朱天運充滿興趣,只是因為一張照片。
朱天運前妻袁梅的照片。
天啊,那簡直就是自己的翻版嘛。興趣驟然而起,到現在竟成了野火。這世界總有一些荒唐人,總有一些荒唐事,茹娟怕就是其中一個。她喜歡玩一些另類的游戲,喜歡挑戰,尤其挑戰一些不可能的人和事。刺激、冒險,卻又不可阻止!
茹娟幾次追問何複彩,朱書記到底沒有情人?何複彩沒正面回答,只是說:“想知道啊,那你自己去問他。”有天半夜何複彩突然打來電話,問她是不是對朱書記那個了?茹娟故意說,哪個啊?何複彩說,就那個呗,你還裝?茹娟笑了好久,然後神秘地回給何複彩一句話:“你想有的,茹娟也想有,就這麽簡單。”何複彩當下回罵她一句:“小騷貨,沒一點正形,人家可清白着呢。”
“我就不信他能清白到底!”茹娟丢下這句,關機睡覺去了。她清楚何複彩的意思,何複彩把她引薦給朱天運,是有明确目的的,茹娟不喜歡這樣,她帶着目的來,但絕不把目的摻雜到愛情上。茹娟要的是愛情,而不是像何複彩那樣,赤裸裸的為個官位把自己獻出去。
茹娟對自己充滿自信,到底年輕啊,加上朱天運老婆又不在身邊,不信拿不到他的愛情。哦,愛情,茹娟差點又想入非非了。見朱天運怔怔地望着他,趕忙醒過神來,恭敬地道:“書記來了,快請坐。”說着伸出細軟的手來,要朱天運握。朱天運怪怪地瞅她兩眼,象征地握握,目光很快掃到茹娟後邊跟的女人,那是一種警惕的目光,習慣性的,每到一個場合,對陌生人都會給出這目光。女孩二十來歲,像是剛從校門走出來。
“我表妹,小燦。”茹娟介紹道。
唐國樞補充說:“小燦是去年參加考試招到市發改委的,年輕有為。”
“是嗎?”朱天運将目光從小燦身上挪開,他知道茹娟帶小燦來的目的,掩人耳目。果然,坐下不久,唐國樞借故接電話出去了,小燦給他們續了水,也抱着電話走了出去,包房裏就剩了他和茹娟。
“怎麽樣,茹老板,項目進展得還順利吧?”朱天運用慣有的那種口氣說。
茹娟矜持一笑:“謝謝書記,工作開展得還算行吧,不過困難也很大。”
“哦?”朱天運故作吃驚地哦一聲,又道:“哪方面不順利,沒聽老唐說啊。”
“是我們內部出了問題,資金鏈不結實,老掉鏈子。”
“這樣啊,這忙我可幫不了,得找銀行。”
“不敢給書記添麻煩,最近正在疏通,相信很快會解決。”茹娟捋了下頭發,臉上閃過一團紅。
“那就好,我可是等茹老板好消息呢。”
幾句之後,氣氛漸漸松馳,朱天運捧起水杯,邊喝邊拿眼睛瞄茹娟。這女人越發漂亮了,不知是刻意打扮,還是燈光的作用,朱天運感覺茹娟比上次見到時更有味道。茹娟見他偷窺,也不回避,雙腿往一起攏了攏,将半個側影遞給朱天運。朱天運若有所思盯着望了好長一會,收起目光說:“今天請茹老板來,想落實一件事。”
茹娟微微動了動身子,輕聲道:“書記請講。”
“電子城這塊地,海天到底做何打算,是淺嘗辄止還是志在必得?”
“書記為什麽這麽問?”茹娟臉上表情動着,身子往前傾了傾,想遞給朱天運紙巾,朱天運杯子灑了水。接紙巾的一瞬,朱天運目光無意就看到一片春光,心裏猛地動了幾動。
“怎麽,不該問?”朱天運調整好自己,淡淡地問。
茹娟身子一緊,慌張中就收起胸來,朱天運口氣盡管很淡,茹娟還是聽到了不滿,趕忙解釋:“哪裏,一直想跟書記如實彙報的,就是書記太忙。”
“是嗎?”朱天運不陰不陽給了茹娟這麽一句,茹娟越發吃緊,慌亂中差點失手打翻杯子。朱天運笑了笑,暗怪自己,怎麽在誰跟前都用這種官腔啊,壞毛病,真是壞毛病。語氣一轉說:“好了,我們都不繞彎子了,下一部做何打算,讓我也明白一下。”
茹娟沉吟片刻,似是鼓着勇氣說:“書記想要什麽樣的結果呢?”
這話問得大膽,也直白,朱天運不得不再次打量住茹娟。還沒有哪個搞企業的敢這麽跟他說話,看來,這女人是吃透他心思了。不等朱天運再問,茹娟又道:“如果想快,那倒也簡單,相信海天還不至于被誰拖住,只是茹娟想說,為什麽要快呢?結果是遲早的事,我們何不把過程拉長一些?”
“過程?”朱天運感覺茹娟說的跟自己想的很近了,身體裏有一股興奮湧出。
“書記不覺得這塊地其實是一張牌,如果打好了,會打出許多東西來的。”茹娟歪着脖子,有點俏皮地望住朱天運。這時候她眼裏是沒有怕的,清澈,卻又很渾濁,茫茫蒼蒼,布滿山水。朱天運倒吸一口冷氣,這些東西不該藏在一個漂亮女人眼裏啊,換了是何複彩,還能解釋得通,問題是……
“茹老板膽略不小啊。”朱天運近乎是由衷地說。
“哪裏,也是讓人家逼的,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想玩,那就陪着玩好了,反正我有的是精力和時間。”茹娟眼裏突然露出一股狠來。朱天運頓然明白,這人是咬上閻三平了。咬上好,就怕沒人咬,一咬,所有的戲就都開場!
“敬佩,敬佩。”朱天運心滿意足地起身,他相信,茹娟所有的心思還有要打的牌,絕不會來自她,背後有人!朱天運今天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再往下說就有點硬把窗戶紙捅破的意思了。他扭了幾下腰,擴了擴胸,像是才發現包房裏只有他們兩人似地說:“哎,老唐跟那個小姑娘呢,跑哪去了,這家夥。”
茹娟會意地起身,面色紅撲撲地說:“可能是聊天吧,小燦對秘書長可敬佩呢,一直想拜秘書長為師呢,我看看。”說着,風吹柳一般走出去叫小燦了。
朱天運恨恨地捏了一下拳頭。
茹娟果然在給閻三平使絆子,這是海寧區長明澤秀告訴朱天運的。
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逼迫停工後,朱天運小範圍召集了一次會議,區上領導只叫了明澤秀一位,市上參加的也不多,基本是他這條錢上的。這種時候,只能讓自己的人出力,別人全站在邊上看笑話。他要求明澤秀拿出百分之六十的精力來,全力協調有關項目的事,而且指明一點,凡是牽扯到區裏補辦或新辦的手續,明澤秀要一竿子插到底,從頭到尾盯着,不能有任何閃失。明澤秀這天就是跟朱天運訴苦來的。
基地項目二、三號車間主廠房當初是邊建設邊批複的,其中涉及到幾項工程質量驗收報告和工程開工批複,當初沒辦齊全,這次被省建委還有省發改委查了出來,明澤秀帶着相關人員到市建委補辦時,被建委主任孟懷安狠狠訓了一頓。明澤秀一連跑了幾趟,該說的話都說了,孟懷安不但不辦,反而冷嘲熱諷:“區長讓辦就辦啊,我這不是區建委吧?再說了,這項目本來就違規,區長是故意讓我犯錯誤吧,我孟懷安這頂烏紗雖說不值錢,但也不能因為區長你的烏紗而掉了吧?”明澤秀請孟懷安吃飯,孟懷安倒是去了,不過借着酒耍了一通酒風,最後竟對明澤秀的秘書動手動腳。
“就這麽放肆?”朱天運強忍着,孟懷安這樣做,倒是讓他意外。
“是啊朱書記,他也太不給面子了吧,這項目當時情況誰也了解,并不是不辦,也是他們建委工作疏忽了麽,怎麽現在全往下面推。”
“跟面子無關。”朱天運重騰騰說。明澤秀不敢言聲了,傻傻地望着朱天運。“你們就不能想點辦法?”朱天運問。
“該想的都想了,人家不通融,現在我是黔驢技窮了。”明澤秀一臉無奈。
“行吧,這事我來想辦法。”
朱天運沒難為明澤秀,他知道明澤秀的處境。對下面的人,朱天運向來是能袒護就袒護,并不窮追猛打。他理解下面的苦衷,有些事不是下面人不努力,而是上面人太糟糕。
“書記您就批評吧,我真沒用。”明澤秀垂下頭,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人心疼。
“好啦,不說這些了,不就幾個批文麽,你辦不了我辦。”
明澤秀馬上喜笑顏開,朱天運面前,她還是怕。後來兩人聊起電子城那塊地,明澤秀将自己掌握的情況一點不漏告訴了朱天運,其中說到大洋和海天的競争,明澤秀說:“這兩家像是玩迷藏,一家進,一家就退,大洋這邊剛有點勢頭,海天就縮手,大洋不動作了,海天又較勁。”
“你怎麽看?”朱天運端詳住明澤秀,他知道明澤秀說這些是有用意的。
“讓他們咬吧,很多事只有咬,才能咬出真相來。”明澤秀忽然大起膽來,跟剛才說話的樣子判若兩人。
朱天運會心地笑了笑。這個咬字用得奇妙,看來他的意圖下面人基本都領會了。不,不是他的意圖,他們都在領會更上面的意圖。“行啊,明區長現在也會開玩笑了,這樣好,別老是陰着個臉,下去之後加把勁,人家缺柴你舔柴,人家缺風你喚風,可不能半途而廢啊。”朱天運有點豁出去了,這種事要麽不做,規規矩矩,老老實實讓人家走。要做就要做狠,做出水平做出風格。現在他不能遏制自己了,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機會,在等這一天!
他突然感到可怕,怎麽會這樣呢?但就那麽一瞬,猶豫和怕全過去了,心又堅硬起來。郭仲旭,你走不開的,不信走着瞧!
朱天運原又望住明澤秀,這時候他的目光是深情的,含着無限期望。明澤秀被激勵,內心壓抑着的某股火被點燃,鼓蕩着,振奮着。
“我清楚了,書記。”她重重點頭。
朱天運欣慰地笑了笑,這些年,他們這撥人,過得都不容易啊。工作難搞,日子難過,手中看似有權,其實都被權力欺負着,圧榨着,很難痛痛快快做點事。
過了一會,興奮勁不那麽高了,朱天運又說:“對了,茹娟這個人你怎麽看,談談你的意見?”
明澤秀一時沒反應過,有點吃不準朱天運心思,愣了一會,試探性地道:“她是個能幹事的人。”
“就這些?”
明澤秀再次打量朱天運一眼,做為下屬,你永遠不能認為上屬親近你就可以無所顧忌,分寸感是每個下屬必須要有的,明澤秀聰明之處就在于永遠在朱天運面前裝弱者,弱不禁風,但真做起事來,不是這樣的。
“她有野心,有抱負,而且有智慧。”
“接着說。”朱天運笑眯眯的。明澤秀心裏晃蕩了一下,朱天運怎麽?但是很快,就不敢亂想了,很認真地在心裏總結了一下,說了一大堆茹娟好話。說完,猛覺自己心裏有些酸澀,苦巴巴的,佯裝着捋了把頭發,等朱天運說話。朱天運卻沒再說什麽,只道:“既然這樣,你們就多支持點她。”
明澤秀有點失落地離開,女人都是敏感的,明澤秀雖然對朱天運沒啥幻想,但還是不情願朱天運對別的女人好。尤其茹娟,又有錢又年輕漂亮。
跟明澤秀談完第二天,朱天運叫來建委紀檢組長劉大狀。劉大狀一來就很興奮,最近他跟副書記何複彩搞作風整治,從何複彩嘴裏聽說不少新鮮事,有些是他這個層面上根本聽不到的,現在聽到了,感覺世界一下洞開。
“怎麽,撞上大獎了啊?”朱天運挖苦了一句,他向來看不慣喜形于色的人,但劉大狀身上其他特質又吸引着他,讓他對這個幹部有點偏愛,好幾次想把他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但就是怕他約束不了自己,惹出事來。
劉大狀趕忙收斂起來,這人誰都不怕,就怕朱天運。
“哪有大獎,要撞也得在您書記這裏撞是不?”他詭秘地笑了一笑,坐下。
“知道叫你來什麽事麽?”朱天運先來個下馬威。劉大狀剛剛落座的屁股趕忙騰起,紅着臉說:“不會是又做錯什麽了吧,書記要批我?”
“你劉大狀誰敢批,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朱天運說着,從櫃子裏拿出兩條煙,扔給他。劉大狀受寵若驚,全海州,也就他一個能享受到這種待遇。要說他跟朱天運的關系,還是他罵人罵出來的。之前劉大狀并不在建委,是市委信訪辦主任。有次為拆遷,引發了群訪,市委被一大群人包圍。領導們全躲裏面,一個也不敢出來。唐國樞跑去請示朱天運,朱天運沒好氣地說:“必須要我出面嗎,劉大狀呢,告訴他,半小時後人走不開,他就挪位子。”唐國樞急着去給劉大狀傳達指示了,朱天運悄悄跟下來,站在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裏。結果那天他看到極新鮮也極為出彩的一幕。這個劉大狀,先是跟上訪者代表談了陣話,沒效果,背着手出來,沖人群說:“都不走是不,圍住市委你們本事就大了,就能把問題解決了?”
“你滾開,我們要見書記!”其中一個年輕人說。
劉大狀騰地走過去,瞪住年輕男人說:“你剛才說什麽,讓誰滾開?”
年輕男人往後退了幾步,強裝鎮定地說:“你管不了事充什麽牛,讓能管事的人出來。”
“你算老幾,你說讓出來就出來?我管不了事我幹嘛在這裏,你能管事你管給我看!”
“少廢話,叫你們書記出來。”年輕人見他氣勢很兇,想抄捷徑,誰成想劉大狀一把撕住年輕人衣領:“敢這樣跟我說話,知不知道我以前做什麽的?”
年輕人面色變了,哆嗦着說:“你要打人啊?”接着就吼:“幹部打人了,幹部打老百姓了。”劉大狀真就一拳打過去,年輕人鼻孔立馬出血,其他人不饒了,圍過來,劉大狀沖吓得面色全無的信訪辦幹部說:“打110,讓警察來。”不大功夫,警察來了,年輕人先告狀,圍觀者全都撲向警察,警察毫不客氣就把劉大狀帶走了,又叫來兩輛警車,把村民全拉走,說是讓他們到公安局做證,那些人很興奮,竟把上訪的事忘了,全都跟了去。朱天運一開始還納悶着,等唐國樞過來跟他說:“他按你的要求完成任務了,人全走了。”朱天運才恍然大悟。
那次劉大狀背了處分,讓公安局罰了五千,不過,卻把自己罰到了朱天運心裏。
“我檢讨我檢讨,書記只管批,我絕無怨言。”劉大狀一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