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年他收到的類似東西不少,沒一件值錢的,要麽是仿造的,要麽就是有人高價從黑市上收購後送禮的。全都當垃圾一般扔貯藏室裏,從沒想過這東西有朝一日會變成錢。這陣聽馮楠楠這麽一說,忙到貯藏室翻騰半天,那只袋子還在,裏面的口杯也還帶着包裝。
“是這個麽?”他遞給馮楠楠。馮楠楠仔細端詳一會,确定地點點頭:“不錯,就是它。”
“一只破花瓶,有啥稀奇。”安局長故意說。
“楠楠這方面你懂多少,這花瓶不會太值錢吧?”朱天運情急地問。
馮楠楠也不是太懂,不過多少有點知識,她有個同學玩古玩,常帶她到這個圈子裏去。端詳半天,馮楠楠肯定地說:“這件絕非一般,很可能是明代的釉裏紅玉壺春瓶,書記您可能被他們耍了。”
“什麽?”朱天運傻眼了,釉裏紅玉壺春瓶他還是聽說過,之前也在一位高層領導家裏見到過,價值連城啊。他的臉色一下難看,全身近乎在抽搐。
“書記您怎麽了?”一旁的安局長吓壞了,還從沒見過朱天運被什麽事吓成這樣。拿起水杯,快速倒了杯水,遞給朱天運。朱天運喝了一口,面色瘆然地問馮楠楠:“你怎麽知道這件古玩的?”
馮楠楠說:“我聽古玩界一位朋友說的,他們那個圈子現在已經傳瘋了,說唐雪梅把最最值錢的一件古玩送到了書記您手上,眼下香港澳門那邊的玩家争相打聽呢,看您啥時出手。”
“我出手?”朱天運越發吃驚。馮楠楠繼而道:“是有人預謀好了的,為什麽偏在這時候放出這種話來?”
朱天運的心重得不能再重了,如果這件古玩真有那麽值錢,他就讓別人套了進去。海東古玩界最大的玩家就是賈麗表哥曲宏生,幾乎操控着海東整個古玩及字畫市場。當然,曲宏生的四方拍賣公司還兼做一件事:替領導們處理物品。随着海東經濟的發展,官場送禮之風也在不斷變化,一開始送名煙名酒,後來嫌麻煩,直接送信封,再後來送鑰匙或金卡。反腐力度加大後,明着收錢的事大家都覺有風險,盡管想收,但怕,犯了不值啊。于是有人開始拒絕。但官場離不了送,少了這個送字,官場就失去很多味道,很多人憋在官場裏都覺沒勁。更奇怪的是,一旦沒了這個送字,為官者和求官者都會失去方寸,不知該怎麽辦?這就是習慣的力量。不知什麽時候,海東暗暗興起一股古玩風,以前送卡送鑰匙的,現在開始送古玩。其實很多古玩都是假的,送者清楚,收者明白,天下哪有那麽多價值連城的古玩。但收禮者不怕,收了之後馬上轉到曲宏生的拍賣行,曲宏生這邊就開始運作了。這個時候的古玩就不再是假的,是真的,而且該值多少錢就有人掏多少錢,包括曲宏生的手續費,也會一并掏進去。買家不是別人,正是當初送禮那一個。這樣一個來回,很多問題就都解決,就算将來追查起來,人家也只說拿了一件假貨,不值幾個錢,工藝品而已。只要曲宏生這邊不吐實話,沒誰能拿到證據。曲宏生會吐實話麽?
各行有各行的規則,曲宏生能把四方拍賣公司做大,就證明他是一個很有頭腦很守規則的人,要不然,他能在幾條道上混那麽滋潤?
沉吟半天,朱天運道:“沒事,不就一件花瓶麽,沒啥大不了的,二位還是放心吧。”
“這只花瓶跟環評報告有關。”安局長突然說。
“什麽意思?”朱天運今天讓這對夫妻徹底搞懵了,思路老是斷電,一向有的智慧和幹練今天居然全沒。他有點氣惱!
“上次幫過我們的北京那位專家說,要想項目順利,除非把唐雪梅放出來。否則,麻煩事不斷。”
“在威脅我?!”朱天運猛就火了,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別人威脅他。沒做市委書記前,有人因為拆遷的事跟他翻臉,要挾他,他說過一句堪稱經典的話:“我這裏什麽都可以談,只要你有談的資本,但想來黑的橫的,我奉陪。別以為是個官都怕別人查,我朱天運不怕。你不就送了我二十萬麽,我是收了,你讓紀委來查我,我朱天運會給紀委一個交待!”結果那次紀委真出面查了,他确實接收了人家二十萬賄賂,不過這筆錢他通過一家慈善機構捐給了兩家孤兒院。為這事,省裏頗費了一番腦子,不知該怎麽給他定性,後來還是請示中紀委,對他予以警告。那件事不但沒傷及他,反而在競争市委書記一職時幫了他。
Advertisement
見朱天運發火,安局夫婦馬上陪出笑來:“書記別怒,我們也是……”
“這事到此為止,該怎麽幹工作照樣怎麽幹,如果因為這件事拖後腿,你這個局長就當到頭了。”朱天運警告安局長。
這晚朱天運一宿未眠。話可以往無限大裏說,事卻不能。既然人家下了套,他就得盡快想到解套的辦法,不然,還真讓這只花瓶把前程砸了。他端詳着那只花瓶,腦子裏閃過好幾種方案,又都一一否決。現在往紀委交,太晚了,盡管于洋會替他說話,但紀委也不是于洋家開的。況且對方現在敢放出話來,就證明對方一直盯着這只花瓶,知道他還放在家裏。找銘森書記承認錯誤,更不能,不但會挨批,而且會把銘森書記逼到危險境地,這事絕絕做不得。怎麽辦?朱天運感覺自己現在四面受敵,一個駱建新,居然把所有矛盾引到了他身上。
天亮時分,朱天運忽然想到一策略,可把他樂壞了,還是自己有才啊。他呵呵笑着,一夜的苦惱一掃而盡。既然別人不仁,也別怪他不義,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他洗把臉,換件普通點的衣服,提起花瓶下樓。朱天運住的是海天花園,以前他住市委家屬院,後來嫌麻煩,搬這邊來了。小區有個西門,平日不怎麽開,都從正門進,偶爾開一下,進個大貨車什麽的。西門看門的是個老頭,服轉軍人,跟朱天運特投脾氣,朱天運得空時,愛找他聊天,也算是體察民情吧。
老頭早早地就起來了,朱天運來到門房時,老頭已把後面打掃幹淨,正在喝茶呢。朱天運問了聲好,坐下,跟老頭扯起閑淡。老頭熱情很高,沒幾句就跟朱天運提意見,說政府現在越來越不像話,好好的馬路三天挖一次兩天挖一次,不挖不過瘾是不?朱天運誠懇檢讨,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剛弄完下水工程,又要解決天燃氣,還有電信什麽的,總是不得安閑。
“你不能統一起來啊,讓他們一次挖完?”老頭邊說邊要給朱天運沏茶,朱天運趕忙制止,将花瓶放桌上說:“一件破玩意,扔了可惜,放你這裏吧。”
“值錢不,值錢我可不敢要。”老頭說着拿起花瓶,端詳半天。“有些年頭了吧,不過看上去不是值錢的玩意。”
“值不值錢不知道,反正是人家送的禮,放你這兒插個花吧,将來人家讨要起來,我就找你要,可不能弄丢了,更不能弄破。”
“聽這口氣就知道是貴重東西,行吧,替你保管好。”說着,将花瓶收起,要往櫃子裏放。
“別。”朱天運緊忙制止,“就用來插花吧,随便插什麽花也行,就是不能藏起來。”
老頭怪怪地盯着他看半天,似乎明白過來,笑笑,将花瓶放在了桌上。
“将來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記不大清時間,反正老早就放你這了,幫我一個忙,行不?”
老頭這次鄭重其事看了他一會兒,非常當真地道:“我老啦,誰問我什麽,我都記不清,人老就是這樣子,老糊塗老糊塗,說的就是這理。”
朱天運非常開心地笑了笑,起身告辭。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不用防範,一是從來跟你不會有利益關系的,另一是從不打算在你身上謀取利益的。兩種人都跟利益兩個字有關,卻真正跟利益沾不上一點邊。除此之外,這世界上你不能對任何人抱有幻想,因為利益是最殘忍的刀子,會毀壞任何一種感情,包括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