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唐雪麗得意道。
“你對我口氣可厲害了,把我說成什麽了?”孟懷安又怪罪起妻子來。唐雪麗哼了一聲:“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一丘之貉!”
“我可是為這個家啊,哪像他們,把老婆孩子打發走,自己當神仙皇帝。”
“我想走,你有那本事嗎,有本事你把我們也弄出去啊,我給你騰地方!”唐雪麗臭了丈夫一句,抱着雙臂想心事去了。她多麽想出去啊,待在這破海州,有什麽意思。眼見着那些官太太一個個飛走,成了移民,心裏那個急喲。她跟妹妹不止一次提過這事,可妹妹太頑固,像是很愛國似的,堅決不同意跟柳長鋒提這要求。哼,現在後悔了吧,坐牢才好!
她又詛咒起妹妹來。
孟懷安讓唐雪麗剛才那句話嗆住,半天張不開口。孟懷安不是沒想過裸,可他能力有限啊,往外轉移哪有那麽容易,這是權力和資本雙向運作的結果,是資本積累到足夠程度才能有的行動。為什麽他們能出去,就是人家撈足撈夠了啊,一千萬,幾千萬,遠不止。光他孟懷安知道的,就很驚人。自己才撈了幾個,到國外,喝西北風啊。
要想出,先撈足。國內不安全,出去雙保險。這些年,這樣的順口溜早已在他們這些中間傳開,往外轉移已不是什麽秘密,在某個層面裏,幾乎到了公開程度。孟懷安就曾聽一高層領導講過一笑話,說過去中國人見了面,問的都是吃了沒,哪怕廁所裏撞見,也是這句。如今不同了,普通幹部見面,問提了沒,指提拔。科級幹部見面,問換了沒,指換老婆。縣級幹部見面,問傳了沒,指紀委招見過沒。廳級幹部見面,問走了沒,指老婆孩子在國內還是在國外。更高層的見面,問談了沒,指首長或首長的首長最近找你談話沒。級別不同,追求的夢想也不同,玩世界的态度還有心情及內容也不同。
撈,撈,撈!孟懷安洩恨一樣,心裏的怨氣瞬間就大了,他是撈了不少,但他這個層面的領導不跟柳長鋒他們一樣,跟羅玉笑們就更不能比。更多時候,他們只是一中轉站,那些錢到他們手裏,只是過一下,完了還要按規則再分一大半出去,真正屬于他的,五分之一都沒,況且他還要拿這五分之一去打點方方面面。有時候,辛辛苦苦弄幾個錢,還不夠孝敬各路神仙。孟懷安還幹過賠本買賣,至少兩千畝土地上,他就沒賺。現在紀委反貪局這幫人,就等着他們出事,一出事,人家瓜分財富的機會就到了。孟懷安猛地就想起省紀委二處處長肖慶和,一個小小的處級幹部,就敢狠狠地敲他竹杠!
心裏氣突突地往上冒,腳下跟着使怨勁,車子嗖地飄起來,吓得唐雪麗大叫:“你找死啊,老娘還沒活夠呢!”
銀橋公司總經理葉富城招了!
他供出了不少機密,其中就涉及到駱建新等人在工程招标中違規發包大肆收受賄賂,并通過銀橋公司往外轉移巨額資金的內幕。葉富城說,銀橋公司不過是駱建新等人用來掩人耳目的一塊招牌,公司從事的并不是專業咨詢,也不是代理竟标,類同于一家地下錢莊,專門為某條線上的人打理資金。
但是,對鄰省紀檢部門查出的兩千多萬,葉富城卻說不知道,不承認是從銀橋公司轉走的。關鍵證據上,葉富城又閉口不談。盡管如此,辦案組的同志還是很興奮,總算找到突破口了。
消息是市紀委一位姓盛的副書記連夜彙報給柳長鋒的,柳長鋒聽完,心頭怒火騰地而起:“狗雜種,這都扛不住,賤!”
“是啊,還沒怎麽問,他就……”盛副書記嗫嚅道。
“敗類!”柳長鋒氣得不知說什麽好了,将手裏煙頭狠狠掐滅,一雙眼睛要吃人。
“市長,得想法子阻止啊,趙樸現在發瘋了,我怕再追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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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鋒擰着眉頭,情況的确比預想的糟糕,原以為趙樸他們只是做做樣子,哪料想會玩真的,怎麽辦?過了一會,他問:“唐雪梅這邊情況如何?”
“這個……”姓盛的撓了撓頭,尴尬道:“那邊情況現在還不知道,唐董不在海州,聽說羁押在了桐州。”
“聽說聽說,道聽途說你跑來跟我講什麽?!”柳長鋒将火發在了姓盛的頭上。姓盛的這些年跟他跟得還可以,之前在縣裏當常務副縣長,他看着這人有培養前途,力主将他調了上來,放到了趙樸眼皮底下。得人者得天下,這是柳長鋒老早就有的認識,可惜這些年努力的結果不好。
姓盛的不敢亂言語了,低頭等着挨訓,柳長鋒又發一會火,道:“你先回去,有情況随時向我彙報。”盛副書記如同解脫似的,連忙說:“我不會辜負市長的,請市長放心。”
“放心?”柳長鋒心裏嘀咕着,嘴上什麽也沒說,目光諱深莫測地盯着姓盛的出門。姓盛的剛走,柳長鋒抓起電話就打給蘇小運:“大秘書啊,在哪潇灑?”
蘇小運那邊很靜,不像是在潇灑,沉悶半天,蘇小運送過來了聲音:“潇灑,這個時候還能潇灑得起來,市長莫不是剛潇灑完吧?”
柳長鋒雖然很聽不慣蘇小運這口氣,但還是中規中矩道:“我在家,心裏不舒服啊大秘書。”
“有人比你更不舒服,首長發火了,一點小事都辦不妥,害得我們都跟着遭罪。”蘇小運抱怨開了,絲毫不在乎跟他通話的是海州市長。柳長鋒心裏越發不安,看來葉富城“招供”的消息已經傳到羅玉笑耳朵裏,臉上下意識地堆出笑,口氣也變得十分松軟:“大秘書,透透風啊,現在究竟該怎麽辦?”
“怎麽辦還用得着我一個小秘書告訴你,市長玩笑開大了吧?”
“豈敢豈敢,我是真心誠意跟大秘書讨教,真心誠意啊。”柳長鋒抹了把頭上的汗,怎麽就能出汗呢,不就是葉富城麽,他能說出多少事來!
“對不住啊大市長,首長現在誰也不見,自己跟自己發火呢。市長還是把自己的事做好吧,別讓火蔓延開,那樣對誰都不好。”
說完,蘇小運挂了電話。柳長鋒氣得将電話扔桌上,媽的,是條狗就敢跳出來咬人,這世道也太邪門了吧。發完火,心裏又揣摩蘇小運剛才說的話,一股怕生出來,攪得他坐卧不寧。之前柳長鋒很少有過怕,就是兩千畝土地大案曝光後,照樣穩坐釣魚臺,反正有人善後,犯不着他急。可這次……
正好海天山莊老板娘吳雪樵打過來電話,問柳長鋒休息沒?吳雪樵的聲音很軟,飽含着性感和溫柔,柳長鋒卻一點不領情,氣恘恘道:“哪有心情睡覺,我都要瘋了。”吳雪樵不緊不慢道:“要不我來接市長,到山莊放松放松?”放松兩個字動了柳長鋒的心,越是出事的時候,越要淡定,不能亂了腳步。再者他也有些日子沒跟吳雪樵親熱了,與其悶家裏遭罪,還不如去快活一番。
該快活時當快活,這也是柳長鋒一條做人原則!
到了海天山莊,吳雪樵建議先去泡溫泉,柳長鋒色眯眯地看着吳雪樵,這女人雖然上了年紀,但姿色并不輸給輕女人,而且……他想入非非地跟在吳雪樵後面,腦子裏很快就把那些煩惱事扔開了。
泡了溫泉,享受完特級按摩,兩人雲雨一番,時間已到了淩晨一點多。吳雪樵将溫順的身子偎在柳長鋒懷裏,情意綿綿說:“親愛的,我也想出去,海州這鬼地方我是一天都不想呆了,你給想想辦法嘛。”
“你也想出去?!”柳長鋒騰地起身,雙目驚恐地瞪住吳雪樵。
“是呀,天天聽煩人的消息,昨天那個肖處長又來了,淨是壞消息,親愛的,我怕。”咕哝着,又往柳長鋒懷裏靠了靠。柳長鋒一把推開她,聲音兇兇地問:“他來幹什麽,是不是蠱惑你往外去?”
“哪呀,人家是來放松,你們都是爺,我得侍候着。”
“你親自侍候?”柳長鋒又是一駭,之前就發生過羅副省長到山莊,吳雪樵舍身相陪的事。
“說什麽啊,人家在這邊有相好,能輪上我?再說了,我哪敢,人家現在可是你的私有物啊。”吳雪樵眉頭一暗,往柳長鋒懷裏靠的身子自動挪開。她陪柳長鋒前後已有六年了,應該說柳長鋒沒讓她白陪,這個山莊,等于是柳長鋒送她的禮物。可唐雪梅進去,對她震懾很大,怕将來有一天,自己也學了唐雪梅。
葉富城意外放水,讓整條鏈上的人驚慌起來。千萬甭小看葉富城這種小角色,他們要是壞起事來,照樣能給你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鏈條往往是從最脆弱處斷裂的,跟大壩潰堤一個道理。連日來,副省長羅玉笑都接到不少電話,有些婉轉地過問一下,有些赤裸裸的直奔主題。羅玉笑本來是不拿這事當事的,一個葉富城,能掀起什麽浪,就算唐雪梅崩盤,也與他無關。蚍蜉撼大樹,太不自量力。但電話多了,羅玉笑就不能不重視。副省長羅玉笑越來越感覺到,有人想拿駱建新一案大做文章,目的再也明确不過,就是想把他搞倒!哼,有那麽容易,你們也太想入非非了吧!
發完火,羅玉笑靜下心來,山雨欲來風滿樓,不能不重視啊。聽之任之下去,弄不好還真給你燒出野火來。對方跟他叫板,他當然要還擊。他還沒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主意一定,羅玉笑馬上跟有關方面安排,這次他沒請示省長郭仲旭。有些事是不需要請示的,關鍵你要做到位,官場講究的是心有靈犀,講究的是彼此配合。你這邊一出拳,那邊馬上就能感應到你在打誰,目的何在,是真打還是假打,打到多重的程度。這方面羅玉笑早已是老手,幾十年的政治場,練就了他一身武藝。幾天後,中央一家媒體突然刊發記者對羅玉笑的采訪。羅玉笑在訪談中直陳腐敗,痛批裸官,表示會不遺餘力,查清駱建新案,同時以此為戒,在海東展開一場警示教育。如果訪談到此結束,別人也意會不出別的,可偏偏沒,更長的篇幅,羅玉笑在批海東的“裸”風,他說,海東目前形勢令人擔憂,不少領導幹部将自己的妻子兒女送出國門,是否在做“裸”的準備他不敢枉言,但這股風氣嚴重影響了海東政氣政風,越來越多的幹部互相攀比,争着讓老婆孩子出國定居,此風不剎,裸風就止不住。最後羅玉笑說,如果我們這些人對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城市都沒有信心,老百姓還怎麽有信心?
訪談刊出第三天,省紀委于洋那裏就收到幾封檢舉信,信中羅列了幾位海東高層将子女還有家屬送往國外的事,其中就有柳長鋒、朱天運和省委秘書長田中信等,又是一周後,中紀委轉來兩封檢舉信,一封針對朱天運,另一封針對田中信。信中同時說,海東高層明着在反裸治裸,暗中則為“裸官”庇護,高層個別人事實上充當着“裸官”的保護傘!
趙銘森的臉陰得不能再陰了,看完兩封信,長長出了幾口氣,目光沉重地擱到于洋臉上,半天後問:“你怎麽看?”
于洋也不回避,率直道:“看來他們是要反戈一擊了,一方面想轉移視線,擾亂視聽,另一方面,也是想把水攪渾。”
“問題是……?”趙銘森話說一半又打住,于洋領會他的意思,知道趙銘森困在柳長鋒上了,海東高層間的派系之争,趙銘森比誰都有感覺,正因為派系力量強大,才讓他做什麽事都有困手困腳的艱難。于洋起先也很困惑,對方這樣做,不是置柳長鋒于很危險的境地麽?這陣他忽然想到另一層,試探性地說:“有人是不是想學諸葛孔明,演一出揮淚斬馬谡的戲來?”
“不可能!”趙銘森重重說了一聲,他在想,是不是柳長鋒這邊把老婆工作做好了?要真是這樣,就必須讓朱天運和田中信下決心!
一想到這兩人,趙銘森心裏又湧出一絲不快,他們圖什麽熱鬧啊,硬往一起攪和。
“不行,你找找老田跟天運,直接跟他們談,這問題必須引起重視,不能再等待觀望。”
“好的,我把書記的意思傳達到。”于洋說。
“不是我的意思,省委這樣決定了的,他們兩個再要是抱僥幸心理,會影響大局,必須把利害跟他們講清楚。”
“利害想必他們都清楚,只是……”于洋又犯起了猶豫,他是很想替朱天運解釋幾句的,他相信朱天運不是想裸。蕭亞寧那邊的情況他也了解過,的确是出于工作需要,蕭亞寧是一個頗有抱負的女人。
“不行,對誰也不能例外,該講原則時必須講原則。”趙銘森的話裏突然有了一股霸氣,這霸氣之前很少聽到,于洋心裏動了動,老老實實說:“我這就去做工作。”
跟朱天運的談話一點都不艱難,朱天運已經聽到消息,如今想保密真是太難,什麽消息都能提前飛出去。有人拿這個做禮物,拉近跟領導特別是朱天運于洋這級別的領導之間的關系,有人純粹是服務,覺得應該及時給領導提供信息。
“暢開說吧,組織上有什麽要求?”朱天運大大方方說,讓于洋免了尴尬。
“還是那事,得讓亞寧回來了,再不回來,你就成了目标。”
“有這麽嚴重?”朱天運故意問。
“應該比這更嚴重吧,你知道的,目前這個裸字很敏感。”
“可我真不是裸啊,總得分清原由吧?”
“這話跟我說沒用,裸字不是刻在哪個人臉上,大家都說不是裸,事實上卻總有人在裸。”
朱天運沒話可說了,他也知道這樣的解釋站不住腳,沉默一會,道:“好吧,我只能親自過去跟她做工作了。”
“你想去那邊跟亞寧談?”于洋臉上顯出驚訝。
“是啊,電話裏根本沒法做通她工作,只能親自跑一趟。”
“不行!”于洋斷然說。
“怎麽不行?”朱天運也有些驚訝。
“你長點腦子好不,現在人家已經盯上你了,你還敢外出,這不故意授人口舌嘛。再說,省裏馬上要出臺政策,對因公外出人員要嚴格限制,履行必要的報批手續。”
“不是一直在報批嘛,幹嘛還要多此一舉?”
“特殊時候特殊政策,這次估計更從緊,像你這樣的,怕是出不了。”
“你們真怕我逃?”朱天運苦笑不得,感覺自己被套上了套。
“說實話,還真有點怕。”于洋出其不意地說,而且一臉鄭重。
“什麽意思,連你也不相信我?”朱天運大瞪住雙眼,很陌生地看住于洋。
“也不是這個意思,事物總是變化着的嘛,我們不在這問題上糾纏好不好,現在要讨論的是,怎麽能讓亞寧盡快回來,拖下去會讓問題變得複雜,對誰都被動。”
“是你們要複雜!”朱天運猛然發起了火,樣子像是真生氣了,接着又道:“做什麽事都得實事求是吧,得有所區分是不是,不能草木皆兵啊。”
“這話你我說了都不算,該草木皆兵的時候就要草木皆兵。”于洋似乎是開玩笑,但又說得相當認真。朱天運無奈,聳聳肩道:“好吧,你是紀委書記,你說了算。”
跟朱天運談完,于洋去找秘書長田中信,感覺田中信的話要難談一些。畢竟平日跟田中信交流的少,對他的情況吃得不是太透。加上之前于洋聽到過一些有關田中信妻子的事,他們夫妻感情不是太好,一度還鬧過離婚。那個叫美美的女孩,就是導火索,這事一度鬧得很公開,已經影響到田中信在海東班子裏的威信。後來雖說是通過關系把美美安頓妥當,但他老婆卻不肯原諒,一賭氣就出去了。
沒想于洋剛一開口,田秘書長就說:“不用書記費心了,她昨天已經回來。”
“回來了?”于洋大喜,亮着嗓子說:“我就說嘛,秘書長就是原則性強,這下好,回來好,回來好啊。”于洋一連說了多聲好,可見這事把他壓的。沒料田中信開口道:“好不到哪裏,她是回來辦離婚手續的。”
“什麽?!”
朱天運一連給蕭亞寧打了若幹電話,反複強調現在的處境,連被人告黑狀的事也講了。原以為蕭亞寧能理解他,支持他,沒想人家卻說:“這都不是理由,我這邊事業剛剛拓展開,根本走不開,再說誰都知道我是公司外派的,跟她們完全不同。組織上如果連這也區分不開,還要組織幹什麽?”
“亞寧不許亂說!”
“我不是亂說,我是講事實!”蕭亞寧也較上勁了。朱天運只好作罷。蕭亞寧跟他不同,沒在政治場泡過,說話有時很過激,甚至會胡亂出言。作為市委書記,朱天運不容許妻子這麽講。
說服不了妻子,自己又不能去新加坡,朱天運好不着急。加上田中信老婆突然回來,盡管說是離婚,但畢竟是回來了,朱天運更加不安。這天秘書孫曉偉很神秘地跟他說,柳市長夫人回來了。朱天運暗自一驚,表面卻裝作事不關已地說:“真的回來了啊?”孫曉偉點頭。沒多時,柳長鋒的腳步就到了。
“總算松下一口氣了,我這老婆,關鍵時候還是挺貼心的,嘴上說不回來,卻又偷偷溜了回來。”柳長鋒滿面春風,說話底氣似乎比平時足了不少。
“恭喜啊,柳市長的夫人就是不一樣,顧大局,識大體,欽佩欽佩。”
“哪啊,要說識大體顧大局,她遠比不了你家夫人。怎麽樣,嫂夫人也快了吧?”柳長鋒湊過臉來,極為關切地問。
“我這老婆,一根筋,拗不過來啊。”朱天運故意嘆道。
“沒那麽嚴重吧,蕭總那麽愛你,應該不會。”
“這跟愛沒關系。”朱天運收起臉上的笑,略帶幾分嚴肅地說。心裏同時納悶,柳長鋒老婆怎麽會突然回來,都已辦了移民手續啊,她現在可是地地道道的美國公民。
柳長鋒自然知道朱天運犯什麽疑,但他不去理會。老婆突然回來,讓柳長鋒精神大振。他才不去考慮老婆現在的國籍,反正人在眼皮下,誰還敢說他是“裸官”?倒是對朱天運目前的處境,柳長鋒有幾分竊喜。朱天運啊朱天運,我看你這次怎麽過關,但願你老婆能紮紮實實留在新加坡,我柳長鋒不會跟你計較,不過有人會找你麻煩。他笑着,就像一個拳擊手終于找到對方軟肋,輕輕一拳就能把對方放翻在地。但又舍不得出拳,想多虐他一會兒。于是帶着很解脫的口氣說:“我這一關算是過去了,這個駱建新,硬是給大家帶出一堆麻煩來。”
朱天運欣賞着柳長鋒,柳長鋒今天明着是給他送菜來了,他得把這道菜收下,但他不吃,先冷藏好,将來某一天,他要熱熱乎乎還給柳長鋒。
“老柳啊,你是過關了,羨慕不已啊,有個知冷知熱的妻子就是不一樣。這一關我怕被擋住了,沒辦法,聽天由命吧。”
“哪啊,蕭總沒那麽頑固,指不定這陣已打道回府呢。”
“呵呵,我沒市長這麽好的運氣,不談這事了,煩人。”朱天運真就顯出一臉的煩來。柳長鋒目的已經達到,幹笑幾聲,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告辭。朱天運馬上打電話給田中信,問柳長鋒到底演哪一出?田中信說,賈麗這次是以美國凱勒爾公司總裁身份,到海東投資的。
“投資?”朱天運有點被搞暈的感覺。田中信又說:“變戲法,人家玩出神來了。現在是只要人回來就行,其他都不過問。”田中信話裏有掩不住的牢騷,為了讓老婆回來,田中信近乎用盡了心思,誰知老婆前腳進門,後腳就摔給他一張離婚協議,說:“簽了吧,簽了我就不影響你了。”這些天,他正為離婚的事焦頭爛額呢。
朱天運本來想說也沒那麽滑稽,一聽田中信口氣,沒說。是啊,很多事都像鬧劇,我們活在一個鬧的世界裏,大家明知是鬧劇,卻都一本正經去演。有時候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清哪是真哪又是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官場大約就是這樣的吧。
兩人嘆息一陣,田中信又問蕭亞寧這邊怎麽落實下了,可別真讓人當了靶子。朱天運嘆氣道:“這個靶子我是當定了,我這老婆,馴服不了啊。”田中信跟着嘆氣,兩人像是難兄難弟。過了一會,田中信又說:“書記比不得我,不能因小失大,還是多給亞寧做做工作吧,亞寧善解人意,不會給書記出難題的。”朱天運沒就這話題再說下去,跟田中信談起了工作,将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最近情況說了說,問田中信最近銘森書記忙不,打算專門就此項目做一次彙報。
“暫時還是別彙報了吧,我怎麽聽說省府那邊意見很大,有人對此項目不滿。”
“不會吧?”朱天運心裏騰一聲,這消息他還沒聽到,最近真是啥都慢半拍,都是讓裸官害的。
田中信說:“我也是剛剛聽到,項目你還是往後推推,最好找找原因,明白我的話不?”
朱天運重重說了聲明白,然後收線,一股無名之火猛地騰起。自從把遠東集團這項目引來,朱天運的麻煩就沒斷過。關鍵還在地皮上。當初為了讓項目順利落戶海州,朱天運在相關政策上是做了讓步的,尤其項目用地,幾乎用的是特批。其中一塊地本來已進入拍賣程序,虎視眈眈要拿地的正是閻三平的大洋集團。朱天運愣是叫停,硬性将此塊地劃撥給了遠東。為此落下把柄,閻三平耿耿于懷,柳長鋒等人又暗暗抓住他在項目用地上不按規章做事,一意孤行,私下大做文章。這次肯定又是柳長鋒和閻三平從中搗鬼,不知跟羅玉笑告了什麽狀。告到羅玉笑那邊倒也罷了,頂多挨頓批,工作該怎麽幹還得怎麽幹,朱天運不會因為挨批就把步子放慢。就怕把狀直接告郭省長那裏,那可是要給銘森書記制造麻煩的。
官場上的鬥争往往不是直來直去,它會隐蔽很多。你給對方一拳,對方未必還你一腳,有時會笑眯眯地送你塊蛋糕。當你捧着這塊蛋糕時,就知道蛋糕裏面藏着什麽,不好消化。有時你在這檔事上掐住了對方死穴,對方故意讓你掐,不做一點還擊,當你暗自高興時,對方出其不意從另一個角度打過一拳來,一下就亂你方寸。官場鬥争講究的是虛虛實實,雲裏一拳霧裏一腳,你永遠也猜不透對方什麽時候用什麽手法還擊,但有一點你必須明白,當你出手時,對方已經在做着準備了。因此出手之前,你必須想好接招準備,否則最終落敗的是你而不是對方!朱天運懷疑,田中信所說的意見,原因很可能在查銀橋公司上。
果然,朱天運第二天帶隊到遠東基地,就像當頭棒喝一樣聽到一個壞消息,省發改委以該項目立項手續不全,環評報告未過關,責令項目停工。至于什麽時候重新開工,發改委方面沒說。立項手續不全,這點朱天運能想到,項目本來就是特批特辦,相關手續是一邊建設一邊補辦,人家發改委提出異議,也在情理之中。環評報告未過關,這倒讓朱天運驚訝。
“怎麽回事,環評報告不是請專家多次論證了的麽?”朱天運問。
遠東集團駐海州總監回答說:“當初是請了專家,論證也通過了,不過……”
從總監臉上,朱天運看出什麽,口氣很硬地問:“不過什麽,把話說出來!”
總監避開朱天運目光,抹了把汗,工程逼迫停工,他已挨了總部不少批,發改委這邊協調幾次,都沒協調好,他這個總監算是不稱職的。
“說啊,愣什麽?!”朱天運不能不火,項目停一天,對他來說就是打擊,甚至是恥辱。
總監怯怯地将目光對到朱天運身後的環保局安局長身上,似在征求他的意見。到了這時候,安局也不敢隐瞞了,如實說:“有兩項指标,當初是不合格,我們找人通融了一下,誰知……”
“你混蛋!”朱天運怒不可遏罵了安局一句,掉頭就走。人們一下愣住了,後來見秘書長唐國樞跟上去,才一個個怯怯跟在後面。
協調會很快召開,聽完幾方彙報,朱天運只強調了兩點。第一,缺啥補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哪個環節解決,哪個部門出了問題,哪個部門自己想辦法補救。第二,相關部門從今天起全部入駐工地,現場辦公,問題必須在一周內解決,如果一周後不能開工搞建設,請相關部門責任人寫出請辭報告。
此語一出,現場好幾個部門領導的臉都陰了,尤其環保局長。
當天晚上,朱天運外面應酬完,剛回到家中。馮楠楠就來了。朱天運以為只她一個人,問:“安局呢,不會把你派來當說客吧?”馮楠楠嘴一呶,示意安局在後面,不敢進來。
“他倒知道怕的了啊,幹工作時怎麽就沒想到怕。”朱天運帶着牢騷道。馮楠楠嘻着臉說:“姐夫您就少批評幾句吧,今天您當那麽多人批了他,我心疼呢。”
“心疼?我挨批的時候誰心疼?”
“還能誰,你小姨子呗。”馮楠楠就是馮楠楠,幾句話就把朱天運臉上的怒說沒了。“進來吧,不至于進門的膽量也沒吧?”朱天運沖外面說。安局怯怯地邁着步子,老鼠一樣走了進來。
“我說你咋就這點出息啊,那麽點事都辦不好,怪不得姐夫要發火,我看你是活該。”馮楠楠替丈夫解圍,見朱天運臉色轉暖,忙說:“快檢讨吧,免得等會發起脾氣來,檢讨的時間都沒。”
安局說:“都怪我,書記批評得對,我會全力以赴去補救。”
“怎麽補?”朱天運模棱兩可問了句,目光落在安局臉上。其實那兩項指标當初他是知道的,如果嚴格按規定,真是難以達标,至少這麽短的時間內做不到。找專家通融也是迫于無奈,就為了争取時間。現在好多事都這樣,并不是說他朱天運就有多麽原則,他找專家和部門通融的事多得海了去了。問題是發改委怎麽會準确地查到這兩項指标造假?
安局沒敢說怎麽補,說了也做不到,沖朱天運笑笑:“請書記明示吧,按規定肯定達不了标,只能找更大的專家。”
“那就去找啊,還磨蹭什麽?”
“機票已經訂好,我明天動身,有件事我想當面跟書記彙報一下,我辭職不要緊,就怕……”
“怕什麽,怕牽扯到我朱天運是不是?”
安局突然沒話了,低下頭,心事沉重地站在那。一邊的馮楠楠不滿了,沖自家老公說:“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瞞,是不是等別人把刀架姐夫頭上,你才說?”
“楠楠什麽意思?”朱天運吃驚地瞪住朱楠楠,感覺這話有點離譜。
“他不說我說,我問您,姐夫您是不是收過唐雪梅一件禮物,古玩。”
朱天運心頭猛一震,馮楠楠怎麽問這個?腦子裏嘩地閃出一幕來。遠東集團海州工業基地項目當初是委托銀橋工程咨詢公司做前期工作的,一來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讓朱天運照顧一下銀橋。二來朱天運也藏了私心,心想将此項目給銀橋,柳長鋒這邊怪話就少一點,配合的力度就能大一點。這完全是從項目的快幹快上着想,除土地外還涉及到很多事項,朱天運不可能把什麽也包辦了。果然,給唐雪梅分得一瓢後,柳長鋒這邊積極了許多。項目破土動工那天,柳長鋒主動提出要慶賀一番,朱天運笑吟吟地答應了。慶祝宴就擺在金海,參加者除兩邊秘書長外,還多了幾位。銀橋這邊唐雪梅和葉富城都來了,建委主任孟懷安以及兩位副主任也到場,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大家全都興高采烈。朱天運那天也沾了點酒,激動啊,一個項目總算是落實了,好似一塊石頭落了地,能喘一口氣了。飯後,孟懷安提出請領導們去唱歌,潇灑潇灑,柳長鋒帶頭響應,朱天運本也想去,這種場合不能太掃別人的興,吃吃喝喝上掃了興,将來就會報複到工作上,不劃算。往外走時,朱天運電話響了,田中信讓他去趟梅園,說銘森書記在那邊等他。朱天運只好說對不起,完了就匆匆去車上。唐雪梅熱情地跟過來,替他打開車門,上車的一瞬,馮雪梅突然送他一個手提袋,說公司準備了一件小禮品,今天參加宴會的人每人一份。朱天運沒介意,順手就扔到了車上。到梅園跟銘森書記把事情談完,回到家中,朱天運打開手提袋一看,裏面裝兩樣東西,喝水用的口杯,還有一件是只掉了色的花瓶,瓶口處還爛着。朱天運對古玩沒研究,一是不懂,二是沒這方面興趣。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