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告訴我,現在究該咋做?”柳長鋒打斷肖慶和,今天他心情實在不好,多談下去難免會失言,別的關系可以不在乎,肖慶和這條線,暫時他還必須得維護好。
肖慶和不語,低頭在那兒沉思。這個時候老板娘吳雪樵再次進來,笑吟吟問柳長鋒:“市長還需要點什麽,不能這麽幹坐着啊。”柳長鋒沒好氣地剜了吳雪樵一眼,态度蠻橫地說:“沒讓你進來,你三番五次進什麽?!”
吳雪樵沒想到會挨剋,那張粉嘟嘟的臉驀然一紅,縮着身子退了出去,臨走,沒忘在肖慶和臉上多瞅一眼。
但凡柳長鋒帶到海天山莊的客人,吳雪樵總要多巴望上幾眼。因為這些人不只是她的客人,還有可能……
“不好意思慶和,我今天心情太糟,最近幾樁事搞得我焦頭爛額。”
柳長鋒這樣一說,肖慶和就不好再繃着臉。
“別人亂可以,市長你這邊可千萬不能亂。”
“不是亂,是煩。”柳長鋒糾正道。
“亂就是由煩引起的。”肖慶和這句話說得有點多餘。柳長鋒已經轉暖的臉色再次變陰,就在柳長鋒打算說什麽時,肖慶和又開口了。
“辦法只有一個,但決心得老孟自己下。”
“什麽辦法?!”
“出走。”
“什麽?!你是想讓他學……”柳長鋒驚得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
“跟別人沒關系,是救他自己!”肖慶和重重地說。
“這……”柳長鋒一下啞巴了。
就在這時,肖慶和手機響了,肖慶和看了一眼號碼,神色慌張地說:“對不起市長,有人叫我我得先走一步,完了再跟市長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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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和你……?”
肖慶和已快步離開茶坊,往樓下去了。
省紀委于洋書記的秘書打來電話,問朱天運有沒有時間,于書記想請他過去一趟?朱天運看了看表說,領導叫,當然有時間了。秘書說那我來接朱書記?朱天運笑說不用了,我自己過來。壓了電話,朱天運跟前來彙報工作的市紀委書記趙樸說:“先到這兒吧,該掌握的情況你們先掌握,但有一個原則,未經常委會議研究決定,誰也不能亂行動。”趙樸說:“我會按書記指示辦的,請書記放心。”朱天運将趙樸拿來的材料原又遞給他:“這個先收起來,該保密的注意保密。”
趙樸鄭重點頭。
往省委去的路上,朱天運想,于洋這個時候叫他會是什麽事?彙報材料交上去快一周了,于洋這邊一點反饋也沒,朱天運也不好意思多問。昨晚他跟省委田秘書長一塊吃飯,中間兩人說起這事,老田感嘆:“一場風接着一場風,啥時是個完啊。”朱天運笑笑,沒接話,這種話真是不太好接。老田夫人也是去年出去的,走的時候誰都不知道,直到春節,朱天運才聽說此事。“到底怎麽辦,總不能現在再讓回來吧?”老田看上去很苦惱。老田到秘書長這個位子,費了不少周折。一度傳聞他都要下了,結果又給提上來,如果因夫人出國而被劃到“裸”的範圍,心裏是斷然接受不了的。
其實誰又能接受呢?
朱天運苦笑一聲。
于洋候在辦公室,聽到朱天運的腳步聲,主動迎出來,笑握住朱天運手說:“辛苦書記了,讓你親自跑一趟。”朱天運開玩笑道:“領導召喚,哪能不來?”又問:“怎麽樣,身體好點了吧?”于洋前陣子有病,朱天運到醫院看過他,那天開會,于洋面色并不怎麽好,朱天運本來想關心幾句,又覺場合不對,今天趕在正式說話前把這份心思表了。
于洋不大自然地笑了笑:“托書記的福,又能工作了。”
秘書跟進來要為朱天運沏茶,于洋說你去忙吧,我跟書記單獨聊聊。秘書便規規矩矩出去了,于洋請朱天運坐,朱天運說不會是那種談話吧,你可別吓我。于洋這次笑得舒展了些:“書記大人真會開玩笑,那樣的談話能輪上我?”
朱天運的心這才穩當了些。
坐定,于洋道:“是件急事,去你那兒不方便,只能麻煩你親自過來一趟。”
“說吧,到你這是應該的。”朱天運道。同是常委,于洋排名稍微靠前一點,不過彼此說起話來,都很注意,生怕哪兒說錯了,讓對方多想。
“是這樣的,”于洋看着朱天運,字斟句酌道:“海州有位幹部,群衆意見比較大,反映上來的問題也多。”
“是孟懷安吧?”朱天運一語挑破了那層紗。
“書記真是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談不上,不過他的問題在市裏也反映強烈。我這個當書記的,聽到的也不少。”
“請你來,就是想聽聽市委的意見,畢竟是市裏的幹部,我們也不好直接插手。”于洋話說得非常客氣。
“多此一舉了吧于書記,如果他真有問題,市委絕不會包庇。在反腐倡廉上,我可是一向支持你的。”
“是的,我很感謝朱書記,朱書記這兩年對紀委的工作确實支持很大,不過這事需要慎重,孟懷安不是一般幹部啊。”于洋看起來心事沉重。
朱天運說話不敢随意了,其實剛才他的話帶着試探的成分,反腐是個非常敏感的問題,在會上怎麽講都可以,多高調也行,具體到某一個人,某一件事,必須慎而又慎。作為市委書記,他有責任保護好自己的幹部,如果哪個幹部一出問題,他就往紀委門口推,他這個市委書記是沒人擁護的。但在于洋面前,他又必須亮出一個姿态。既然于洋說要慎重,他就再不能慷慨大義了。
“是啊,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可這些王八蛋,怎麽就不知道珍惜呢。”朱天運罵了句髒話,起身,在屋子裏來回踱步。于洋目光一直跟着他轉,朱天運罵髒話已不是頭一次,早在去年初,省紀委對海寧區一位副區長采取措施時,朱天運就在于洋辦公室罵過類似的髒話,當時于洋以為朱天運是痛恨不已,後來才知道,朱天運一心想保那位區長。自此以後,于洋就對朱天運的髒話保持警惕。
大領導們總有一些怪癖,或叫個性,省委銘森書記就喜歡對人拍桌子,剛開始銘森書記拍了桌子,大家就都替那個人擔心,怕一覺醒來,那人頭上的烏紗就沒了。後來才發現不是那麽回事,銘森書記拍桌子的人才是他心裏真正有分量的人。
“書記一發火,我都不知該怎麽做了,快請坐,你走來走去,走得我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于洋給朱天運杯子裏續了水,用半是玩笑的口氣說,朱天運走得他心裏難受。于洋是那種性格較為內斂的人,身上缺少朱天運這種風風火火的勁頭,他遇事喜歡靜靜地想,或者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共同商量。孟懷安這件事,要說也不難,紀委查也就查了,但他怕朱天運會有想法。再者,孟懷安跟市長柳長鋒的關系他也聽說過一些,權衡再三,他還是決定聽聽朱天運的意見。
朱天運再次坐下,問于洋:“不會現在就采取措施吧?”
于洋搖搖頭。
朱天運說:“那就放一放吧,駱建新的案子剛出,現在再沖孟懷安下手,我怕建委這根鏈子會斷掉。”
下手兩個字,好像刺着了于洋,于洋表情有點難看。不過很快,于洋臉色就轉了過來,朱天運這番話還是觸動了他。駱建新一案讓全省繃緊了弦,眼下大家都是談“裸”色變,建委系統更成了敏感區,孟懷安案浮出水面,不能不說與駱建新有關。可在孟懷安的問題上,于洋另有想法,省委銘森書記也不主張窮追猛打,畢竟都是海東的幹部啊。
“還是朱書記疼愛自己的幹部,好吧,既然書記說了,那就先緩一步,不過……”于洋欲言又止。
朱天運馬上接話道:“這個請放心,人的問題我負責,他要是敢玩陰招,我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朱書記就是朱書記,啥心思都瞞不過你。”于洋興奮地起身,跟朱天運談話就是痛快,不遮不掩,你提個頭,他就知道尾。最難說的話到了朱天運這裏,往往會簡單明了。
朱天運也起身,告辭的一瞬,忽然又湊于洋跟前,用朋友間的口吻嬉笑道:“呵呵,有件事差點忘了問,能不能走個私,透露一下,我的檢讨過關不?”不等于洋說什麽,又道:“不過關你就當面批評,狠狠地批評,打回來重寫也行,千萬別客氣。”
于洋笑了,他就知道朱天運會問這個,這兩天類似的話題問得他耳朵都起了繭,但對朱天運,于洋不能打啞謎,打了,接下來的工作就甭指望朱天運配合。
“你書記親自寫的還能不過關,放心吧,包你過關。”
朱天運的笑立馬舒展許多:“好,仰仗書記,改天我請客,一起去吃紅嘴魚。”
紅嘴魚三個字讓于洋發出一片笑,海州真有一種紅嘴魚,味道鮮極了,百吃不厭。可朱天運說的不是這紅嘴魚,另有他意,于洋的心似是起了一道漣漪。
朱天運心花怒放,下樓的步子比剛才上樓時歡快出許多。
回到市委,朱天運叫來秘書長唐國樞,說:“安排給你的任務落實得怎麽樣?”
唐國樞說:“譚總那邊已經溝通過幾次,譚總下周去新加坡,到時會跟蕭副總談的。”
朱天運哦了一聲,譚總叫譚國良,海東進出口貿易公司董事長兼黨委書記,蕭亞寧的頂頭上司。
唐國樞又道:“建委這邊我跟大狀書記溝通了兩次,大狀書記的意思,要等省、市紀委的意見。”
“把他叫來,這個劉大狀,木頭疙瘩。”
二十分鐘後,市住建委紀檢書記劉大狀風風火火來了,劉大狀當兵出身,一副大嗓門,地方上少說也幹了十年,到現在還是一副軍人脾氣。此人心直口快,什麽話也不往肚裏藏。官場上這種人往往是另類,不得好的,但關鍵時候這種人也能派上用場。
“書記,最近幾天……”劉大狀一來就想彙報工作,朱天運拿手勢制止住他。“國樞,給劉書記泡杯茶,我櫃子裏有春尖。”
劉大狀不愛喝茶,平日都是白開水,到了朱天運這裏,習慣改了,老是嚷着喝朱天運的春尖。
朱天運老家産茶,只産春尖。
“大狀,最近打算把你抽出來,配合組織部門抓一下作風建設。這項工作去年就提了出來,一直沒落實。”劉大狀剛喝了一口茶,朱天運就說。
“啥?”劉大狀慌得一把将水杯放下,擡起兩只大眼,茫然地盯住朱天運。“書記,您……”
“先別急嘛,聽我把話講完。”朱天運笑笑。把劉大狀抽出來,是剛才回來時突然有的想法,他覺得這步棋妙,下好了,就把全局拿捏在手裏了。
劉大狀伸長脖子,靜等朱天運的下句。
朱天運說:“加強作風建設,整頓班子紀律,是端正黨風純潔黨性的必然要求,去年市委就定了作風建設年活動,可惜工作太忙,一直沒開展起來,今年我們要大造聲勢,一定要把這項活動搞紮實,搞出成效。”
站在一旁的秘書長唐國樞習慣性地掏出筆記本,開始作記錄,朱天運掃了一眼,沒阻止。接着道:“把你抽出來,就是想發揮你在部隊工作時積累的經驗,現在我們缺少你這樣敢幹敢拼的幹部。”
這話等于是表揚和肯定,劉大狀再想說什麽,就張不開嘴了,只能點頭:“謝謝書記,我一定不辜負書記您的期望。”
“不是我個人,是市委。”朱天運強調道。
周五上午十點,海州市委召開專項會議,會議由朱天運主持。頭一天晚上,朱天運讓唐國樞通知在家的常委,說有件事臨時碰一下。九個常委七個來了,政法委書記去了北京,市長柳長鋒在海州,電話打不通,市委、市府兩邊的秘書還有秘書長忙活了一小時,還是找不到人,朱天運笑說:“算了吧,長鋒同志最近忙,不幹擾他了,我們開。”朱天運用了幹擾兩個字,讓其他常委一陣多想。
将一件大事用碰頭的方法來解決,是朱天運慣有的工作方法,在他這兒,你幾乎分辨不出什麽事重要什麽事次要,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說的每件事都當大事。在朱天運看來,事情如果有輕重緩急之分,常委們的态度也會有輕重緩急之分,他的話別人就會選擇着聽,他不想要這種結果。作為一把手,朱天運希望別人什麽時候都能把他的話當回事。再者,開展作風建設年是他早就有的想法,去年年底班子會上他就提出過,當時常委們都點頭同意,眼看都要搞了,他又去了中央黨校,參加短期培訓,這事就拖下了。現在把它重新提出來,也算是還去年一個帳,這事不用太隆重。
昨晚的碰頭會開得簡單莊重,除紀委書記趙樸有針對性地補充了幾點意見外,其他常委都是順着他的話走。這個結果朱天運早就想到了,他說,現在重提作風建設,一是我們的作風特別是領導幹部作風出了問題,大家扪心自問,是不是這樣?二來這段時間我們有重經濟建設輕思想建設的傾向,這個傾向在個別人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這要不得,什麽時候,思想建設都是我們的重中之中,是一切行動的保證。
朱天運盡管沒點名,但在座的常委誰都清楚,他指的個別人是誰。昨晚會後,朱天運把趙樸留下,兩人又單獨談了一會,今天上午這個會,原定由趙樸主持,開會前十分鐘,朱天運又推翻了這個決定。
朱天運感覺趙樸沒把他的精神吃透,或者,昨晚那個話白談了。
會議室裏密密麻麻擠滿了人,各部門的領導都來了,各縣區一、二把手還有主要企業的領導也都參加。朱天運清了清嗓子,開始做動員報告。
柳長鋒感到突然,坐在主席臺上的他除了擦汗還是擦汗。昨晚他真的不在市區,去了橡樹灣。橡樹灣是海寧區前年搞的特色産業開發區,號稱海州金三角,除了一座座美麗的廠區外,還有萬花筒一般的豔麗世界。據說來自從國各地的三陪小姐不下十萬人,十萬小姐聚集在一起,那是怎樣的壯觀啊。當然,柳長鋒昨晚不是去找小姐的,沒那份心境。自從省委那天會議之後,柳長鋒的心一直揪着,幹什麽都不得勁。他是去追蹤孟懷安。事情都到了火燒眉毛的程度,孟懷安居然還有心境進夜總會。在橡樹灣最大的夜總會“天上人間”,柳長鋒一腳踹開十二樓荷花廳的門,立刻就被濃濃的豔氣烏黑。橡樹灣的“天上人間”是京城“天上人間”的翻版,據說老板曾經在京城那家著名的夜總會有過股份,後來到海州這邊單幹。跟京城不同的是,這家夜總會的包房是以小姐的名字命名的,比如荷花廳,頭牌小姐就是荷花,其他小姐妹也都是荷花帶來的。孟懷安懷裏摟着兩個小姐,一個全身赤裸,兩顆碩大的奶子上塗了奶油,定是孟懷安的傑作。另一個多少挂點東西,但挂了比不挂還讓人來氣。因為那小姐挂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塊桌布,還有不知從哪個男人脖子裏拽下的領帶。孟懷安的脖子裏則綁着小姐們的黑絲襪。他像條肥碩而沒有頭腦的狗,被“高貴”“神聖”的“女王”荷花牽着。
荷花穿一身制服,手裏拿一根鞭。聽說這是她的王牌節目,叫調教。而孟懷安此時極像一條期待着被馴服的狗。
聽見聲響,幾個男人霍地站起,怒氣沖沖瞪住闖進來的柳長鋒。見是市長,躺在後面沙發上的胖子大洋地産老板、人稱閻王的閻三平一個激靈站起,幾步來到柳長鋒跟前:“是老板啊,沒想到您老人家會來。”
“滾開!”柳長鋒沖閻三平吼了一聲,徑直來到孟懷安跟前。孟懷安緊着往開裏取絲襪,手忙腳亂,脖子裏套着的絲襪越拽越緊,惹得小姐們一陣浪笑。
“起來!”柳長鋒沖孟懷安喝了一聲,孟懷安喝酒太多,自己倒是想站起,可雙腿不聽話,連着站了幾站,身子一歪,竟倒在了沙發上。
“讓她們都出去!”柳長鋒轉身沖閻三平吼。
閻三平沖手下揮揮手,荷花和幾個坐陪小姐走了。
“讓他們也出去!”柳長鋒又吼。閻三平只好打發掉自己手下,掩上包房門。
“行啊你們,醉生夢死,活出境界來了。”
“老板您別批評主任,是我把他硬拽來的。”閻三平厚着臉皮道。
“少替他包庇,你替他包庇的還少?”柳長鋒快要氣瘋了,自從認識閻三平,他的麻煩事就沒斷過,這個口口聲聲稱他老板的男人,其實并不把他怎麽放眼裏。柳長鋒對這點倒不是太生氣,敢不把他放眼裏,那就是他的份量還不夠重,或者人家有份量更重的。他惱的是,自從閻三平跟孟懷安認識以後,孟懷安是直線堕落,眼看就無藥可救。
“老板消消氣,消消氣嘛,這種地方發火沒用的,要不,我給老板再安排一間?”
閻三平說着就要叫領班,被柳長鋒厲聲喝住。柳長鋒最早認識閻三平,不是在海州,是在京城,海州駐京辦主任神神秘秘告訴他,有個手眼通天的男人一直想拜訪他,可惜沒有機會。柳長鋒笑說,既然手眼通天,還認識我幹什麽?駐京辦主任說,手眼通天是他自己吹的,不過這小子真有點能耐,在京城,人稱三少。一聽三少,柳長鋒來了興趣,在京城這塊地盤上,能被人稱作三少的,絕不是等閑之人。第一次見面就是在“天上人間”,那是柳長鋒第一次進那裏,很多傳聞還有想象親眼證實後,柳長鋒發出一聲長嘆,這輩子呆在海州,白活了。
柳長鋒對這種地方的迷戀,正是從那次之後開始的。但今天,他絕不是跑來找刺激的。
“把他給我帶走!”他沖閻三平丢下一句話,自己先離開了那個曾經讓他熱血沸騰的地方。
昨晚柳長鋒沒睡好,孟懷安酒醒就到淩晨一點多了,醒來後的孟懷安并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危機,還理直氣壯說:“我就不信他們能把我怎麽樣,跑的是駱建新,不是我孟懷安,我孟懷安倒要看看,誰能把海州的天翻過來!”
誰能把海州的天翻過來?
坐在主席臺上,柳長鋒腦子裏又響出這個聲音。他以為今天這個會是沖孟懷安來的,聽了半天不是,居然是搞作風建設。呵呵,作風建設,朱天運怎麽忽然想起搞這個呢?
柳長鋒被叫到于洋辦公室,于洋拿出柳長鋒交上去的彙報材料,笑着說:“市長寫得很認真,該談的都談到了,領導看了基本滿意。”柳長鋒臉上剛要露出輕松,又一聽于洋用了基本兩個字,臉立刻緊了。
“怎麽,于書記,不會不過關吧?”
于洋呵呵一笑:“沒有過關不過關這一說,上面的意思是,我們不只是彙報思想,更重要的是把配偶和子女在外面的活動寫清楚,特別是經濟活動,市長有點避重就輕了。”
“哦,是這樣啊。”柳長鋒佯裝才明白過來似地嘆出一聲,心裏卻罵,寫清楚,能有幾個人寫清楚?!
“書記能不能指點一下,具體怎麽寫,我這人水平不高,再說好久不寫材料,手生了。”柳長鋒努力擠出一絲笑,跟于洋說話的聲音客客氣氣,聽上去還有幾分恭維。他這人就這點強,硬功夫。有人說官場中人有兩門絕活,一是變臉,二是換氣。變臉就是你的臉要會七七四十九種表情,而且根據不同場合不同對象要在瞬間将臉上表情調整過來。不但準确而且一定要生動,要有質感。這點真有些像川劇中的變臉術。其實把變臉術演繹到最豐富最極致的,絕不是那些川劇演員,而正是柳長鋒們這些長期在官場浸淫摸打滾爬的人,他們太知道臉上表情的重要性了。換氣就是你說話的态度,口氣的軟硬,模棱兩可含混不清還是幹脆直接,是一句話直搗根本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有些時候要簡明扼要一語中的,更多時候卻要擠牙膏,邊擠還要邊調整語氣節奏,邊觀察周圍氣場的變化。總之,官場這兩門硬功夫,是看家本領,誰要把它學夾生表演砸了,誰就玩兒不下去。
柳長鋒不會,作為海東省會城市的市長,對這些早已是爐火純青,表演起來更是娴熟自然滴水不漏。
于洋卻視而不見,依舊保持着淡定自若的風度,笑道:“市長開玩笑呢,省裏誰不知道柳市長是大筆杆子,當年一篇文章,可是連光明日報的老總都驚動了。再說了,寫這個還用得着你市長親自動手?”
柳長鋒的臉驀地一紅,哪壺不開偏提哪壺,于洋居然拿他當年的“醜事”取笑他,簡直讓他無地自容。四年前柳長鋒在區上任區委書記,有次光明日報來了個記者,要采訪他,柳長鋒欣然應允,為此把區上的筆杆子全調動起來,準備了一周。後來記者根據他提供的材料寫了一篇文章,真可謂妙筆生花,柳長鋒看了欣喜若狂,經過一番暗箱運作,記者答應這篇文章由柳長鋒署名,并保證在中央大報上發出來,前提是要付二十萬潤筆費。柳長鋒當即拍板,說沒問題。不久,文章在《光明日報》刊發,也确實引起了一番震動,就在柳長鋒竊竊自喜時,忽然聽聞,山東有位黨校教授向報社提出抗議,言之鑿鑿說該文章侵權。柳長鋒慌忙找來該教授發在山東一家黨刊上的文章比較,心一下就黑了。該死的記者,居然成段成段抄了人家的文章。這事整整鬧了半年,若不是柳長鋒态度誠懇,加之報社老總親自到教授家做工作,怕是柳長鋒早已聲名掃地。
離開于洋辦公室,柳長鋒心由不得地就暗了。昨天他聽秘書安意林講,朱天運的材料通過了,據說那材料是省委秘書長田中信寫的。柳長鋒就在心裏報了一線希望,要找田秘書長讨教一番。他自認為跟田秘書長關系不錯,田秘書長去年還通過他在海州辦了幾件事,那個叫美美的小女孩,還是他安排進了海州電視臺,眼下當重點人物培養呢。車子到了省委門口,柳長鋒又猶豫,田中信會幫他麽,現在可是人人自危啊,再說這事如果讓朱天運知道,又會怎麽想?
正犯着難,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老婆賈麗從美國打來的國際長途。
“老公,你在哪,跟誰在一起啊?”賈麗每次開口都問這些,仿佛把柳長鋒一個人留在國內,她很牽挂。
“上班時間,還能跟誰一起?”柳長鋒沒好氣地說。男人最煩的事有兩樣,一是老婆查崗,二是上級虛晃一槍。
賈麗果然愚蠢地查起了崗:“那可說不定,我不在身邊,你随時都有犯錯誤的可能。”
“有說的說,沒說的我挂機了。”柳長鋒簡直要煩死,都什麽時候了,賈麗還有這份閑心?
“不嘛老公,人家想你了。”賈麗嗲了一聲,差點沒把柳長鋒手裏的電話嗲掉。五十歲的女人居然還用這腔調撒嬌,柳長鋒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賈麗等了一會,不見柳長鋒響應,佯裝生氣道:“我就知道,讓我出來,就是給你自己行方便。”
“亂說!”柳長鋒不得不制止妻子了,女人們怎麽總是這麽愚蠢!為她出去,柳長鋒把不該用的力都用上了,有些關系原本根本不想動用,最終還是迫不得已……
柳長鋒一發火,賈麗的态度才端正下來,她說:“老公,有件事想問問你,上個月轉來的那筆款子,往哪個帳戶上存?”
柳長鋒本能地按住電話,瞅了司機一眼,司機裝睡,每次柳長鋒的手機響,司機總要裝出一副耳聾的樣子。柳長鋒下車,往蔭涼處走了走,低聲警告:“說了多少遍,這種話能不能換個時間說?!”
“晚上你喝酒,白天你上班,什麽時間跟你說?!”賈麗口氣也不滿起來。
“好好好,這陣說話不方便,你找雨宏他們商量,總之不能以你我的名義,聽見沒?”
“雨宏、雨宏,她親還是我親?真不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
雨宏叫方雨宏,是柳長鋒兒媳,柳長鋒不少款子都是通過兒媳婦轉出去的,也由兒媳婦保管。賈麗知道後,專程飛到國內來,跟柳長鋒大鬧一場,還罵他跟兒媳婦不清不白。這以後,柳長鋒才象征性地把一些款子轉到賈麗這邊,但賈麗天生不具備理財的能力,多少見點錢,心就慌了。柳長鋒還是覺得方雨宏可靠。
說完款的事,賈麗又道:“老公,最近那邊是不是風聲很緊,實在不行,我就先回來吧?”
“回來做什麽,監督我?”柳長鋒越發來氣。
“什麽呀,不回來他們盯着你不放,你不是說,有時候就要采用一些緩兵之計麽?”
“這事不用你操心,好好在那邊呆着!”說完,柳長鋒恨恨挂了電話,攤上這麽一個女人,柳長鋒真是叫苦不疊。
賈麗這個電話,讓柳長鋒斷然沒了再去找誰讨教的念頭,還讨教什麽呢,遲早有一天,他會讓這個女人出賣掉。憤而回到車上,沖司機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