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慘兮兮
自從葉振雪從前線寄回了第一封報平安的信之後,斷斷續續的信箋來往,菩提時常會與寶怡帝姬兩個人頭碰頭地湊在一起研究葉振雪寄來的信紙。菩提是從信的字裏行間找安慰和喜悅,而寶怡則是希望能從葉振雪的信裏得知一星半點的關于馮悅的消息。
雖然葉振雪給菩提的來信次數五個指頭都能數過來,但是于她來說那真是羨慕地不得了。她寄過去的信如泥牛入海,馮悅從不曾回她只言片語。失落與沮喪日漸積累。
南方的戰事出人意料地持續了兩個多月也未見有大軍歸京的跡象,菩提從二兄那裏打聽到,南方的形勢恐怕不容樂觀。甚至連皇帝也察覺到了此次南蠻的來者不善。太子率領的八萬大軍不僅沒有将南蠻趕出大越,反而大越的軍士節節後退。朝中一派緊張态勢,文武官員每次上朝都要吵個不停。
就在菩提與寶怡煎熬等待前線的消息時,太子重傷的噩耗傳來。太子的生母得知消息的瞬間昏死過去。
大越軍隊好像毫無招架之力一般,守了兩個多月的文水城終歸還是淪陷了。文水城一旦失守,大軍就會迅速撤往腹地,然而大越腹地平坦開闊,根本沒有天險可以作為屏障,達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效用。其實倒不是大越軍隊無用,實在是不知為何,每次的關鍵戰役,幾位主将秘密制定好的作戰策略,總會在第二天被洩露給了地方。內鬼卻無論如何也揪不出來,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國土被敵人的鐵騎踐踏,将領間相互猜疑這是個可怕的現狀。
太子怒不可竭,他不顧衆人勸阻,親自揮劍上陣。葉振雪護其左右,然太子卻中了暗箭,傷勢嚴重,眼看着兩人成孤軍被逼入深林。葉振雪身上也挂了彩,但他神思一直清明。太子流血過多,神識一度陷入昏迷,葉振雪咬牙帶他深入森林。看着眼前昏迷的太子,葉振雪面無表情。不遠處便是南蠻兵持刀戈密密搜尋的聲音,葉振雪卻一反常态,并無慌亂之态。他只是将倚在身上的太子緩緩推開,目光含霜,看着地上昏倒的太子,借敵人之手了結了你總好過死在自己人的手裏。
轉身離開的葉振雪嘴角含冷笑,戰死疆場,身後功名,你便也算死得其所了。
可是就在他轉身離開才走了幾步時,忽然,他敏銳的聽出了不遠處林子中的異樣。那是兩軍的厮殺!
葉振雪心頭一凜,眼角微眯:馮悅……
大概馮悅帶了不少人來,外面的混亂很快便平息,有隐隐的尋人聲傳來。葉振雪仔細辨認,是來尋太子的援軍,那裏面确有馮悅的聲音。
好一個忠君護主的馮将軍!
葉振雪猛然轉身,快速走回放下太子的地方。就在他将将扶起太子的一瞬間,馮悅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葉振雪的視線中。這段日子若不是馮悅在太子身邊出謀劃策,恐怕他早就達成目的了。只恨當初算計不周全,對于馮悅這個人他還是太大意了。
馮悅在看到他們的時候目光一頓,立即下馬跑步過來。
馮悅此人平日不顯山不露水,但他在戰場上卻如虎狼。若不是葉振雪有意将部分作戰策略洩露出去,南蠻要想打進來,恐怕還要先把馮悅先撩到再說。
馮悅見了太子身上的大片血跡眉峰擰起,肅聲問,“太子如何了?”
葉振雪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道,“先回營地!傳軍醫。”
馮悅二話不說将太子背起,一行人防備着四周,以極快的速度退出敵人的範圍內。葉振雪在馮悅身後,目光冷冷地盯着太子。失去了這次機會,再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大越儲君,恐怕又要費上一番功夫了。
葉振雪是個聰明人,做戲自然要做足。是以他身上的傷雖不比太子,但也不算輕傷,臉色煞白,軍醫過來為他處理過之後,囑咐要靜養幾天,不可妄動。
葉振雪在自己的營帳中雙眸緊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此次戰争,百裏恒并不參與進來,他只在開戰之初将南蠻的野心挑起來,再無意中透露一些大越真實實力給地方就可以了。戰場上的事兒,還得靠葉振雪一個人。
前胸、左肩右臂無一處不痛,但他好像沒有知覺一般。腦中想着事情,便習慣性地去摸索別在腰間的那枚荷包。直到他猛然睜眼,摸/遍全/身也尋不到那枚空扁扁的不顯眼的荷包時他才面露急色。
荷包,好像是打鬥的時候遺落在了哪一處。
葉振雪心有愠怒,他雖在意,但卻沒有去尋。南蠻軍隊侵入大越南大門,他身上負傷,若是遇到敵軍他是敵不過的。不,就算是他沒有受傷,他也不會為一個荷包冒險的。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耽于兒女情長不是他應該做的。他閉上眼,撫着傷口處告訴自己那只是一枚荷包而已,僅是一枚荷包而已,沒什麽大不了……刻意忽略心底的那一份在意。牛皮袋裏的那幾封帝姬信箋靜靜地躺在那裏,安穩不動……
菩提在姑洛的皇宮擔憂了好久,偏生葉振雪一直不給她回信。皇後娘娘越是在國之危難的時候越是閉門念佛,只是有時候她會突然找菩提過去,說不到幾句話便要問問葉振雪的情況。菩提已經由原先的吃味和失落變得見怪不怪了,她壓下心中的疑問,只對自己說,那是因為娘娘怕葉振雪有什麽閃失的話她就嫁不出去了,所以多關心一些葉振雪其實是為她着想呢。
太子畢竟是大越的儲君,受此重傷,皇帝自然不能讓他呆在前方那麽危險的境地。便下诏,命他傷勢穩定之後,便立即由親衛護送回京。太子也是個傲性的,他落得這般,還損失了兩萬兵卒,于他而言是奇恥大辱。他哪裏肯就這麽窩囊的回去?京中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話,他豈能不知?
但葉振雪卻有自己的想法,“依臣之見,太子殿下必須回去。”
太子瞪了眼,“緣由?”
葉振雪不急不慢,坐在太子的榻前慢慢給他講解其中厲害,“太子重傷到底是真是假,京都的人沒有一人親眼目睹。大敵當前,人心惶惶。太子雖與陛下父子情深,但太子也須知您的儲君之位,有多少皇子王爺在眼巴巴地瞧着。您此次帶兵八萬出來,若是不應陛下的聖旨按時回去,恐怕有人會趁機誣陷您預謀……一人這麽說陛下可能不會信,可是多人呢?三人成虎的道理殿下不用臣說自當是明白的……”
太子沉靜下去,眼中的憤懑是怎麽都掩蓋不住的,他仰躺在榻上良久,終于下定決心,“三日之後。”
葉振雪起身,作揖退出,去外面作安排了。
馮悅聞得太子要回京的消息只是略略皺了眉,并沒有多做言語。他挑了精兵良将百人,一路護送,而他卻是不能離開的。馮悅見葉振雪要随太子離開時,心下便有些猶豫。他知道菩提帝姬與寶怡帝姬關系非常親近,寶怡帝姬的來信中有時候也會提及兩個女孩共同的擔憂。但是他總是抽不出時間回信給她,與其說是抽不出時間,倒不如說說當他坐在案幾前時提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以什麽樣的資格與她寫信。所以積攢了那麽多信,到如今竟也是連一封回信也寫不出來。
馮悅不着急嗎?他有時候也暗罵自己木讷,但人在國家安危面前很多私人情緒根本不值一提。
倒是葉振雪看出了他有話要說,葉四公子溫潤如君子,雖吊着左臂,卻依舊不能影響他的風華。
“馮将軍有話要說?”
馮悅抿了抿唇,“麻煩葉副将替馮某給寶怡公主帶句話,就說…就說馮某一切安好,請她…勿念。”說完,馮悅竟有些不好意思,大步子邁得飛快。
葉振雪咂摸着這兩句話,擡眼望向馮悅急于離去的背景,腦中忽現菩提笑眯眯的雙眼。或許,他的計劃要改一改呢。
由于太子受了傷,又時值冬□□近,路上的行速根本快不得。歸人并不着急,等待的人卻差點急瘋了。在初冬來臨的時候,菩提幾乎日日跑上寶津樓眺望南來的方向。雖然入目的只是一重又一重高聳的高樓廣廈高聳的頂部,她還是不厭其煩地每日踮腳企盼。
這個時候寶怡帝姬就會抱着個手爐或者嗑着瓜子兒,在一旁看着,覺着她的姿勢怎麽看怎麽像猴子摘桃兒,“你別急嘛,就這幾日了。”
菩提不應她的話,仍舊每日跑去寶津樓。
寶怡帝姬抄着手感嘆,菩提比她可好多了,最起碼還有個盼頭,她呢?眼淚流過,也厚着臉皮求過,信也寫過,但是馮悅從頭到尾都沒有正視過她,哦不,拒絕的時候正視過。寶怡帝姬覺得自己也該清醒了,是以這十幾天以來她都不曾給他寫過半個字。如此也好,靜悄悄的讓這段無望的念想斷了吧。雖然誰都沒有告訴她,但是她早就聽那些個奴才在私下裏碎嘴,聽說皇帝有意将她嫁給鄰邦的王子。或許,她這輩子是沒什麽福氣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了。
菩提裹着厚厚的裘衣,興致缺缺地坐到她身邊,“阿姐,你說他們什麽才能到姑洛啊?”她伸出瑩白的小手,在灰蒙蒙的半空中接了一片細小的雪沫,嘟哝道,“都已經下雪了。”
寶怡摟着她,頭靠着頭,“快了,再等等。”
當薄弱的雪沫變成鵝毛大雪的時候,宮門守衛軍層層上報,一時間阖宮都已經知道,“太子殿下回宮啦!”
菩提高興壞了,太子回來了,也就是說葉振雪也回來了。外面下着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雪如鵝毛,寒冬凜冽,她一聽聞消息便要跑出去。董姑姑一把将她拉住,“我的公主啊,您好歹披件裘衣再出去啊。”
把狐裘急急地穿在身上,帶上風帽,将将跑出殿門口,便堪堪站住了腳步。
表情凝結在臉上,連呼吸着的空氣都安靜下來。大雪在紛飛,那人的眉眼在雪中泛着柔和的光暈。分別幾個月,心中千想萬念,夜深人靜時便會在心底與他對話,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那麽多話的人。可是等到活生生的他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卻不知道話從何說起,開口的欲望被那突然湧起的酸意打消。
嬌小的女孩被雪白的狐裘包裹着,紅了鼻頭,濕了眼眶,看在葉振雪的眼裏,她怎麽那麽可憐兮兮……知道有一個人在等着你,當你轉頭便可以見到她哭得慘兮兮的臉,在那一剎那,你的心,便被打濕得一塌糊塗……
葉振雪抛開私心雜念,朝她緩步走來。地面上的雪早已一寸厚,踏踏實實地踩在上面,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菩提站在檐下,不知是哭還是笑,看着他在風雪中一步步向自己款款走來。
她摸着葉振雪的下巴,撇撇嘴,有濃重的鼻音,“胡子拉碴的……”
葉振雪掀開她的風帽,将她攬進懷裏,擁抱自輕變重,他用下巴上的胡子去紮她又嬌又嫩的腮肉,“幾天不見就開始嫌棄臣了。”嘆一口氣,咬她的耳垂,惹得她渾身一哆嗦,言語輕柔但飽含森森威脅,“公主……真是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董姑姑領着宮婢早不知躲到哪裏去了,大雪簌簌地下,壓彎了寒梅枝頭。
菩提聞言,鼻子酸澀,往他的懷裏拱,卻聽他輕哼一聲。她訝然,“受傷了?”
葉振雪再抱抱她,“不嚴重。”
“快給我瞧瞧。”
這天葉振雪并沒有回太師府,他在斓月宮與帝姬呆了整個白天。直到夜色降臨,菩提才将他送出斓月宮。臨走前,葉振雪突然轉過身來,“馮将軍給寶怡公主帶話說他現在很好,讓她不必擔心。”
菩提聞言,忽然露出喜色,“太好了,過會兒我就去告訴她。叫她不要考慮那什麽番邦王子了!”
“明日再去也不遲,現在天晚了,夜間冷,回去吧。早點休息。”
說起來夜間涼,菩提忙吩咐銀钏兒回殿內取了一件厚厚的大氅給他,“你身上的傷都還沒好利索呢,你可別再受涼。這個大氅是我制來準備給二兄做生辰禮物的,但是眼下還是給你披上吧。這麽冷的天,身上帶傷也不知道多穿點。要風度不要溫度……”
葉振雪低頭瞧着她不說話,嘴角倒是不自覺地上翹,由着她碎碎念。
他沒有像對菩提說的那樣直接回太師府,倒是中途拐彎去了正陽宮的方向。葉振雪接過銀钏兒手中的宮燈,冷聲道,“你先回去吧。”
銀钏兒知道公子與皇後娘娘有話說,便聽命施一禮告退,“奴告退。”
宮燈吹滅。正陽宮內皇後果然還沒有入睡,寝宮內的所有宮人都被支走了,葉振雪自暗處現身,“母親。”皇後聽得這一聲母親,手中的木魚一頓,緊了許久的心終于放松下來,“回來就好。事情進展好像遇到了困難?”
“是,不過兒自有另外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