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觀蒼殿
葉振雪站在原地目送扶醉帝姬匆匆離去,微勾的嘴角還未撫平便遠遠地見二皇子趙元貞與寶怡帝姬往這邊來。二皇子向來與他不對付,周遭都是有身份之人,葉振雪不欲與他照面,以防不快。便與那邊的三皇子四皇子作揖離開。
葉振雪早先就見到了陳伯夷,長公主陪同錦妃一同前往別宮,既然公主來了,驸馬定是要作陪的。想到與陳伯夷面對面時他用清冷的眼神看他,葉振雪只覺好笑,與扶醉帝姬的婚約是陛下金口禦賜的,怪他幾何?說起來他與陳伯夷也算是有些熟識的,不過交集甚少就是了。陳家是大越數一數二的世家,祖上曾是開國皇帝的家臣,跟随開國皇帝打天下立下汗馬功勞。由此,陳家世代承了祖上的蔭庇,男則在朝為官,女則進宮為妃為後,陳家是出了好幾代皇後的,而陳伯夷的祖母就是大越的公主。
先前伴太子讀書輪不到葉振雪,那位置本就是陳伯夷的,可後來陳伯夷尚了公主便不能再做伴讀。要知道太子伴讀有兩重意思,一重是入宮為質,最重要的另一重則是為儲君擇選将來的股肱大臣,通俗點說就是新帝登基後的心腹大臣。又不準備造反誰還管為不為質?能博得未來帝君的賞識才是他們這些京中貴公子要做出一番成就的頭等大事。葉振雪只是抓住了機會,然後他成功了。只不過如今他與陳伯夷恐怕要交惡了。葉振雪不是個會在乎他人想法的人,就算不是他也會有別人來攀公主這根金枝。陳伯夷要怨只能怨他自己無能!
內侍過青玉殿通傳陛下今夜于觀蒼殿設晚宴,由頭自然是慶賀此次別宮之行,也是犒賞衆臣的意思。其實這是慣例了,每回皇帝駕幸、狩獵都會有筵席。連日以來皇帝被南澇北旱等各種政事、瑣事煩擾,脾氣一直古怪易怒,今日臨幸別宮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霾,又或者是因為身邊有皇後的陪同,皇帝對□□、酒宴的興致格外高昂。衆位大臣雖對皇帝陛下近來的舉動頗有微詞,但見現下已重新開始召見臣子,自然大大松了一口氣,同時也對皇後的善言勸谏格外感激。有賢後如此,國之福矣!
皇帝的晚宴,自然座無虛席。
赴皇帝的宴自然需要注重着裝。菩提讓銀钏兒幫她梳了十字髻,簪金葉步搖,月白對襟大袖衫質感上佳,同色披帛攬住腰身,耦合色長裙垂直地面,只露出一丁點上翹的鞋尖。山上的氣溫到了夜間有些冷,銀钏兒給她找了件披風罩上,菩提年紀不大,眉宇間還透着稚氣,一雙大眼忽閃而望,介于這個年紀的靈秀與美麗相融洽最是招人歡喜不過了。
觀蒼殿內華燈寶炬,玉柱玉簾相映成趣,鼓樂笙簫,光可鑒人的殿中有绫羅回旋舞動,玉壺光轉酒醇香,玉盤珍馐,香味撲鼻……殿內一片祥和熱鬧的氣派,皇帝與皇後高高坐在上首,皇帝下首依次坐了太子與衆位皇子,菩提坐在皇後的身側,寶怡帝姬與惠潔長公主分別挨着自己的母親入座……
皇帝今日似乎很開心,“今無無須拘于君臣之禮,衆卿盡情便可。卿們乃國之棟梁,此日過後,還望衆卿繼續為朕分憂,昌吾大越!”
衆人舉杯,君臣同飲。好似大家都已經忘記了眼下的困境,有老臣見了殿中此種歌舞升平的光景,心中憤懑。想借此機會向皇帝陳情,人民正生活于水火中,國庫空虛,朝中怎能如此靡費而不知節儉。可還未站起身,便被身邊的同僚拉住了。不知在其耳旁說了何話,老臣便滿臉不悅地坐在了原位置上。
菩提不懂政事,看了一眼那位激動的大臣便也不再瞧了。之前聽二兄講南北的天災,她也覺得眼下如此不大妥當,轉眼去看爹爹,他心情頗好,正與皇後娘娘滿臉笑意地說什麽。再看二兄,他正與青年貴胄舉杯相對。卞琳依舊如那日一般安靜地坐在一端,與太子相隔不遠,兩人目光都沒有交集便是了。長公主與陳驸馬相視而笑,所有人都為此行開懷,或許這場宴設的正是時候呢。菩提剛要收回目光,便覺斜對面有道目光朝她投來。
葉振雪與她搖搖舉杯相對,這個人不知何時變得那麽耀眼。即便隔着頻頻舞動的《舞旋》,只一眼她便能将他識出來。不得不承認,那人露出儒雅的笑時無疑是迷人的,菩提報以微笑,将杯盞舉起與他隔空相碰。飲酒之後再望過去,他已經在與旁邊的人說話。菩提識得,那便是當朝太師葉仲,他的父親,再旁邊幾位青年男子眉宇間與葉振雪都有些相似,應當是他的兄弟。見他目光又往這邊來,菩提連忙轉了頭,面上微微暈了緋色。
皇後倒好像對葉振雪甚是滿意,在筵席上幾次提及他。別人不說菩提也知道,私底下大家對她一個堂堂皇後嫡出帝姬卻嫁于一個庶子頗有流言,她腦傷剛好那幾日出殿來散步,廊柱旁圍了三兩個宮人竊竊私語,其中她就聽到了他們對葉振雪的鄙薄。她自己那時倒是覺得沒什麽,她是真的對嫁人沒什麽概念,又何必執着身份一事?
近幾日,她察覺自己對葉振雪好像真的有些喜歡上了。便開始擔心皇後會不會也像宮人們想的那樣,不喜她嫁一個庶子,當真的對他記挂上了,便開始思前想後,唯恐失去。可是今夜她終于可以放下心來,皇後娘娘對葉家四子甚喜歡,其實也是她自己多想,之前皇後不就已經表現出對葉振雪的滿意了嗎?反倒是皇帝爹爹似是不太滿意自己賜的這樁婚事,不過看樣子不需要太擔心,爹爹聽娘娘的,娘娘允了,爹爹那邊應該便不會太為難,橫豎這婚事也是他自己當初下旨的。
如此,在不知不覺之間菩提為自己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喜歡費了老些心神。看着上首的帝後言笑晏晏,她覺得日子突然有了好些奔頭兒。
而就在她心思百轉千回的時候,陳伯夷卻在為方才她與葉振雪共舉杯的舉動黯然失落。長公主趙绮将陳伯夷的失落看在眼裏,她何嘗又好過了?喜歡了許久的人,在為他牽腸挂肚不知多少個日夜之後,想不到終有一日,盼到夢想成真,她與他真的結為夫婦。本以為成親之後陳伯夷的心便會慢慢地轉移到她身上,畢竟菩提與她相比真的只是個小女孩兒,他們能有多深的感情可言?當枕邊人每日與她同床異夢時,當枕邊人開始流連勾欄時,當每次回宮他遇見她那種真情的目光出現時,趙绮恨不得失憶的是自己!
菩提已經行過及笄禮,而她與陳伯夷的婚姻已有半年之久,可是他們之間卻好像兩個不熟識的人那般相處。他願她,她又何嘗不知道?趙绮用力地握着手中的杯盞,嘴唇泛白,她真的想問問陳伯夷他與趙菩提在一起時也是這般對她的嗎?
她快要被他逼瘋了,當初那般作為是否真的錯了?可是她還有後悔的餘地嗎?沒有!這條路是她自己願意的,開弓早已沒有回頭箭,如何還要再追問過去?
母親說,等她為他生了孩子就好了。
孩子……趙绮摸摸自己的小腹,那裏仍舊平平。
筵席進行到很晚,皇後娘娘早已離席。菩提過了亥時便撐不住眼皮打架,皇帝已經微醺,見幾個女兒如此困倦便揮手讓她們回去了,皇子們必定是要陪同皇帝到最後的。
菩提出來的時候尚且打着呵欠,銀钏兒一路上在一側為她打着八角宮燈探明。寶怡帝姬是個急性子,她架不住困頓,宮裙一遷,“困得不行,我先回了,你且慢行着。”說完帶着宮人抄着廊子回了自己寝殿。
山道曲折,別宮依山走勢而建,所以觀蒼殿與菩提的寝殿青玉殿相隔有一段長距離。她這會兒正是困懶的當口兒,瞧了瞧曲曲繞繞的宮道發愁,轉過臉問身後跟着的中官,“這裏往青玉殿有近道不曾?”
中官是常年留守在別宮的,對這裏自然熟識,連忙笑道,“回公主,近道兒自然是有的。”說着瞧了瞧黑乎乎的夜幕,為難道,“可這會兒黑燈瞎火的唯恐有什麽沖突了主子,不若還是走正道兒吧,正道兒敞亮。”
到處都有禁衛,各處掌着宮燈,哪有黑燈瞎火一說,菩提擺了擺手手,“不礙的,你帶路便是。”
中官只得奉命行事。
別宮經過幾代帝君的不斷修建,如今已是處處透着精致。單一條尋常的羊腸小道,兩旁園林小品便不曾斷過,花木鋪展,燈火映照的小橋流水,睡蓮安眠其中,宮燈精致引出的燈火金碧相射,錦繡交輝,夜間的別宮比白日看上去更美,更精細。菩提的瞌睡蟲被沁着涼意的結彩的晚景趕走了,駐足于拱橋之上賞星幕低垂與人間天堂。
銀钏兒執着絹紗制的八角宮燈道,“公主天色已不早,夜間濕氣重,沒的寒了身子,咱們還是早早回了寝殿為好。”
菩提将四周打量一圈,踩着腳下的細細紋路打算回寝殿。就在這時她好像有誰在細語,是誰這麽有興致也來此處尋樂?受好奇心驅使,她順着聲源找過去,這聲音怎麽這麽像娘娘?
銀钏兒也不解,過了拱橋有幾處山石,那邊燈火照不到,周遭的藤蔓形成一片暗影。但是從銀钏兒的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瞧見了月光下那個人半隐的身影。銀钏兒心中大驚,見帝姬正朝着那邊過去,慌忙大聲道,“公主,夜深露重,您這是要去何處?”
躲在山石之後的人聽見了她發出的信號,便不再有所聲響,甚至連半個影子也瞧不見了。
菩提納悶兒,“方才這兒明明有人在說話的,我聽着很像他,還有我娘娘。”
銀钏兒臉色是煞白的,夜色之下掩護得好罷了,心中暗自叫聲驚險,“哪,哪有什麽聲音?莫不是今兒瞧見了準驸馬生出幻覺來了?”
菩提不理她,她确信自己聽到了娘娘與葉振雪的聲音,她問中官,“你聽見了嗎?”
中官站的遠,他是真的什麽都沒聽見,一臉懵懂的搖搖頭,“奴婢什麽都不曾聽到。”
“奇怪…”菩提喃喃自語,再一細聽,只剩下不知躲在何處的小蟲放聲鳴叫,“真是我幻覺了不成?”銀钏兒見了連忙引她往回走,“可不就是您聽錯了嗎?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這山上夜間怪涼的……”
躲在藤蔓之後的葉振雪被她驚出了一身冷汗,聽她走遠了才吐納一口氣。
皇後從藤後轉出,正瞧見菩提的衣角轉過拐角。方才她也被這孩子唬了一跳,好在安排在她身邊的宮婢機靈。
皇後掖着廣袖看葉振雪,神情柔和,“不若就這樣,你先回吧。免得別人瞧了疑心。”
葉振雪恭恭敬敬地朝她作揖,之後便消失在拱橋一端。皇後由躲在暗處的心腹伺候着回了寝殿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_=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