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何道理
行宮之行乃是大事件,上上下下沒有敢輕怠了的。內廷的宮人們忙活了兩日總算是事無巨細地把出行之事準備妥當了。 而葉振雪也整整兩天沒有出現,不僅連個人影也沒有,就連一點音訊也不曾傳進斓月宮。
今兒是個大晴天,正是要随爹爹和娘娘去往行宮的日子。菩提醒得早,躺在床榻上尚未起身,望着從紗帳透過來的天光,枕着手臂嘆口氣,得,這回真把他得罪大發了。
夏日晝長,早早地天邊就挂上了魚肚白。菩提沒有了睡意,賴在床榻上打了個滾兒,有點情緒地想她這是得了個天王脾氣的驸馬嗎?生氣起來,兩天不理人。
早知道鬧得這樣下不來臺,她那天就不謊稱生病了。
再賴一會兒床,董姑姑就來叫起了。銀钏兒伺候她梳洗,又伺候着讓她吃完早膳。由于去往行宮,随行人衆多,事情也多,小寒山雖在姑洛內,但一大行人晃晃悠悠地腳程還是要折騰上一些時候的。所以趁着清早的熱度還未上來,便要早早出發,如此一來,主子奴才的在路上都可少遭罪點。
随行的物品都已經收拾好裝車了,只等主子們妥當便可出發。
菩提由宮婢攙扶着上了厭翟,透過低垂的宮紗,她仔細地往外面逡巡了一圈,沒有見到葉振雪的影子,莫非他不去的嗎?內侍官高唱一聲“起”,擡轎的擡轎,拉車的拉車,浩浩蕩蕩的隊伍蠕動起來,宮婢黃門随行在外。大越朝皇帝出行不設街禁,執金吾護衛在最外沿,沿路上看熱鬧的百姓熙熙攘攘,街道兩旁護衛的軍士片刻不敢松懈,将百姓阻擋在街道兩邊,衣着甲胄,額上已經汗涔涔。
不光菩提向外瞧着,所有鮮少有機會出宮的妃嫔公主皇子皇女都從代步的簾縫裏向外瞧,皇宮之外的世界,于他們來說鮮喚地很,瞧什麽都新鮮。百姓呢,他們更是對皇宮大內出來的一絲一毫物什都感興趣,皇帝出行鹵簿威勢盛大,大辂車華蓋盛大,明黃的旌旗與流蘇均招搖。龍頭裝飾的車轅與旗杆等一應物什彰顯着這個國家最尊貴王者的權威;祥雲作飾,象牙雕花板,紋樣簡潔大方,并間隔金絲鑲嵌,沿着車輪的周長,上下兩層密布着的幾百粒寶石,更增添了珠光寶氣的皇家風範。
且不看其他的,就看禦駕前的高頭駿馬那也是真真兒生的高大,毛色油亮,威武氣派的銀甲護衛前呼後擁,儀仗鋪擺的老長;瞧瞧皇子的玉樹臨風,再望着那遮的看不清真人的皇後妃嫔還有皇女,想象一下那翩然若仙的宮紗之後是怎樣的國色天香……
姑洛的長平街一時間萬人空巷。
人實在太多,菩提難以從這麽多人裏找出葉振雪。
隊伍行駛了大半日,耳邊漸漸變得安靜,宮紗外時不時傳來陣陣清風,帶着絲絲涼意,倒是驅趕了一些熱意。她指尖輕輕挑開紗簾一角,只見外面的世界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片蔥蔥郁郁的綠偶有一點紅隐沒其間,細眼看去竟是野花嫣然,古木參天,夾道清幽,深吸一口氣,直覺神清氣爽。她坐在厭翟中也逐漸感覺到了地勢的起伏。
隊伍井然有序,除了行路的聲音,低低的傳來些許男子的交談聲,不知是誰,常有鳥鳴婉轉夾雜期間。
這是菩提痊愈之後頭一遭來行宮,自然暗嘆先祖選址之妙。
行宮建于幽幽山水間,自然夏涼舒爽。
等菩提終于從厭翟中下來,在人群中一瞥,心中驀地一動,她終于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葉振雪背對着她,正與迎面的太子大兄說着什麽。他今日的着裝與這綠樹叢蔭正相得益彰,淺綠的錦袍,墨玉冠,站在那裏定是面上溫文爾雅,可一想到他近日來的狐貍模樣,她忽然覺得方才心中想像的那般笑竟與他如此違和。
太子趙元傑笑着朝她這邊指了指,她暗叫糟糕,方要轉身,卻被轉過身的葉振雪抓住了她偷窺的目光。末了,她只得尴尬的朝他笑笑,然後趕忙催着銀钏兒引她去她的寝殿瞧瞧。只是一面走一面心中懊惱,方才葉振雪看她時面無表情的,自己傻笑是何道理?簡直蠢透了的模樣!
讓菩提沒有想到的是,不僅葉振雪,金重之等人随行到行宮,就連那日的卞琳也在随行中。卞琳見了她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她身邊帶了個女使,獲準之後才跟着宮人去她的住處。菩提方才還有疑惑,不過轉念一想也是通的,她的皇帝爹爹欲為太子立妃,正是中意丞相之女,趁着此行允許她來此與太子多多照面才好。
常秉奉了皇帝口谕,過來瞧瞧帝姬是否已經安置好。趁機還為帝姬指了幾處可供觀賞的好去處,菩提前半晌正為葉振雪的事煩惱,這會兒聽說有好些受用的美景,忙不疊地要去走走看看。
別說行宮,就連山下都已經有了軍士的把守。行宮中游走,幾步之隔便有護衛,安全自不用擔心。
對于長久困在宮中的女子來說,一趟出行遠比年節還要開心,山間林木蔥郁,早有錦繡宮縧翻飛其間。都是些年輕的女孩子,一路走走笑笑,身後還跟着個年長婦人約束着。不知是哪家的家眷。
菩提亦開心,這裏的空氣真是怡人極了。林間展臂,清涼萦懷,果真不愧是避暑勝地,她眉眼彎彎地對身後的銀钏兒說到,“董姑姑不來真是可惜了,下回說什麽也要叫上她。這樣清爽的地方兒宮裏可找不着。”
“公主說的是。不過,姑姑向來這樣,斓月宮裏留別人她不放心,偏要自己留着。”
“說的也是……”菩提找了方石墩坐下,托着腮,瞧着蔥郁的樹冠,那裏有點點精光閃耀,不似之前的熱辣烤人,現下在叢叢枝葉的遮擋下倒顯得晶瑩可愛了。果真是物以稀為貴啊……
銀川兒見她突然安靜下來了,便上前斂了宮裙蹲在地上,“公主不開心嗎?”
“嗯?沒有啊,開心着呢。”說着眼睛瞥向別處,不知在看哪裏。
銀钏兒心中了然,公子果然是玲珑人兒,什麽事都難不倒他。知道如何拿捏人的心肝兒,冷遇了公主兩天,公主的心思便開始留意在他身上了。
“公主,可是還在煩惱準驸馬的事?”
被說中了心事,菩提一下子塌下肩膀來。鼓着腮幫子,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她嘀嘀咕咕地抱怨,“…被你看出來啦。他怎麽那麽小氣,我都沖他笑了,他居然還板着臉。都不給人臺階下…娶個小氣驸馬回去,以後還能有我的好日子過嗎?”
沒聽見銀钏兒出聲兒,她沒有在意,繼續抱怨,“小氣鬼……”
“小氣鬼是在說臣嗎?”
菩提一個激靈,猛然回頭,糟了!背後說人壞話,還被正主兒給聽見了。
她呆呆地,不知說什麽挽救,幹幹的扯扯嘴皮子,“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葉振雪深目似笑非笑,站在那裏長眉微挑,“公主尚未來時臣就在此了。”
她嘴角一抽。
那,那不就是她說的話全入了他的耳?面上一紅,還不忘給自己拉回點面子,“你在怎麽也不說一聲,偷聽別人牆角算什麽君子。”當然這話說的毫無底氣。
葉振雪指指身後不遠處的一方石桌,那邊正巧被一叢花木遮擋,從這裏看過去不細看自然不會注意到那裏有誰,“臣就在那邊飲茶。”
菩提瞅一眼那邊的矮樹,真是一點都不給她面子!
葉振雪換了件廣袖長袍,夏日的料子垂感甚好,他身量又高,站在那裏,山風微拂,自然有一種羽化登仙的風華。葉振雪笑笑,走過來坐在她的身側,“公主方才在擔憂娶臣回去過不上好日子嗎?”
菩提臉上紅的快要挂不住,他如此捉弄人,真是可惡至極!心一橫,“是啊,你這麽小氣的人,要真入了我的門,還不得處處給我找茬兒嗎?那我還能過好日子嗎?”
葉振雪抿着唇笑,“公主是在告誡臣為夫之道嗎?”
菩提:“……”
葉振雪眼光瞥向別處,耳根疑似紅暈,似有種羞澀在裏面,“…臣…會做個好郎君…”黛色青山由蒼老轉至新綠,本該涼意沁人,可菩提的臉卻滾燙。
幾聲巧笑不知從何處傳來,聽聲音像是寶怡她們,菩提一驚,連忙提着裙擺站起來,胸腔裏撲通撲通跳的動靜兒自己都能聽到,她有些慌不擇路,“二,二兄好像喊我。”留下一句遮掩的話匆匆離去。
裙擺過長,拾階而上時曳至地上,一個不小心就踩在了上面,若不是有人扶住,她定會在護衛面前摔個馬趴。驚魂未定時,葉振雪的聲音傳來,“留心着點腳下,摔了可就不妥貼了。”
他的手很大也很有力氣,單單提着她的一只胳膊就能将她拉起來。曾經他去斓月宮的時候,菩提就留意過他的手,與他臉上一樣的膚色,手指很好看,細長而不顯女氣,骨節分明又不覺粗大。此時葉振雪在她耳邊輕聲言語,溫熱的氣息滑過耳邊,菩提渾身起了戰栗,還有那只拽住她臂膀的手,夏天的衣裳單薄,葉振雪手上的溫熱透過薄薄的衣料分毫不差地傳遞給她。
這般光景,菩提更不敢睜眼瞧他,輕輕掙出自己的臂,紅着臉不敢大聲,“沒,沒事,我回去了…”話不敢多說,卻已經紅到了脖子根兒,心裏暗怪銀钏兒那婢子自作主張躲得沒影兒。下次定不叫那婢子走開了!
一路上行走帶風,手臂上方,葉振雪方才用力抓着她的觸感還在,好像影子一般,怎麽都甩不掉!被這人方才的言行攪得腦子亂哄哄的,菩提臉上火燒火燎的。路上遇見了二皇子趙元貞,他招呼她,她也只是低着頭草草打了個招呼就一陣風似的走了。
二皇子納悶,這是怎麽了?
跟在二皇子身側的寶怡帝姬蹙着兩道彎眉,不滿道,“菩提怎麽只跟二兄打招呼,理都不理我?”
二皇子濃眉一高一低,上下打量了她一通,疑惑道,“興許她沒瞧見你?”
寶怡跺腳:“二兄你這人太壞!”
無奈寶怡帝姬個頭矮!
作者有話要說:
好困,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