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畫中人
波光粼粼的湖面掠過一陣涼風,經過他到達了她的周身,似乎将兩人的氣息混雜在一起,菩提感受着夾帶而來的濕意,身上起了戰栗。陳伯夷定定地看着她,多久了,有多久她沒有讓他好好看一眼了?出了那件事以後她再也不肯見他,更遑論像現在這樣安靜的瞧上一眼。生了一場病,她瘦了許多眼睛更顯的大了,但臉色還好。如此,他便可以放下心來。宮中傳出消息說她病的很重,陳伯夷心上重重的壓了一塊大石頭,可他不能去看她。終日心焦,心中憂慮難以排解以至于心火上湧生了口瘡。後來陛下下旨,為她招了驸馬,他苦笑,不管那人是何人都不可能是他,自己作下的苦果終還要自己嘗……
陳伯夷腳上有千斤重,盯在她身上的眼睛始終不敢移開半分,生怕她又不見了。他不敢過去,覺得自己沒有臉。但腿腳卻有自己的主張一般向她的方向移步。
正在菩提疑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時,亭上婷婷袅袅的走過去一女子,梳着婦人頭,對襟大袖曳地石榴裙,腰間環佩輕碰,即便聽不到也知叮當作響,披帛攬了佳人,待行至他身邊後溫柔的攬着他的胳膊巧笑嫣然。遠遠的一個側面,便瞧見那女子姿容甚美。外界并不知道菩提得了失憶症一事,所以長公主過來挽着他時,陳伯夷尴尬異常,早先對菩提有虧欠如今再在她面前如此親昵,他委實做不出來,便匆匆拉着新婚妻子離開了亭臺。
菩提看得愣愣地,如何有種落荒而逃的模樣?
銀钏兒見此暗暗地松了口氣,上前道,“公主,那位是您的長姐,惠潔長公主。”悄悄看她臉色的變化,“……長公主與陳驸馬正是新婚,昨兒入宮來拜見錦妃娘娘,錦妃娘娘是長公主的生母…”
她點點頭,明白了,長姐原來也是甚美的人。只是奇怪剛剛自己的反應。摔壞了的腦子果真不大好。她告誡自己以後莫要再做這些奇怪的事情。
斓月宮的主子素來愛花,失憶之後見了宮內栽種的各色花類仍舊會像以前一樣開心不已。菩提斂裙蹲在檐下的盆栽前,定睛瞧着那枚豔麗的賽牡丹。花豔而不妖,雖小卻讓人忽視不了它的嬌媚含怨。
她蹲在那裏喃喃自語:“賽牡丹又名虞美人。相傳楚漢相争時,項羽被韓信圍困于垓下,韓信令漢兵齊唱楚歌,觸動了楚兵的無限鄉思頓生厭戰情緒。項羽見兵心渙散,自知滅亡的厄運即将到來,便在帳中飲酒澆愁。他邊飲邊對愛妾虞姬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其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見大王傷感之态,也滿懷凄楚哀怨之情。她手握寶劍,翩翩起舞,為大王助酒,最後她邊舞邊唱:‘漢兵北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舞罷便伏劍身亡。虞姬死後,在她的墳茔上開了一朵豔麗的藏悲花,嬌媚而含怨,世人又稱之為虞美人…… ”
銀钏兒回來的時候将在亭臺那邊遇見陳驸馬的事情對董姑姑耳語了一番,董姑姑聽了後臉色不大好看。她将扶醉帝姬從小看顧到大,對她投入的感情遠比皇後來得多。菩提之前經歷的感情她都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原想着失憶症也未必是件壞事,把以前的都忘了日子過地才輕松。可這才過了幾天的太平日子,就又遇上了!心裏直嘆氣,真是造孽啊。
董姑姑端了些小食來尋帝姬,待行到身後便聽到了她的這番話。極不願她說這些悲春傷秋的事,天知道她多想以前那個樂呵中透着一點狡黠的公主。
“什麽藏悲不藏悲的,那都是後人杜撰出來的。有捧土就能長草開花兒,沒什麽稀奇的。公主身體還未痊愈好,莫要為這些傷神。”董姑姑虎着臉,吩咐一旁的宮婢,“把這花搬遠一點,莫再讓公主瞧見。”見帝姬有話要說,不由分說的将一塊桃花酥填進她的嘴裏,“公主快嘗嘗,奴婢才去做的。”
菩提嚼着嘴裏的桃花酥,沒空說話,眼巴巴地看着那盆虞美人被宮婢搬去了別處。被董姑姑一打岔,剛想說什麽都給忘了。不過,桃花酥的味道還真不賴!
皇帝最近忙于朝政,很少有時間過來瞧她。就連二皇子出現的頻率也減小了,倒是葉振雪常過來問問她或者差人送點什麽小玩意兒給她。
因為不記得很多事情,閑暇的時候她就很喜歡翻一翻自己以前的舊物,找找失憶前的感覺。或者聽身邊的宮婢講一講她以前的事情,都是菩提最近很喜歡做的事,她想一點一點找回以前的記憶。可收效總是甚微小。
銀钏兒揭開燈罩剪掉了碳化的燭芯子,殿裏的光亮又增了幾分。鋪好了床榻,過去問她:“公主,亥時了,該就寝了。”
菩提埋頭拼湊着什麽,“等下。”
“公主在弄什麽?奴婢可以幫您。”
“不用,已經好了。你看!”她讓開身子,只見幾案上一幅慘遭□□原本已經碎掉的仕女圖完整地呈現在眼前。畫上的女子豆蔻年華,梳着十字髻,贊一朵盛放的牡丹,畫者筆下有神韻,小女子嬌憨可愛眉眼彎彎,微珉的唇唇角上挑,帶起了狡黠。這不正是從前的那個扶醉帝姬嗎?銀钏兒記得這畫早在長公主出降那日就被帝姬揉搓了扔掉,怎會…怎會還在?
銀钏兒微張着嘴,表情有點訝然。
“你知道這幅畫嗎?我瞧着這上面落款沒有,印章也沒有,也不知道是誰畫的。”她知道自己肯定沒這妙筆生花的本事,微仰着面問她,一雙眼睛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銀钏兒嗓子眼兒有點幹,喉嚨裏滾了幾滾,支吾了兩聲,說是知道。垂下眼睛,偶爾偷眼瞧她,低聲道,“是,是葉公子所做。公主您很喜歡的,可後來不知怎的不見了。”說謊越說越溜,“公主是在哪裏找見的?”
是葉振雪嗎?菩提細細端詳着畫上的自己,畫紙已經被揉搓的不像樣子,但畫中人的巧笑靈動神韻十足是怎麽都掩蓋不住的。她托着下巴,歪着頭換幾個角度瞧瞧,抿着嘴露出一點笑,原來她還可以這麽好看呀?瞧着瞧着,腦海中浮現出葉振雪那日進宮見她的模樣,他那日的着裝一身銀白竹葉紋錦衣,玉帶攬腰冠束發,腳蹬黑靴,長眉入鬓,眉宇舒展,翩翩佳公子模樣,微深的目看起來深邃。
手指無意識的描摹着畫上的線條,怎麽都無法将他的眉眼與作畫的場景連接起來。
公主就寝的時間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瞌睡上頭,早就養成的就寝習慣容不得她多想。讓銀钏兒收拾了畫作,自己打着哈欠洗漱後爬上了床榻。今夜是銀钏兒值夜,所以董姑姑将事情都吩咐妥當後就回自己的下榻處了。銀钏兒瞧了公主鼻息勻稱了,便輕手輕腳将幔帳放了下來。
初夏的夜晚星幕低垂,枝葉搖曳婆娑,夏蟲初唱,偶有流雲遮住流瀉的清輝。銀钏兒出殿左右瞧瞧沒有人,掖着雙手,警惕地蓮步快移。待得行至了一處流水假山處,迅速隐身其後,清溜溜的流水,伴着蟲鳴遮蓋了某些聲音。
“這麽着急要見我是公主那邊出了什麽事?”說話人的聲音清冷微低沉,卻是好聽的男音。
銀钏兒行一禮,借着微弱的星光半擡頭,“回公子,奴确有事要禀。”
“說。”
“是。今日奴随公主從皇後娘娘的寝宮出來,遇上了陳驸馬。”
那人蹙眉,“如何?他兩人對上面了?”
銀钏兒在黑暗中搖頭,“對是對上了,奴今日瞧着公主的反應她對陳驸馬還是有印象的。不過幸好二人隔得遠,後來長公主出現,公主與陳驸馬便也沒有機會說上話。不過,怪的很。夜間奴伺候公主就寝時,瞧見公主将從前陳驸馬為她做的畫像不知從何處找出來了。自己在案幾上拼湊好,寶貝得很,還詢問奴這畫是誰畫的。”
葉振雪聽得挑眉,嘴角譏诮,“你是如何答的?”
“奴鬥膽,說是您所贈。”
葉振雪負手立于星幕之下,清輝與玉顏相應,眸間冷意與深邃并存。這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銀钏兒瞧一眼便不敢再看,公子不喜人盯着他看。
躲在青草中的蟲子不喘氣兒似的高唱,空氣中有風拂過帶着青草香花的味道,銀钏兒低着頭,很久不曾聽見面前人有所指示。但她豈敢催促?這般沉寂,讓她心慌,不知是否自做主張惹公子不快了,交疊在一起的掌心浸出了汗。
葉振雪望着點點星輝,甚好。他正愁沒有什麽理由能夠與扶醉帝姬再拉近一點距離呢。這麽久以來,他幾次去斓月宮她都是以禮待他,兩人之間總是隔着大段距離,平平淡淡進展毫無,這叫葉振雪有些不快。他是個講求效率的人,如此速度,他不知道自己的耐心還能用到幾時。
“畫呢?”
銀钏兒将藏在袖中的圖捧到他面前。就着月光,他的目光一寸寸勾勒着那個女子,末了唇角一勾,卻贊一聲,“畫得不錯。”
腳步無聲,葉振雪在銀钏兒困惑的目光中消失在黑暗盡頭。按說皇宮大內警衛森嚴,不可能輕易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可葉振雪好似鬼魅一般,無論什麽時候他總能來去無蹤。像這樣的主仆會面場景,已經有過好幾次。
銀钏兒不敢多做逗留,公子這般定是自有主張了。趕忙收好畫作,探頭出來看看,趁着無人時,悄聲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那段虞美人,沐子是從網上查找的。本來想修一下的,結果發現怎麽都插不進去話,最後稍微加了點字,嗯,就這樣吧。
最後……乃們真的不來一發收藏嗎? ̄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