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非所見
昨日去的皇後宮,今日就有皇後身邊的宮婢來請菩提過正陽宮用午膳。對此菩提是很開心的,昨日與娘娘相處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就出來了,她尚且還未能與娘娘親近一二。她不知道別人與母親相處是怎樣的,雖然母親對她算不上親厚,但是她很想跟自己的母親親近,為此她也樂于讨好自己的母親。
央着董姑姑把她打扮地得體大方,好讓娘娘見了開心。臨走前她興沖沖地問董姑姑:“我要不要給娘娘帶點什麽禮物去呢?”總覺得兩手空着不是很稱意。
董姑姑笑她人小鬼大,“哪有母親會嫌自己孩子空手見面的?再說,您這裏有什麽是皇後娘娘宮裏不曾有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說的也是,娘娘宮裏什麽沒有啊?
“那我去了。”
最後再檢查一遍頭飾衣裙,領着銀钏兒等宮婢去了正陽宮。
菩提今兒挽了個朝雲近香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別無多餘修飾,面頰兩側有些微散發自額上間分垂而下,行走間楊妃色裙擺似有風動而飄飄然,裙上禁步輕搖慢曳,人美花嬌冉冉香蓮帶露開。菩提是個小美人兒!
皇後是個喜好娴雅的人,她的居室總有一股幽幽的雅香。菩提邁進大殿的時候聞得裏間隐隐有人說話,今日娘娘宮裏有客來嗎?宮婢引她穿過珠簾,簾內确實有人坐在下首言笑晏晏。
簾內的人也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轉過來時面上還帶着笑,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笑意凝固在了臉上。菩提愣住,他不是昨天的陳驸馬嗎?隔着晃動的珠簾,那人的目光明滅不定,神情亦看不真切了。這時候長公主趙绮遲鈍一會兒也發現了站在簾外的菩提,趙绮明豔的面龐朝她微微笑着,好像尋常姊妹一般,對于她的出現并不像陳伯夷那般驚訝。
“是菩提過來了嗎?”皇後喚她。
菩提連忙應一聲,“娘娘,是女兒。”連忙收回了對對面二人的疑惑目光。
撥開珠簾,規規矩矩地給皇後行了一禮。皇後今日的容裝淡雅,點了點趙绮與陳伯夷,“來見見你皇長姐與長姐夫。”菩提失憶的事情皇帝下令禁止外傳,對外只聲稱扶醉帝姬病重,皇後此番言語是在告訴她這兩人的身份為何人。
她與趙绮見禮時,趙绮對她倒是親親熱熱,拉着她的手在皇後面前皇妹長皇妹短。反倒是長公主的驸馬,今日近看卻沒有了昨日遠觀時的亭亭如玉樹臨風而立之感,他目光閃躲着與菩提見了禮,說話間連笑容都是牽強的。而在衆人看不見的桌底,陳伯夷放在膝上的手汗濕了手心,微微打顫。不去聽,不去想她言笑的背後有幾多心酸,可她的聲音如魔音一般牽動着一顆心。添水飲茶之間,陳伯夷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掠過她的容顏。菩提與陳伯夷坐對面,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時不時對面會有目光向她投來。待她要去迎接時,卻見那人只是在與皇後娘娘說話兒。
昨日乍見他時,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難不成她與陳驸馬也是熟識的嗎?可他如何見了自己好像每次都很不自在。
趙绮見她只是瞧着陳伯夷不說話了,便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動,“皇妹莫要再瞧了,皇姐的驸馬都要被你瞧羞了。”
嗯?菩提醒過神兒來,面上一陣紅。出神的毛病怎的又犯了,她怪尴尬的,抿着嘴幹笑,胡扯道,“方才想起一宗事,叫皇姐與皇姐夫見笑了。”皇後低頭飲茶,仿佛并不在意他們方才的動靜兒。倒是陳伯夷聽了她的一聲“皇姐夫”臉色刷的白了,若不是上首有皇後坐着他一定不堪其辱,拉着她出去說個明白。
一陣血氣翻湧,他深深地吐納一口氣,說個明白?什麽叫明白,說他沒有在她及笄那日喝醉?說他沒有在醉酒後糊裏糊塗地與長公主躺在一處?他醉的一塌糊塗,又豈會有餘力作下禍事?可誰又會聽他一人之言?翌日清晨,宮中貴人宮婢皆親眼看見他與惠潔長公主同榻而眠,公主蒙羞,陛下震怒之餘幸得惠潔帝姬求情,一道賜婚旨意,三個人的命運便各自轉了軌道,命運對他何其不公,恐怕終其一生他都不可能與她再續前緣…
陳伯夷心中百轉千回,他的新婚妻子惠潔長公主捂嘴而笑,“娘娘且瞧,皇妹莫不是在想葉家公子嗎?”
菩提心上一顫。
陳伯夷心中苦笑,如坐針氈。
皇後眼角卻露出了笑意,“先傳膳吧,邊吃邊說。”
長公主夫婦今日便要離宮,拜別了生母錦妃,還要來正陽宮拜別一下皇後嫡母,皇後留他們夫婦吃頓飯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從皇後宮裏出來,菩提與長公主夫婦分作兩路,離別時一直不曾正眼看過她更不曾與她言語過的陳伯夷,欲言又止,最後在趙绮複雜的目光中,只對菩提道了句:“……你…多多保重身體。”
“多謝皇姐夫關心。”陽光下她的面容生輝,他卻不忍多看。言罷也不管趙绮,面無表情地自行離去。
菩提自從昨日便對此人困惑不已,但心中的疑惑又不好明着問。正當疑惑之際,趙绮對她勉強一笑,提裙喚婢疾步追随而去。
“銀钏兒,你在我身邊伺候了多久了?”
銀钏兒上前一步,“回公主,奴婢自11歲起就入宮,14歲得皇後娘娘垂愛,得以跟在公主身邊伺候。到如今已經有三年之久。”
銀钏兒比她年長兩歲。
她本想問問是否陳驸馬與自己有所交涉,否則如何生出這許多的怪異之感。可轉念一想,打聽自己長姐的丈夫于禮不合,不妥不妥。此事作罷。
剛剛在娘娘那裏略吃了些酒,現在正覺頭腦燥熱,此處離斓月宮還有些路要走,額上搭個涼棚瞧瞧天上熱辣的太陽,興致恹恹的便不想走動。指了指左側方的涼風亭,“去那裏坐會兒。”
天際有卷雲慵懶,蔫頭巴腦地打太陽底下繞個圈子飄遠了。涼風亭上涼風習習,菩提仰面目光追随着那一卷懶雲,整個人便放松了下來,感覺甚好。
這邊倚着亭柱發懶,那邊聽見有說話聲逐漸近了。不止一兩人,好像還挺多。菩提身上提不起勁,賴在原地閉目想睡。
銀钏兒靠過來,低聲道,“公主好像是準驸馬。”
菩提一個激靈睜開了眼。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反應會這麽大,前天他去看她她托詞說身體不适,沒有出來見人。今兒在這兒遇上了,菩提有點心虛。剛剛站起身,準備回避一下,就有眼尖的瞧見了。
“那不是扶醉公主嗎?”
菩提讪讪,想走的腳步站住了。
說起來這封號有些奇怪,她的姐姐妹妹都是什麽惠潔長公主、寶怡公主,都是些典雅的名號,唯獨到了她這兒變成了扶醉。
聽起來像個酒鬼。
二皇子說了:“你這封號本就是爹爹一時興起。”聽二皇子說,那年她還小,陛下宴席的時候将她抱在懷裏。皇帝飲酒她就滴溜溜着兩顆紫葡萄一樣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皇帝,皇帝見這小兒眼饞,便拿銀箸沾了酒喂她。卻不成想幾次下來,她咧咧嘴,一會兒就紅透了臉,晃晃悠悠地趴在皇帝懷裏睡着了。皇帝瞧着有意思,這扶醉帝姬的封號就這麽賞下來了。
連同葉振雪在內的四人紛紛作揖行禮,“臣等見過公主。”
來人都是些年少公子,品相不凡,見禮過後她卻不知道說什麽。這些人或許以前她認識,但現在除了葉振雪誰都記不得。就在她茫然的時候,葉振雪站出來朝大家拱手,“吾見公主似有倦意,想來是我等擾了公主清淨,諸位不如就先回吧。”
菩提面上含笑,從來沒有覺得葉振雪如此貼心過。
衆人對葉四與扶醉帝姬的關系心知肚明,嘴角含着隐隐揶揄的笑,紛紛作個揖便退下了。
宮廷內苑瑤草奇花不謝,青松翠柏長春。新夏初至,清溪挽落紅,修竹每留雲,藤蘿如瀑香濃郁。不知何時銀钏兒幾個宮婢退出了涼風亭,徒留葉家公子與扶醉帝姬。
菩提抿着嘴角瞪了一眼遠處的銀钏兒,怪這婢子自作主張。葉振雪目深,黑瞳看着一個人的時候就好似把魂靈都被他吸進去了。
葉振雪睫羽微動,又豈會看不出她的窘意?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就是如此才好。
“臣前日聽董姑姑說公主身體不适,心中惦念不已,今日方得得見公主,瞧見公主面色瑩潤,如此臣心方可放下一二。”
面色瑩潤……菩提聽了面上一讪,內裏發虛,竟聽出了他話裏有秋後算賬的意思。她告訴自己何懼之有,何懼之有,自己是公主,說身體不适就是身體不适。
他的一雙眼睛怎長得好像能洞察人心似的?菩提閃了閃目光,将眼睛看向了散着濃郁香氣的藤蘿花,“多謝公子美意了,前日身體确實不甚稱意。”
葉振雪笑着看向她,眸間精光點點,“如此,今日便好了嗎?”
菩提被他笑得心裏發毛。這人,在斓月宮初見那天明明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謙卑有禮,雖不大愛說話,但對她禮遇有加,正因為他話裏話外隐藏的自卑之意,她才不忍當場拒絕婚事。如今,她驚訝的發現此人竟不是那日她所以為的那樣嗎?
作者有話要說:
再委屈(/▽╲)地喊一聲,真的沒有親要收藏一個麽? ̄へ ̄收一個吧……(對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