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這個晚上沈央央久違的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們這個圈子其實算不得幹淨, 任何關系只要和錢權靠上邊,恐怕都很難幹淨起來,沈央央小時候曾被鐘沛宜帶着去一戶人家吃下午茶, 她是陶瓷娃娃一樣的長相,人又安靜乖巧, 大人們都很歡迎她這個小客人。
傭人給她端上了精致的甜品塔和鮮榨果汁,大人們聊天小孩子是很難插上嘴的,她對他們的話題不感興趣,獨自坐在椅子上玩紙巾, 很快就感到無聊起來。
鐘沛宜沒注意到她,他們一群人正在讨論什麽話題, 沈央央悄悄從椅子上滑下來, 拿上一頂遮陽帽後開始在花園裏閑逛。
那是一個很熱的夏天,沈央央現在都還記得那種灼熱感,風吹過她的裙擺帶來的不是舒适的清爽, 而是一片粘膩的燥熱。
這戶人家的後花園有着一片玫瑰花田,層層疊疊的玫瑰花海漂亮極了,沈央央繞着這片玫瑰花走了一圈, 終于在扁着嘴要哭之前,看到了一座玻璃暖房。
那裏面應該比外面更熱,林定給她講過一些物理常識, 沈央央感到汗水流下來打濕了眼睫毛,她抹了一把汗水, 模模糊糊的看到玻璃房裏的綠枝葉旁有兩個人影。
那是兩個大人,而她是個需要人幫助的小朋友, 沈央央想要上前求助, 她已經發現自己是迷路了, 這片花園真的很大,她聽人講過,這是因為房子的主人周夫人喜歡玫瑰,所以她的丈夫在花園裏專門移植了一大片玫瑰花。
這是浪漫的象征,如果她沒有認出玻璃房裏光着身子交合的兩人,其中一位正是周夫人的話。
沈央央停住了腳步,她雖然還小,但已經十分早熟,知道這種場面應該非禮勿視,汗水幾乎要糊住她的睫毛,她不再試圖睜開眼睛,不适的閉上了眼睛。
外面的光影很大,眼皮閉上後還能模糊的感知到光線,她視線裏的最後一秒,是汗水沿着雪白的腰臀曲線流下來。
她是個小朋友,走過來時是想不到要掩飾自己的動靜的,裏面的兩人很快發現了她,沈央央這張臉在太太圈子裏很有名,一是因為她生得實在雨雪可愛,讓人印象深刻,二則是因為鐘沛宜熱衷于去哪兒都帶着她,自從失去了傅楠後,鐘沛宜總是患得患失,怕沈央央也在她沒看到時出意外消失。
“哎呀,你怎麽在這裏?”一個溫柔的女聲,沈央央來過這棟宅子幾次,認出來這是周夫人的聲音。
緊接着是一道威嚴的男聲,“這是誰家的小孩?”
周夫人是一個很細心溫柔的性子,她很快意識到沈央央穿得太厚了,以致于滿頭大汗,走到她旁邊給她挽起公主蓬蓬裙的袖子,還拿出一條絲巾細致的擦去她臉上的汗水。
沈央央今天穿的是歐式宮廷風的小裙子,裙擺上繡着許多華麗的蕾絲,她一穿上這種裙子,包括鐘沛宜在內的太太們都愛得不行,所以這段時間鐘沛宜都熱衷于這樣打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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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天氣也不是很熱,只是她穿得多了,她這時候還有閑心想這些,随即聞到絲帕上有股男士古龍水的氣味,淡淡的很清爽。
沈央央終于能睜開眼睛,她首先好奇的看了那個男人一眼,确認他确實不是周夫人的丈夫,可這個男人也生得十分眼熟,沈央央回想了一會兒之後,才在記憶中找到對應的稱呼。
這是聞言言的爸爸聞叔叔,聞言言是她的同班同學,沈央央抿了抿嘴,低下頭去沒開口叫人。
聞昔年卻在周夫人三言兩語的描述中認出了沈央央,周夫人說,“傅家的小姑娘,言言的同班同學,上次開家長會時還見過,他們班的小班長,你忘記啦?”
她為什麽叫聞言言“言言”,沈央央對這樣親昵的語氣感到迷惑,這時她突然想到,傳聞中聞言言是單親家庭,從小就沒有媽媽。
沈央央一直很招人喜歡,小朋友班上選班幹部靠的全是人緣,她當時是以幾乎全票的支持率當選的班長,大家有什麽秘密都喜歡悄悄和她說,聞言言也不例外,而有一天,聞言言曾小聲對她說過,她其實一直都有媽媽。
她說的媽媽是親生媽媽嗎?還是她和鐘沛宜這樣的關系?沈央央漫無目的的想,過了會兒才意識到兩個大人已經收拾妥當,周夫人拉着她的手,笑意盈盈的要帶她去找鐘沛宜。
鐘沛宜抱怨了她幾句,目光落在跟在她身後的周夫人和聞昔年時,目光變得有些冷淡。
回去後鐘沛宜沒有再提起這件事,她覺得沈央央還小,不必接觸這些圈子裏的荒唐事,卻不知道沈央央當天晚上就拿這個問題去問了傅易真。
傅易真已經念初中了,懂得很多事,而且他從不會把沈央央當作小孩,什麽事都願意帶着她玩,聽完沈央央講的事之後,傅易真臉上露出了和鐘沛宜如出一轍的冷淡。
甚至這種冷淡裏還含着一點驚怒,因為他聽到這些人讓沈央央看到了不太妥當的東西,傅易真伸手捂住了沈央央的眼睛,沉吟了一下才解釋,“聞昔年是周夫人的情人,這件事她的丈夫也知道,央央忘了今天看到的這些。”
傅易真的話裏帶着點誘哄的味道,他話只說了一半,不願意沈央央太早的知道這些,說完後就哄着她睡覺。
這是小時候一直埋在沈央央心裏的一副怪誕畫面,直到長大後她才清楚大家為什麽都對周夫人這段畸形的關系閉口不談,的确很畸形,因為和周夫人有關系的不只是聞昔年,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男人。
包括周夫人的丈夫在內,她一共有三個男人,一個娶到了她,另外兩位是她默認的情人,據說當年四人糾葛了許多年,最後成了這種關系,而聞家等幾個家族,也因為聞昔年幾人到底結過婚,膝下又有親生孩子,而對這段關系存了默許的态度。
所以聞言言到底是不是周夫人的孩子?此後的聚會上每次見到聞言言,沈央央都會在心裏閃過這麽個念頭。
或許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做了這些有的沒的的夢,沈央央第二天起床時精神明顯有些不濟,她沒下樓吃飯,過了會兒之後,卧室的門被敲響,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屋內人的回應後,陸鐘端着餐盤徑直推開門。
“你怎麽不下樓吃早飯?”陸鐘口吻裏帶着親昵的抱怨,仿佛他們兩人現在并不是施暴者和被施暴者的關系。
沈央央對這種尋常的語氣感到荒唐,她披着外套坐在沙發上,從昨天到現在她都沒有正眼看陸鐘一眼,此時才終于看了他一眼。
陸鐘發現沈央央的視線落在他顴骨邊紅色的劃痕上,臉上的笑容越盛,沈央央不說話也沒關系,他自己一個人也能說下去。
“你在看我臉上的傷?”陸鐘語氣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帶着點渾不在意,“出門時被我家老頭子打的,你知道他為什麽要打我嗎?”
說到這裏他偏頭仔細看着沈央央的神色,“他叫我不準再關着你,我沒聽他的,就被打成了這樣。”
他說得很輕描淡寫,實際上的情況卻要比這激烈得多,陸鐘的這些小動作瞞着鐘沛宜等人還行,怎麽可能瞞得住他父親陸毅元這類實權人物,可陸鐘也早就不是當年想去愛爾蘭找沈央央都去不成的少年了。
他之所以來得比傅易真遲,也正是這個原因,他被陸毅元絆住了手腳,這種事情不能聲張出去,陸鐘被叫到了書房裏,從那聲“跪下”開始,就知道陸毅元肯定知道了這件事。
本來他也沒想過能瞞過他,在書房時跪得很坦然,陸毅元臉上都是怒色,這幾年陸鐘終于知道發奮圖強,他還很欣慰人終于走上了正道,沒想到轉頭就給他搞了這麽一出。
沈央央身後牽扯着盛陽實業和傅家,尤其鐘沛宜把她當成眼珠子看待,陸鐘怎麽敢說綁就把人給綁了?
陸鐘的語氣很無賴,“事情是我做下的,放她走除非我死。”
這樣的混賬話,氣得陸毅元拎起手邊的煙灰缸就朝陸鐘砸過去。
這個煙灰缸有點重量,陸毅元的本意也不是真要砸死陸鐘,以陸鐘的身手怎麽也能避開,可煙灰缸直直的丢過來,陸鐘卻睜着眼睛不躲也不避,生生挨了這一下,顴骨位置立馬見了血。
這時候陸毅元的情緒才冷靜下來,陸鐘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萬事只能依靠家裏,沒一點權力的二世祖,他現在的位置,就算陸毅元想要把他丢進部隊裏,故技重施再關他禁閉也是有心無力,目光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陸鐘一會兒後,陸毅元忽然開口問,“怎麽才能把人放出來?”
陸鐘想都沒想的開口,“我說了,除非我死。”
說完後又輕輕的在心裏加了一句,“或者她同意嫁給我。”
沈央央會同意和他結婚嗎?陸鐘一邊把早餐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一邊在心裏思量,他想要先吓住她,卻不太願意太吓着她,因此這些細節的東西倒不必和她說。
從他們的語氣推斷,參與的人應該還有林定,而此時林定也确實在趕來的路上。
他時間自由,本來該是三人中最先到別墅的那一個,但他主要負責的是攔住萊斯利那邊來z國,再加上這段時間他和林封和好後,林家的各種資源正在交到他手上,這使得他這段時間反倒比其他兩人更加忙碌。
在出發去沈央央所在的別墅的清晨,林定忽然接到了他父親林封的電話,認真說來,他這段時間雖然和林封常來往,但對對方的感情還是不深。
林定小時候是很盼望能得到來自父親的關注的,孩子天生就會愛父母,更何況他還有那樣一個整天殷殷盼望着丈夫的母親。
對小林定而言,最親近的人就是母親吳玉熙,而吳玉熙的願望當然就是他的願望,他們母子倆一直盼着林封回家,而林封回家的時間總是很少,後來随着吳玉熙的自殺,林定對父愛的期盼之類的情緒,也跟着淡了下去。
林定未必不知道關于林封出軌、繼母帶來的大他幾歲的繼子是林封的親生子之類的傳聞,不太可能是真的,但傷害已經造成了,林封确實在幼年時無視他們母子倆,以致于林定親眼目睹吳玉熙自殺,随後又在快速迎娶新妻子後,漠視了林定二十多年。
他的人生的前二十年沒有得到過父愛,憑什麽要在林封老了之後接受他給予的這種東西?
接到林封的電話後,對方嚴肅的命令他立馬回家一趟,林定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到底決定尊重一下林封的要求。
到了家之後,林封的情緒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至少沒有了電話裏的那份驚怒,他把林定叫到窗邊,父子倆盤腿坐在矮幾旁,面對面下了一盤棋。
林封确實年紀大了,他執棋的手在下子時又些不明顯的顫抖,林定忽然想起高中時有一個下午,那是繼母帶來的兒子剛改信林的時候,林定那段時間在一邊忙着高考,一邊學習編程。
他在那個放學後的下午,難得沒上課外班直接回家,推門進去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林封嘴角含笑的教着繼母帶來的兒子下象棋。
見到林定後,兩人臉上的神色都愣了一下,而林定只掃了他們一眼,就徑直回了房間關上門,他本來就是出了名的性格孤僻嘛,做出這樣的舉動在大家的意料之內。
林定移炮上前将了對方一軍,林封此時已經走無可走,他忽然開口問,“誰教你下的象棋?”
林定還在琢磨着棋路,随口回答,“我外公。”
他的外公,吳玉熙的爸爸,這些年吳家人對他倒是不錯,有什麽都想着給他準備一份。
這個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回答,讓林封有些失神,他叫林定回來,本來是想說沈央央的事情,一開始拿到消息知道林定幹了這麽件荒唐事時,林封的第一反應是訓斥他一頓。
林封常年身居高位,習慣了專斷獨權發號施令,也不太适應別人忤逆自己,他覺得老子命令兒子理所應當,但真的見到林定之後,他卻沒辦法理直氣壯的開口要求林定。
他對林定負起過父親的責任嗎?而他現在又有底氣行駛父親的權力嗎?最重要的是,他能承受好不容易和兒子破冰的關系,再次因為這件事情鬧僵嗎?
送林定出門的時候,林封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有些欲言又止,最後到底什麽也沒說出口。
林定已經長大了,而且成長得無比優秀,脫離了林家他照樣能過得很好,林封看着林定撐傘的側臉,臉上的表情很沉默。
這個兒子和他長得很像,這一點讓他感到心軟,随即不合時宜的想到了林定的媽媽,他的第一任妻子吳玉熙,結婚的那幾年他當然無比厭惡這段強加在他身上的婚姻,而現在,時間終究沖淡了一切。
今天俞城下起了春雨,春天要到了,林定撐好了傘,轉頭笑着對林封開口,“爸,我走了。”
林封嗯了一聲,忽然開口,“爸爸對不起你。”
他的性格能說出這種話很不容易,林定愣了一下,才渾不在意的開口,“沒什麽,都過去了。”
林定趕來是在三天後,而此時距離沈央央被關在這棟別墅裏已經過去了一周,外界确實如陸鐘所說,半點端倪都沒有發現,大家都如往常一般生活,似乎并沒有人發現沈央央的失蹤。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