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萊斯利的外婆長期在愛爾蘭定居修養, 所以他每年有固定的半個月左右的時間,會代替母親去那裏陪伴外婆。
今年他照例在高中畢業後的暑假飛往愛爾蘭,卻在山中徒步的時候遇到了幾十年難得一遇的暴風雨, 據說當時多虧了路過的一個亞裔女孩幫忙遞了根繩子拉了他一把,他才能毫發無傷的走出大山。
“以尤利安家的財力和人脈, 只是在愛爾蘭找一個剛剛見過的人,不應該到現在還沒線索啊。”沙發上的一個女生摸着下巴一臉迷惑,“難道那個女孩真的是精靈變的?”
這是萊斯利回到紐約之後對外的說法,他稱那位救了他的少女為“精靈少女”, 說實話萊斯利的性格并不是什麽浪漫多情的類型,當時他斟酌着吐出這個單詞的時候, 費恩幾人眼皮都是一跳。
“我們生活的世界上沒有精靈這類生物。”費恩毫不留情的打斷她越來越離譜的猜測, “更何況,就算真的有精靈,她也不該是亞裔長相, 還出現在愛爾蘭。”
“你說得對,”女生仔細想了一下之後,居然很贊同他的邏輯, “愛爾蘭本土誕生的才叫精靈,萊斯利的那位應該沿用東方的說法,漂洋過海在森林中與他相遇的那位巫女?”
她這裏指的是日本傳統神話裏, 住在深山老林的神社裏修行的那類巫女,常常是貴族的小女兒來充當這類角色, 這時候提到亞洲,普遍先想起的是日本人。
“與君之別, 蛤蚌分離, 我行遲遲秋亦逝。”旁邊的黑襯衫男生竟然背出了一句日本俳句。
費恩和其他人臉上的表情都無語了一瞬, “你什麽時候學的日文?”
“從我上一個日本女朋友那裏?”黑襯衫男生眨了眨眼,他目光落在了費恩攤開的樂譜上,“這次的比賽難度很大嗎?我記得你已經很久沒有在聚會這樣的場合,也捧着本書看了。”
費恩在小提琴上的确十分投入,但他并不是不通人□□故,總不分場合的用功別人看了或多或少會有點掃興,因此只是有少數的幾次出來玩還帶着本書。
“不是,”費恩手指握緊了一下,随後又松開,若有所思的回答,“只是發現有一句老話說得很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這樣說,其他人紛紛都起了點興趣,要知道在小提琴上費恩向來是很高傲的,從未說過這種帶着點喪氣的話。
“你遇到了誰?是那個英國女生,叫艾薇的?”黑襯衫男生皺着眉頭回想了一下,“不對啊,上個月我們見面的時候,你提起她還并不是這種語氣。”
實際上他們上次聊起這個話題是在上上個月,各個學校開學季的那周,那時候沈央央因為暴風雨的緣故還未到艾爾斯大學報道。
費恩搖搖頭,“不是,是另一個z國的學生,”他斟酌一下該用怎樣的詞彙來形容對方,“她很特別,在小提琴上擁有無可比拟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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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他又謹慎的補充,“一開始她長得很美,性格冷淡不擅長社交,最關鍵的是在入學之前從未參加過正式的古典音樂類比賽,班上的人包括我都以為對方只是徒有其表。”
“但後來才發現,如果她都算徒有其表,那這個學校的大部分人大概只能算作是庸才。”
“這麽高的評價?”黑襯衣男生臉上有些驚奇,“我記得美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頂級音樂家畢業于你們學校?”
“嗯,她很特別,而且她似乎并不為自己擁有這樣的天賦而感到自傲,我是說,不論是在剛進校時被冷遇,到現在被教授重視,她統統都是一個态度。”
“什麽态度?”周圍人都被費恩的描述引起了興趣。
“嗯,冷淡?不在意?”費恩喝了口水。
他說完後才發現旁邊紅裙女生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才慢吞吞的開口,“你不覺得你描述的性格,有一小部分很像萊斯利嗎?”
同樣天賦超群,同樣我行我素,萊斯利是天生具有領導力的那類人,他一旦做了決策,無論過程中受到怎麽樣的質疑,也輕易不會被動搖,十五歲時他曾用名下所有的資金,在經濟下行時大量購入糧油的股票,當時就連一些在華爾街浸淫了幾十年的股票經紀人都不看好他的行為,那段時間金融報紙上全是一面倒的銳評尤利安家的這位繼承人,或許會在成年之前迎來這輩子最大的滑鐵盧。
要知道,他從小到大在媒體口中,一直都是年級領袖少年精英一類的正面人物,外界全是質疑的聲音,而家族內部即使一直對他的行為保持沉默,但卻不是贊同默許他的行為,而是覺得如果能用這點小錢讓家裏的繼承人得到成長,那權衡來看也算得上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就是在這樣的質疑持續到第十五天的時候,情況突然發生了改變,糧油的股票在一股龐大勢力的哄擡下一路飙到漲停,這場通吃行為中,除了背後操縱股市的金融大鱷外,萊斯利或成最大贏家。
外界的質疑陡然轉成數不清的褒揚,費恩幾人當時是一路看着萊斯利的經歷過來的,經受質疑時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決策,被大肆誇獎時他也從未在意過這些掌聲和鮮花。
“萊斯利?”費恩愣了一下,“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是說,他們應該是兩類人。”
在費恩看來,萊斯利的不在意是內心足夠強大,他充分相信自己的能力,而沈央央的不在意,應該更偏向于內心太過單純了,在某方面具有天賦的藝術家其實都有這個通病,因為需要保持對感知的高度的敏感性,所以他們通常需要內心的毫無雜質,才能心無旁骛的演奏出好的作品。
“不管怎麽樣,你們不覺得最近亞裔的出現頻率有點太高了嗎?”黑襯衫男生聳了聳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萊斯利的那位精靈少女,和費恩的那位天才小提琴新生,都是亞裔對不對?”
“說不定他們還有可能是同一個人?”紅裙女生突然發揮聯想,說了一句自以為很幽默的冷笑話。
“怎麽可能?”費恩下意識的反駁,話說出口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了,轉而掩飾般的朝萊斯利開口,“下個周末的古典音樂大賽,你有沒有興趣去現場看看散散心?”
“沒有興趣。”萊斯利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色,這是因為他遲到了一個月入學,而他所在的金融系課業并不輕松,顯然每天的時間不太夠支持他一邊補課業,一邊遙控指揮找人。
他是典型的西方人的長相,擁有輪廓深邃的五官,一雙灰藍色的眼睛看人時莫名有些冷淡,或許是因為母親那邊有着愛爾蘭血統的緣故,他的額頭和下巴生得十分典雅,整個人身上帶着點偏貴族式的矜貴。
此時他拉了一下襯衫領口,壓着眉頭倒了一杯酒到玻璃杯裏,神情間少見的帶着一點煩躁和低落。
紅裙女生小聲問身邊的人,“他這樣多久了?”
她和萊斯利并不在一個學校,并不能經常見面,還是才發現一段時間不見,他身上的低氣壓居然升級了。
“從愛爾蘭回來之後他就一直是這樣的狀态,”黑襯衫男生想了想回答,他并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再等一段時間如果再找不到人,他自然會放棄。”
“你覺得他這是會放棄的态度嗎?”紅裙女生有些無語,也不知道那個精靈到底是給萊斯利施了什麽魔法,讓他這麽念念不忘,要知道從小到大追逐萊斯利的淑女并不在少數,他還從未對哪個動過心。
“說不定那個精靈根本不存在呢?”這也是一個能解釋萊斯利為什麽還沒找到人的原因。
說話的聲音很小,但還是傳進了萊斯利的耳朵裏,讓他心裏也少見的開始有些懷疑,他在雨中見到的那個少女,是真的存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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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着艾爾斯大學小提琴系學生的身份,再加上羅德尼教授的推薦,沈央央三人是不需要經歷一次海選,直接進入複賽的。
複賽當天,他們三人是在教授助理的陪同下,一同前往的比賽現場,艾爾斯大學有着專門處理各項瑣事的教務助理,他們這次的助理艾米小姐就是這樣的身份。
但即使知道有學校助理會全程陪同,孔溪還是專門空出了一天的時間來陪同沈央央,她認為這次比賽對沈央央來說很重要,幾乎決定了她之後能不能順利融入艾爾斯大學的校園生活。
“比賽結束後直接出來,我就在大門口的車這裏等你。”孔溪還想多說幾句鼓勵的話,例如加油、不要太緊張之類的,但擡眼對上沈央央一臉淡定的神情,嘴張開之後又感覺有些卡殼,頓時決定不再多嘴。
相處這幾個月來,她已經充分了解了對方的個性,有時孔溪會覺得她這樣有性格長遠來看并不是一件好事,可轉頭想到對方名下的賬戶裏那數不清的資産和一連串的零,立馬就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麽要去擔心別人的人生,話說拿着四位數工資的她真的有那個資格嗎?
沈央央點了點頭,一起走進會場後,艾薇回想起剛剛見到的跟在她身邊的助理和保镖,再聯想到沈央央一直以來在社交上傲慢冷淡的态度,倒是很符合她認知裏對皇室的印象。
因此在推開一扇小門之後,她忽然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伊芙,所以你是z國的公主對不對?”
英國是有皇室的,歐洲現在也有少部分國家還是君主立憲制,她不太了解亞洲,還以為z國也有着皇室,而沈央央則是隐瞞身份漂洋過海來追求音樂夢想的公主。
她是忽然開口問的這句話,沈央央聽到後猝不及防之下,差點踢到了腳下的門檻,等站穩後,她才轉頭看向艾薇,臉色少見的有些古怪,“你說什麽?”
艾薇嘆了一口氣,“你儀态很好,為人又十分冷淡矜持,出入常帶着助理和保镖,更重要的是從不主動和人交往,習慣了別人來讨好你,這難道還不能證明你的公主身份嗎?”
沈央央艱難的眨了眨眼睛,忽然問,“或許你應該知道,z國是沒有皇室和公主的。”
說完後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沈央央還補充了一句,“甚至我們國家的zheng體都不是資産階級制度,而是社會主義制度。”
滿意的看到艾薇臉上滿是迷茫和震驚,沈央央這才若無其事的收回目光,找了個座位把琴放下來,坐下等待比賽開始。
艾薇猶豫了一會兒才跟在她身後同樣找了一個座位,在此之前她轉頭睜大眼睛看向費恩,“她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費恩已經大步朝沈央央的方向走去,聞言頭也不回的回答,“大概是在小小的報複你吓她是個公主的猜測。”
來參加這場比賽的人很多,剛剛沈央央三人一進來,其實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當然,這主要是因為她旁邊的艾薇費恩,以及陪同他們一起來的助教艾米。
“那是羅德尼教授的助理艾米。那邊的也是艾爾斯大學這次的參賽學生?剛剛那三個不是嗎?”
“剛剛那三個是艾爾斯大學大三的學生,這幾個和他們不是一撥過來的,應該不是艾爾斯的吧?或許只是認識羅德尼教授。”
“我認識那個男生,他叫費恩,今年剛進入的艾爾斯小提琴系,他不是新生嗎?怎麽也來參加這次比賽?”
“你怎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他旁邊的那位短發女生叫艾薇,來自一個小提琴世家,她爸爸是亞當斯,她也是今年才進的艾爾斯小提琴系。”
“艾爾斯今年這麽有信心嗎,大一的新生都派出來了?”這是不太清楚費恩兩人以前的得獎經歷的,但很快在周圍人的科普後,收起了對這兩位新生的輕視之心。
這之中也有人注意到了和費恩兩人坐在的一起的沈央央,她身邊放着琴盒,顯然也是一位參賽選手,而且她還和費恩兩人一起坐在艾爾斯大學的參賽位置上。
“那個黑色頭發的亞裔也是艾爾斯大學的嗎?”
“應該是吧,她沒和之前大三的那波人一起來,反而和費恩兩人坐在一起,該不會她也是個大一的新生吧?”有人這樣大膽的猜測。
“可是我只聽說艾爾斯這屆新生裏招進了兩個天才學生,就是費恩和艾薇,并沒有聽說過還有第三個呀?”
況且全美頂尖的音樂學院又不止有艾爾斯一家,今年他們能獨得兩位天才就已經夠讓人嫉妒的了,怎麽可能還有第三個?
“說得也是,估計是來湊數的吧?”這句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但的确不能解釋為什麽會有一個小透明出現在比賽中,“我确定之前并沒有在哪項比賽中見過對方,你見過嗎?”
“沒見過,她以前肯定沒參加過哪怕一項音樂比賽。”
說話的人很肯定,一時間不少目光反而略過了艾薇和費恩,投注在了沈央央身上,而沈央央卻好像完全沒注意到這些質疑探究的目光,頭微微後仰着,手指在桌椅靠背上輕輕敲動。
她臉孔雪白,為了今天的比賽,一頭黑發紮在了腦後,穿着一條米白色的小禮裙,外面披着一件oversize的灰色運動外套,這是她早上順手從沙發上拿起的,在她的腿邊放了一個同樣是灰色的琴盒,裏面裝着比賽用的小提琴。
這次比賽分了十組,每個人上前去箱子裏抽取要演奏的曲子,沈央央抽到的是第七組上臺,艾薇和費恩都在她之前,兩人坐在座位上,随着號碼不斷被叫到,面色都有些緊張。
“伊芙,你不緊張嗎?”艾薇發現她還沒見過對方臉上有過太大的情緒波動,“畢竟我們只是一年級。”
而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是大三學生,除了他們三個之外,可以說參賽選手全是比他們大的學姐學長。
沈央央點點頭,“我也有點緊張。”
她說得一本正經,艾薇差點就信了,直到擡頭看見她依舊平靜無波瀾的神情。
很快就輪到了艾薇上臺,她抽到的是一首十分炫技的曲子,這正好是她擅長的類型,上臺後自然發揮得不錯,當然她自己下臺後也很滿意,“看評委的神情,我覺得我應該能進決賽吧。”
實際上在她之前,艾爾斯大學大三的那三位學長都上臺演奏過了,只不過效果有些差強人意,沈央央就聽到身後有人在讨論,“這屆艾爾斯大學大三的學生不太行呀,我感覺沒有上一屆好,不,甚至還有點比不上剛剛上場的艾薇。”
“艾薇不也是艾爾斯大學的?”
“那不一樣,”說話的人語氣裏有些自傲,“她還是個大一的新生,雖然很有天賦但到底比別人小了兩歲,費恩也上臺了。”
仔細聆聽完費恩的演奏後,那人又開口了,聲音裏帶着點勢在必得,“這次全美古典音樂大賽的冠軍肯定會是我們茱麗葉音樂學院的。”
她很有自信,目前為止他們學校和艾爾斯大學的大部分人都上臺表演過了,艾爾斯大學的沒有一位能超過她,雖然目前來看艾爾斯大學還有一位亞裔沒有上臺,但她已經不再将對方放在眼裏,之前從未聽說過的無名之輩,難道還能對她産生什麽影響?
“七組5號,伊芙。”臺上這時正好叫到了沈央央名字。
沈央央上臺,這次她抽到的是一首帶着西班牙特色的小提琴曲,原曲精巧瑰麗,且音樂層次感分明,如果在感情上處理不好,很容易就讓這首曲子流于俗套。
這算得上是本場所有曲子裏最難拉的一首,抽到這組的人全都一臉菜色,甚至沈央央前面上臺的那位選手,因為一段旋律的感情沒處理好使得其中一位評委全程皺眉後,下臺時眼裏都含着淚水。
到沈央央上臺時,參賽的選手已經上場了大半,且在她前面的四位同組的選手,全都沒能很好的诠釋這首曲子裏的感情,此時四位評委臉上的神色都有些意興闌珊,尤其是在看到上場的這位,在之前從未聽說過,整個人除了是艾爾斯大學的學生之外,毫無其他亮點後,心裏的期待更是降低了大半。
沈央央把身上披着的外套脫下來放在座位上,上臺,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她把琴架在了脖子上。
至少她的儀态是很賞心悅目的,臺上的評委和臺下的觀衆同時這樣想到,接着是一個不約而同的想法——只希望琴聲不要太難聽。
第一縷琴聲響起,像是夏天古城裏的第一縷陽光,評委愣了一下,她拉的當然是參賽曲目,但和原曲又有着點細微的不同,一個是節奏明快的小城街頭,人流如織,而她的琴聲卻像是為這街頭蒙上了一層時光感。
時光當然是一件很好的東西,它使壞的變成好的,往事變成回憶,所有一切傷感的、遺憾的、開心不開心的,似乎都能在這層濾鏡下變得不再讓人像當時那麽計較,沒有什麽東西是不能被時間所消解的,愛不能恨不能,能留住時光的只有時光本身。
曲子靜靜的在這個空間裏流淌,原本現場還有着一些嘈雜的說話聲,現在全都安靜下來聽這首曲子。
直到沈央央拉到一半的時候,臺上的一位評委才猛然反應過來,睜大眼睛看向臺上自顧自演奏的少女,像是在看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這樣飽滿的感情,雖然技巧上還有着些不可避免的生疏,但能做到這樣的感情處理程度的,哪個不是成名已久的小提琴家?
“她今年才多少歲?”評委拿起手上的報名表,壓低聲音喃喃自語,“上帝啊,她今年才十八歲。”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