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岚尋
陳老爺将尹陌霖的話當作一句玩笑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轉過身便忘了。見二人剛剛解決了一海碗的紅燒蹄髈，一時半會還吃不下晚飯，便吩咐主廚做點甜湯招呼尹陌霖。
程若黑着臉，坐在尹陌霖的一旁。他方才的那句“去尹府給我做飯吧”像極了當代直男的經典語錄。
不過後來倒是沒有發生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尹陌霖留在陳府與他們一道用了晚膳後，沒過多久便派尹府的奴才擡轎前來。待他走後，程若幫着廚娘一道将碗筷收拾進了後廚房。
一切都結束，她揉着肩膀，踱步回到了自己房中。
琳琅被陳夫人派去為她縫補冬衣，趁着這個機會，程若從一旁取出紙筆，将今日上街所見所聞一一記錄下來。
飯館，生意不佳，地理位置中等偏下，地租位于中等水平。
肉鋪，生意中等，地理位置中等偏上，地租明顯高于飯館。
鐵匠鋪，生意最為慘淡，地理位置确實三家店裏最具優勢的，那地租就不需多言了。
這麽一看，成本自然是飯館最低，但是相對應的，其風險也大大增加；程若對鐵匠鋪的了解不多，其僅僅存在于古代小說之中，況且它的狀況也是最劣勢的，自然将其排除。
程若手指在烏木書桌上有規律地敲打着，她将飯館列入候選名單，心中計劃着明日的考察。
晚些時候，琳琅又端了碗銀耳燕窩來，催促着她喝下，程若照做，只是在琳琅進門之前，将桌上的一切都飛速收起。
這個計劃，目前只能讓她一個人知道。
第二日，程若換了一身行頭，告知琳琅，自己要上西市一趟，去觀賞那深秋的桂花，并且叮囑她快些将自己的冬衣縫補完，不然娘又該訓她了。
果然，抓個人背鍋是最有效的，琳琅趕忙搬了個板凳，抱着一大堆她的厚衣裳去院裏趕工。
程若看着她認真用功的模樣，不禁輕聲一笑。
她的确沒有騙琳琅，最近到了桂花盛開的時期，江南城西市自然是滿街游客，絕大多數商家紛紛趁着這個時候，将攤位擺至集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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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這個大好時機，她便要好好的考察上一番。
桂花揪住了九月的末尾，在不經意間用特有的香氣占領了這座千年古城。程若在花壇裏撿到了部分掉落的桂花殘枝，湊至鼻尖輕嗅，果然，這香氣能夠驅散人心頭一切不好的情緒。
“賣畫了！賣畫了！”走到一個小角落，程若聽到了不遠處的叫賣聲，她循着聲音望去，是一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小丫頭，她的攤子随意地擺在一顆老樹下，幾幅邊角微微有些破損的舊畫放置在一旁。“諸位看官，可有興趣，瞧瞧小女作的畫？”
她賣力地叫喊着，可惜圍上去的看客卻是寥寥無幾，這倒是吸引了程若的目光。手上沒有停下擺玩桂花的動作，程若撥開身旁擋路的人群，走至她跟前。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道。
小丫頭擡起來，程若心中暗嘆一聲她的樣貌清秀，水靈靈的雙眼中有着窮苦人家孩子的不屈。
“殷岚尋。”她回答道。
“岚尋……好名字。”程若蹲下身，看着她擺出的畫作，“這些，都是你自己畫的？”
那畫紙雖舊，可畫卻看得出是不久前的痕跡，這勾起了程若的好奇心來。
殷岚尋點點頭，視線卻不在程若身上。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程若捏着下巴，仔細端詳着眼前之人。殷岚尋給她的感覺，便與其他同齡孩子不同，或許，自己可以将其收為手下，将來替自己去跑跑生意。
“一副畫多少錢？我全要了。”程大老板出手就是闊綽，價錢還不知道，就将殷岚尋的所有畫作全部包下。
顯然，她的話令人難以置信，殷岚尋瞪着眼睛看着她，連回答問題都忘了。
“別發愣了，等着給你銀子呢。”程若對着她笑了笑。
殷岚尋反應了過來，連忙數了數手邊畫的數量，似乎連她也沒有想到會遇上這樣的情況，細細考慮了一番，她回答道。
“一共是……八兩銀子……”她說話說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價錢報高了程若立馬轉頭走人。
不過，程大老板可不是那種無賴，她說八兩，那就給八兩，而且，在買畫的同時，她還附加了二兩銀子。
“給你。”她掏出荷包，數了數銀錢數目，然後遞至殷岚尋眼前。
“小姐……您多給了二兩……”殷岚尋發現情況有些不對，趕緊出聲。
程若彎彎嘴角，“那二兩，就當作為朋友初次相見的禮物了。”
殷岚尋歪歪頭，明顯沒有聽懂她的話。
“畫賣完了，今日你便無事了吧？”程若撐起身子站直，她看着還愣坐于地的小丫頭，問道。
殷岚尋連忙點頭，“是的。”
程若伸出手，“那便陪我走走，順便，幫我拿一下畫如何？”
兩人沿着西市大街漫無目的地走着，程若見時候還早，并不想那麽早回府，便打算晃悠會，再看看其他行情；殷岚尋拿了她的銀子，自然把她當成大客戶看待，程若去哪，她便跟着去哪。
“你住在何處？”程若突然發問。
殷岚尋抱着畫，跟在她身後，“住在東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裏。”
“東山腳下……”程若想了想江南城的地形，東山相當于郊區，離西市有着起碼兩個時辰的腳程。她側頭，看了看身旁的小丫頭，按照現在的年齡，殷岚尋不過比她小上個一兩歲，兩人的生活卻截然不同。“怎麽會來西市賣畫？我猜，你應該很喜歡畫畫。”
殷岚尋移開視線，“沒有其他本事了，只能靠畫畫來養活自己。”
原來，這殷岚尋并非江南城人，而是來自北方的遼州。前年，遼州爆發了□□，無數人為了生存而不得不朝着南方逃亡，其中自然包括了殷岚尋以及她的父親母親。然而不幸的是，只有她一人從那場噩夢一般的饑荒中幸免于難，父親和母親為了将存活的希望留給她，先後命喪于去往江南城的路上。殷岚尋一路流浪至此，卻在踏入江南城後，體力不支而倒下。
“……”程若聽着，心中不免有些顫動。原著中，對于遼州的那一場饑荒自然不會多寫，對于她這個讀者來說，甚至是連印象都不會有。今日，聽聞當事人的描述，程若才感覺到，原來那個輕松小說的背後，也是這樣的殘酷現實。“那你可能夠識字？”
殷岚尋點點頭，“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他救了我，教我識字也教我畫畫。”
“誰？”程若問道。
殷岚尋搖搖頭，“無人知曉他的真名，他只說他姓鄭，讓我喚他鄭先生。”
程若雙目一轉，原著中，似乎有那麽一兩個姓鄭的角色，只是她真的真的真的在看書的時候，沒有把注意力放到這個上面。
“那現在，你便同鄭先生一道？”
誰知殷岚尋又搖了搖頭，“上個月，鄭先生就無故失蹤了。從那時起，我便獨自一人住在原先的小屋中。”
程若看着她的表情，心想這個小丫頭大概是情窦初開了，現在正難受着呢。便不再問她關于她的過往了，于是，程若開口，說出了她的要求。
“岚尋，不知你是否願意，做我的手下？”程若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
“手下？”殷岚尋一下子沒有懂她的意思。
程若點點頭，“便是我付你銀子作為工錢，而你替我辦事。”
她的計劃必須要有一個心腹，同陳府有接觸的人是萬萬不能用，程若便将視線投向了他人。現在，自己同尹陌霖有了婚約，自然是無法找男子來做這一工作，殷岚尋的各個方面都符合程若的要求，其他的她可以教，雖說現在心腹談不上，但是她可以慢慢來培養。既然殷岚尋不得已，從東山腳下上到西市來，賣的還是自己最喜愛的畫，那就能夠說明，她缺錢，這個時候向她抛出橄榄枝，自然是最具誘惑力的。
殷岚尋明顯有些動搖，但是她今日才同程若見上第一面，她不傻，無論如何也不會就在今天給程若一個肯定的答複。
“改日再告訴我也無妨，”程若走到連接東西兩市的橋邊，“我便住在東市，下一回你若還要上街擺攤，就來東市吧。”
殷岚尋點點頭，剛想将懷中抱着的畫遞給她，程若便出手攔下。
“這是你心愛的畫，我又怎麽會要它們，拿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