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51章

演唱會那天下起了大雨，淩靈早晨起來狀态不是很好，發起了低燒。

面包車在開往體育場的路上，淩靈在後座閉着眼睛休息，小美皺着眉頭看着被雨水打濕的車窗，壓低聲音說，“我怎麽總覺得今天的演唱會要出問題。”

“……唔。”李莫愁很少有被小美好言相待的時候，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麽。

“我們再來核對一下重要的東西都帶了沒，”小美從口袋裏掏出随身帶着的記事本，“串場嘉賓的座次表？”

李莫愁在包裏翻找了一通，“帶了。”

“鑰匙？”

“帶了。”

“啊！”小美一拍大腿，“謝幕時要穿的那件深藍色小禮服！你昨天有沒有去師傅那裏拿啊？”

“……我拿了。”李莫愁從後座扒拉過來一件套着保護層的連身裙，小美慌忙拿到自己那裏前後反複檢查了一遍。

“這件衣服你一定要好好保管，特意在大師那裏訂做的，只有這一件呢！”

“好。”

一直閉着眼睛的淩靈終于忍不住笑了，“小美，就是一場演唱會而已，你不用緊張成這樣吧？”

“這叫防患于未然！”小美嘟着嘴，卻礙于淩靈身體不适沒忍心兇她，“你趕緊再多睡一會兒啦，馬上就要到了。”

淩靈倒是很聽話地沒再說話，不多時就能看到體育場的側門了，她們已經提前了很長時間，這個時候卻已經有許多歌迷在門口等着入場。

“我先下去把專用通道那邊的門打開，你們等下從那後邊進。”小美拿了把雨傘跳下車。

“到了？”

李莫愁正看着前方，聽到聲音回過頭去，後座的淩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看着窗外模糊的人影湧動，臉上看不出究竟是什麽表情。

“嗯，那個，要準備下車了。”

淩靈沒有看她，卻突然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了一句，“其實我還是有點緊張的。”

“那個，加油。”幹巴巴的安慰，李莫愁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其實你唱歌真的很好聽，我每次寫不出來小說的時候都會聽你的歌的。”

淩靈把臉轉向李莫愁，看着她一臉嚴肅的表情，終于還是笑了出來。

演唱會原定的時間是兩個半小時，小美說具體的還是要看現場的狀況，如果歌迷們強烈要求，最後加到四個小時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情。

淩靈在臺上表演得都很順利，後臺氣氛雖然緊張但也算得上是有條不紊，李莫愁刻意站得離燈光師還有舞美師遠遠的，生怕身上的氣場波及到他們。結果沒過一會兒就看到小美一臉焦急地跑來，手上還拿着一件什麽。

“……怎麽了？”

“衣服！”小美氣急敗壞，“剛才工作人員候場的時候把咖啡潑到衣服上了，這麽大一塊現在要怎麽辦！”

李莫愁低頭看着小美拿在手上的衣服，正是她在車上叮囑過她淩靈要在謝幕時穿的那一件，此時原本平整的藍色面料上多出了一塊不規則的褐色斑痕，看上去十分刺眼。

“怎麽了？”

串場嘉賓在臺上演出的間隙，淩靈好不容易得空回到後臺休息一下，就看到小美和李莫愁兩個人皺着眉大眼瞪小眼。但緊接着她就看到了那件衣服，臉色也是立刻嚴肅起來。

“給李師傅打電話，現在立刻派人把準備下次穿的那件黃色短裙送過來。”

“可是……”

“我的嗓子差不多還能撐一個小時左右，現在去取時間還來得及，快去！”

小美把衣服塞進李莫愁的手裏飛快地跑開打電話去了，李莫愁有點尴尬地看着淩靈，不知道這個時候是不是需要說些什麽安慰一下她。反而是淩靈先笑了。

“我這個助理的預感，從來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現在反而是她來安慰助理們，李莫愁突然又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看好衣服原本是她分內的事情，開場之後小美害怕她再出差錯，特地把衣服拿走放到不太會有人的地方，結果還是變成這樣。

“那個，對不起。”

“別這麽垂頭喪氣啊，一件衣服而已嘛！”淩靈又在她肩上拍了拍，“沒事的！”

結果還是出了事。

離演唱會結束還剩下三十分鐘的時候，小美簡直是帶着哭腔趕到了李莫愁面前。

“從五裏街到體育館的路大堵車，司機說根本趕不過來了！”

“那怎麽辦？！”李莫愁也着急起來。

小美看着李莫愁，欲言又止，“如果可以的話我就自己去拿了，可是這裏還有很多事情我根本走不開，如果叫其他的工作人員去拿的話也根本不放心……”

李莫愁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要我去？”

“現在只有你能幫得上忙了啊李莫愁！”

“可是……外邊不是堵車了嗎，那我……跑着去？”

小美沒說話，算是默認了她的回答。

“……司機離這裏還有多遠？”

“只有十分鐘的車程了，是一輛白色的面包車，車身上寫着淩靈工作室很容易認的！你跑得快一點大概十五分鐘就能到，這樣回來剛好還能趕得上，莫愁，我知道這樣很難為你，可是我也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李莫愁扭頭看了看外邊下得傾盆的大雨，終于還是點點頭，接過小美交給她的雨傘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體育課上。

李莫愁的長跑成績從來都沒有及格過，學校一年一測的八百米是她的噩夢。她始終懼怕那種肌肉酸疼到不行終點卻還遙不可及的絕望感覺。蘇白為了幫她克服這一弱點還曾在放學之後留下來陪着她到操場上訓練，可是即使是蘇白，也依然沒有辦法讓李莫愁的八百米成績好起來。

長街上果然堵滿了車，耳邊響起的全部都是暴躁又無奈的鳴笛聲。雨依舊下得很大，在奔跑的速度之下雨傘根本起不到遮擋的效果，李莫愁身上的衣服很快便全部濕透了。明明才跑過兩條街，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距離，呼吸卻開始粗重起來，腿也覺得酸了。腳步明明變得越來越沉，卻因為有限的時間不能放慢。離目标還有那麽遠，記憶裏那種到不了的絕望感又重新浮現出來。

到不了的，心裏邊有個小聲音在喊，放棄吧，你連八百米都沒有過！

可是……這是關系到淩靈演唱會的事情。

別傻了，即使拿不到衣服又能怎麽樣，謝幕的時候随便穿一件觀衆也不會說什麽的！

可是……穿什麽并不應該是由她來做決定的事情。

你再用盡了力氣跑，也還是趕不上的，不要白費力氣了！

可是……

好像從來都是這樣，李莫愁仔細地回想，卻真的記不起來自己做過一件算得上是成功、或者說得上是重要的事情，她的人生裏似乎都只有無止境地給別人添麻煩。淩靈在她最困難的時候給了她這樣一份助理的工作，她是應該感謝淩靈的，她也是真的很希望能為淩靈做些什麽。

做些，力所能及的什麽。

跑到第三個街道口的時候，李莫愁終于慢了下來，離拿了備用衣服再返回的距離還有那麽遠，她快要撐不住了。

“李莫愁。”

這個時候，腦海裏卻突然浮現起一張美麗卻寫滿冷漠的臉。

“以前我同情你，但是現在我瞧不起你。對那種人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你真可悲。”

那好像是在酒店門口，包子男搶走了她的電腦，她生氣到快要爆炸卻還是不敢反抗，于是謝青魚用那種厭惡到骨子裏的目光看着她，說讨厭她。

李莫愁好像又看見了謝青魚不屑和輕蔑的臉，又聽到她在耳邊說“你怎麽這麽沒用”的聲音，她的心忽然狠狠地痛起來。

有些放慢的腳步又重新變得快了，雨滴重重地打在臉上，打在眼睛裏，一同流出來的還有什麽溫熱的東西。

李莫愁哭了，雖然她也不明白到底為什麽突然這樣難過。

回到體育場的時候淩靈小美連同一群人都在門口等着，李莫愁把兜在自己衣服下面的禮服交給淩靈，淩靈卻看都沒看禮服一眼，只是用手在李莫愁濕漉漉的頭發捎擰了一把，擰下一手的水來。

小美眼睛紅紅的，像是被誰狠狠訓過的樣子，上前對着李莫愁低聲道歉，“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淋着雨出去的。”

“沒事，”李莫愁喘着氣，在自己沾滿雨水的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時間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的。”小美點點頭接過她手中的衣服，哀求地看了淩靈一眼。淩靈平日裏總是笑得平易近人，這個時候卻一直面無表情，讓整個休息室的氣溫都低了好幾度。

眼看着淩靈和拿着衣服的小美走開了，身邊的工作人員卻突然全部對她噓寒問暖起來。李莫愁覺得氣氛詭異，有點雲裏霧裏，“我走的時候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是啊！”八卦氣味十足地舞美師鑽進圍觀人群爆料，“剛才淩靈生氣了！你不知道我跟了她這麽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氣！她生氣的時候跟平時完全是兩個人啊！不笑不講話，剛才吓死我了！”

“……是因為堵車的事？”

舞美師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麽生氣，但我可以确定的事，她是從聽小美助理說派你跑去拿衣服之後，開始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