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48章

“其實，劇本真的是你寫的吧？”

李莫愁渾身一震，側過臉去對上淩靈清明的眼神。三個人中淩靈和謝青魚的關系并不好，這個時候李莫愁已經完全原諒了謝青魚，并不想再節外生枝。可是她還來不及否認，淩靈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麽一般搶先一步開了口。

“果果在電話裏都和我說了，你看起來不像是一開始就和謝青魚串通好要去騙她的，那到底是為什麽最後把所有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

李莫愁一時不知道回答些什麽，謝青魚換上一身鑲滿亮片的長裙站在鏡頭前擺姿勢的間隙遠遠地向她投來一撇，她便下意識地坐得離淩靈遠了些。淩靈把李莫愁的小動作收進眼底，卻突然笑了起來

“謝青魚也沒那麽壞。”

李莫愁正被淩靈笑得渾身發毛，她卻突然丢出一句這樣的話來。

“啊，你別誤會我的意思，她絕對算不上一個好人，但也沒有那麽壞。”

“……”

“Fay剛剛成立的時候我們兩個走得最近，同樣都是沒有背景靠着自己一個人出來打拼，我一直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任何話都會和她講。後來一起上通告，所有人的目光都只專注在她一個人身上，我們三個人的合唱反而變成了次要的。那個時候我很埋怨她，她明明知道我多想成為一個歌手的，只要她肯在和主持人讨論那些無聊八卦的時候順帶提一提我的聲音或許就會有人注意到我，可是從來沒有過。在果果、她和我三個人中間，她從來都是牢牢攥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莫愁不明白淩靈為什麽突然要和她說這些，但謝青魚的确是會做這種事情的女人，她聽得有些感慨。

“後來公司漸漸覺得這個組合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有了解散我們的想法。那個時候三個人裏謝青魚是最有發言權的人，我知道如果沒有她或許就再也不會有人邀請我上節目了，于是跑去求她讓組合不要解散。那個時候謝青魚只是靜靜地聽我說完所有的理由，然後扔下一句那是你的事走掉了。我很憤怒，很失望，覺得付出的友情遭到了背叛。”

“……唔。”

“最生氣的時候，什麽惡毒的念頭都有過。可是這十年的時間熬過來，我反而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謝青魚只是太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所以不願意浪費任何一點其他的精力在其餘的事情上而已。在你不會成為她向上爬道路上阻礙的時候，她可以像任何一個正常的人一樣對你，可是一旦有一天你成為了她的累贅，你就一定會是被她抛棄的那一個。”

李莫愁感覺到什麽，警惕地看着淩靈，“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淩靈笑了一下，回向李莫愁的目光中一半厭倦一半憐憫。

“這樣的人，并不适合做朋友。”

“……”

“除非你已經堅強到可以面對任何類型的傷害，并且随時做好被她抛棄的準備。”

李莫愁一時摸不清心裏的滋味，淩靈給她的感覺有些複雜。明明知道淩靈和謝青魚的關系并不算好，在她身上卻感覺不到李果果那種尖銳的惡意，對淩靈說給她聽的那些話也忍不住覺得是真的。她垂着眼看了一會兒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才喃喃地開口用細微到可以忽略的聲音說了一句“謝謝”。

淩靈原本已經從李莫愁身上收回目光，正全神貫注地看着攝影棚中央拍攝的進展，收到李莫愁的道謝有些吃驚地把臉轉回來。又盯着李莫愁看了一段時間，然後似乎是嘆了一口氣又笑了。

“算了。”

原本只是看到你對謝青魚的樣子好心提醒一下，現在看起來，你好像比那時候的我還要傻。

MV拍攝的還算順利，晚上回到酒店謝青魚才發現自己的化妝包落在了攝影棚的休息室裏。開着車去了攝影棚取回包，再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她一推開門就發現李莫愁手足無措地站在外間，臉上害怕的表情在看到她的一剎那明顯地松懈了下來。

“我，我打電話……你沒接。”李莫愁有些讪讪。

謝青魚從包裏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十四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李莫愁，她皺了皺眉，“白天調成靜音了沒聽見，這麽急着找我有什麽事？”

“……沒，沒有，”李莫愁心虛地眼神亂飄，“你，你突然不見了。”

貌似從衛生間把李莫愁救出來之後兩個人就一直是形影不離的狀态，謝青魚皺着眉頭回想，那個時候她剛好也擔心把李莫愁一個人留着會再出什麽事情，就連工作的時候也一并帶着她。可是這段時間李莫愁的确有些黏着自己了。

沒由來地有些煩躁，謝青魚冷冷地看了李莫愁一眼，“你打算在我這裏住到什麽時候？”

“……哎？”李莫愁滿臉茫然。

“我記得一開始我們約好的是在你在N市找到住處之前我先收留你一段時間。你也住了不久了，打算什麽時候搬走？”

“……”

“你不是打算要我養你一輩子了吧？”

她不是沒有看到李莫愁臉上一閃而過的傷心，那種怪異的感覺讓心頭的躁動更甚，語氣也更加惡劣。

“李莫愁，我又不是你媽，你總不可能一直跟着我吧？”

“……我，我明天就去找房子……”李莫愁臉上寫滿尴尬，謝青魚看着她洩氣地轉過身向自己房間走，又有些不忍心。

“喂。”

李莫愁站住。

“你打算什麽時候再回家？”

“……”

“你不是打算就這樣跟你母親斷絕關系然後做一輩子鴕鳥吧？”

李莫愁垂着頭，也沒有轉過身來，還是讷讷地，卻又好像有什麽情緒消失掉了。

“我，我明天就去找她。”

第二天李莫愁沒有再跟着謝青魚去攝影棚，去老宅的路上下起了雨，她沒有帶傘只好先找了一處有屋檐地方躲着，然後努力抹去心頭那種失落的感覺。

“這樣的人，并不适合做朋友。”

她又想起淩靈的話，其實更早的時候，在謝青魚拿走十年劇本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這個結論了。但是昨天謝青魚問她總不可能真的一輩子跟着她的時候，她的驚慌也是真的。

有一瞬間真的有過這樣的念頭，跟在謝青魚身邊跑前跑後的時候，沒有再想過以後。

李莫愁不明白這樣的變化到底是從哪裏開始的。她還記得在酒店門口被包子男搶走了電腦之後，謝青魚一臉厭惡地呵斥她軟弱。她還記得去包子那裏搶回了電腦，謝青魚黑着一張臉幫她上藥。還有在車裏，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謝青魚講起小時候的冷漠表情。在房間裏，一耳光扇在她臉上，讓她要死換個地方去死。在醫院裏，聽着她歇斯底裏的哭聲，最後還是沒有走。

明明知道謝青魚只是在還她人情而已，就連謝青魚自己都說過，假使時間重來一次也依舊會把她的劇本占為己有。李莫愁卻突然覺得這樣的謝青魚對她又好又溫柔。

反而是最開始那個搶走她劇本的謝青魚，怎麽回想都覺得模糊了。

現在夢要醒了，她甚至有些舍不得。

李母的風濕又發作了，一路腰酸背疼地回到家裏，到了門口就看見李莫愁抱着膝蓋坐在自家門前的臺階上，睡着了。

這個女兒一路長成，從來沒有做過一件讓她順心的事情，如今又生生氣死了相濡以沫的老伴，李母覺得血緣裏最後一絲母女親情都已經對着她用盡了。現在看到，除了害死老伴的恨意，只剩下空白的寒心。

“……媽。”李莫愁在夢裏突出一個單音節的詞來，她聽不清，想要從李莫愁身邊繞過去。可是李莫愁太胖了，往樓梯上一坐将所有的空隙都堵得死死的。

“醒醒。”李母冷淡地推了推李莫愁，後者有點茫然地張開眼睛。

“……媽。”

“讓讓，你擋着我路了。”

“媽！”李莫愁拉住李母的袖子，“我錯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這裏沒有你媽。”

“媽！”李莫愁的眼中又開始有淚意，“我真的錯了，我不應該不聽你們的話，你能不能不要不要我？”

李母只是淡淡站着，不說話。

“媽，我只有你了，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

李母有些厭倦地想從李莫愁的手裏抽出自己的衣角，拉扯之間看到她那只纏着紗布的手。

“媽，沒有你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李莫愁順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突然間就跟抓住了浮木一樣，“如果連你都不要我了，我真的會活不下去的……”

“李小姐，你死不死，和我已經沒有關系了。”當初你父親被你氣死的時候，你的死活就已經和我沒有關系了。李母的眼睛裏盛滿冷漠，看得李莫愁終于一點一點松開手。她轉過身上了樓，再也沒回頭看一眼。

李莫愁怔怔站在原地，眼淚已經到了眼睛裏，卻無論如何都流不出來。李母不再關心她的死活，在這個世界上，她的死活已經和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關系了。

心裏漲潮一樣慢慢漲起莫名的恐懼，手機卻在這時候突然響了起來。李莫愁動作機械地按下接聽鍵，熟悉的聲音帶着熟悉的幹淨氣息撲面而來。

“小，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