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43章

迎親的婚車在四點一刻如約而至，慕田領着男傧相一路到蘇白家裏的時候蘇白還在補妝。李莫愁因為體積最大被派去擋門，和慕田四目交彙，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好久不見。”這是慕田說的。

“好久不見……那個，恭喜你們。”

李莫愁幹幹笑着，一面在心裏埋怨蘇白交給了她這個苦差事，一面不由得想到了“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八個字。

“想見新娘子得先交紅包！”李莫愁身邊的另一位伴娘笑嘻嘻地伸出手，慕田很從善如流地雙手奉上一個大紅包，然後立馬就被其他索要紅包的女版娘們包圍了。

“……”李莫愁有點黑線有點好笑地看着這如狼似虎的陣勢，慕田分發紅包的間隙擡起頭來剛好和她的視線撞在一起。李莫愁覺得他似乎是有什麽話想要說。

最後還是由李莫愁領着慕田上樓去接新娘子，途徑二樓的轉角，慕田果然說，“李小姐，借一步說話。”

李莫愁轉頭看看樓下鬧成一片的伴郎伴娘們，似乎也沒有人注意他們這裏，就跟着慕田進了離拐角最近的一間房間。因為怕慕田對她的突然出現覺得不悅，一進門就連忙急急解釋說，“我不是來攪局的，知道你們的喜訊，我是真心為你們高興。”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你能來對小白來說始終是件好事。”慕田頓了頓，眼眶卻有些紅起來。李莫愁看到他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像是在竭盡全身的力氣克制着什麽。

“小白的事，你都知道了麽？”

“……啊？”李莫愁不明就裏，“你說哪件事？”

“小白她，”慕田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不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的大腦在病變。”

李莫愁瞬間聯想起看到蘇白時在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悲傷表情，感覺到什麽卻又不想相信，“你說的病變，是指什麽？很嚴重嗎？”

“很嚴重。”

李莫愁離開N市之後，蘇白又暈倒過一次。慕田整整三天聯系不到蘇白的人，最後還是撬開了蘇白家的門才發現了暈倒的蘇白。醫院檢查的結果說，蘇白的大腦因為先天的結構缺陷，已經開始緩慢地病變了。這次的病變已經不僅僅再是失去記憶那樣簡單，而會危及到生命。

“小白醒來之後就沒有再問過她昏倒的事，我猜她大概是已經知道了。所以才會那麽快答應我的求婚。”

“如果你最近沒有其他的安排，我還是請求你留在N市陪陪她。你畢竟是小白最重要的朋友。”

一瞬間洶湧的淚意差一點就要讓眼淚失控，李莫愁強忍着憋了回去，這種時候不能哭，如果哭了就表示小白是真的要不好了。她強硬地牽動肌肉露出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來，“可是你不是也說她的大腦是在緩慢地病變嗎？如果是緩慢的，說不定一直病變到她七老八十的時候都沒事對吧？也有很多大腦有缺陷的人活了很長很長時間才……的對吧？”

慕田看了李莫愁半晌，只能有些不忍地回答她說，“是的。”

“你看嘛！”李莫愁聲音提高，甚至笑着輕輕拍了一下掌，“小白那麽善良，好人有好報，所以她一定會活很長很長時間的！”

“李小姐……”

“時間也不早了，你還要接新娘子的，我們不要多廢話啦！”李莫愁率先一步拉開門走出去，一路咋咋呼呼發出歡喜的聲音，“小白小白，你家帥氣新郎官來接你啦！”

“在哪裏在哪裏！”蘇白聽到聲音也顧不上新娘的矜持，興高采烈地跑出房間。李莫愁甚至挑釁一般略帶得意地回頭望了慕田一眼，你看，小白現在還是活蹦亂跳的，哪裏是你說的有病的樣子嘛！你肯定是想多了！

慕田看着歡喜無比的兩人，只能先咽下胸口起伏的種種情緒，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他無法想象失去蘇白的後果，所以他大概也能體會，李莫愁怎麽都不願意相信的心情。

“慕田，”蘇白穿着潔白的婚紗，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安靜又笑吟吟地看着他，慕田覺得心又開始痛了。

“我好看嗎？”

“好看，”慕田點了點頭，走上前拉起蘇白的手，那雙柔軟無比的手此刻是有溫度的，溫暖的，好像能和他的心髒連在一起一般，“你怎麽就這樣跑出來了？”

蘇白低頭看了看，她聽到聲音就從房間裏奔出來了，腳上還穿着兔子拖鞋。吐了吐舌頭，蘇白一臉嚴肅地轉移話題，“經我鑒定，你，嗯……也很帥，配我剛好合适，是吧，莫愁？”

“……莫愁？”

李莫愁一直站在一邊呆呆的，目光像是落在蘇白身上，卻又眼神空洞沒有焦距一般，蘇白喊了兩聲她才終于回神，“對呀對呀，你們真是天造地設郎才女貌郎情妾意你侬我侬……”

“……莫愁你不要亂用詞喂！”蘇白黑線，剛剛想板起臉再假模假樣地訓斥兩句，慕田卻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帶回房間。

“要走了，我幫你穿鞋吧。”

婚禮用的高跟鞋尖上鑲着一圈亮晶晶的碎鑽，慕田單膝跪在地上捧起蘇白的一只腳，用小心翼翼好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貴易碎的珠寶一般的動作輕輕放進了鞋子裏。從蘇白的角度，恰好看得見慕田額頭下垂下來的幾縷劉海和他筆直的鼻梁骨。

“慕田。”

蘇白伸出一只手，幫慕田把垂下來的劉海撥開而後停在他柔軟的頭頂上，聲音無比溫柔。

“我也愛你。”

慕田原本幫着蘇白穿鞋的動作有幾秒鐘的停頓，從李莫愁的角度，能看見他的肩膀在不斷顫抖。

明明是很幸福的畫面，這個時候，卻連李莫愁都只感覺到煎熬。

如果能回到昨天會怎樣？

李莫愁想，她大概會收起所有的自私和別扭，重新好好珍惜和蘇白在一起的每一秒的生活。即使蘇白愛的人并不是她，即使蘇白有了男朋友，有了未婚夫，甚至有了丈夫，她也不會再吃醋生氣，她會以閨蜜的身份一直陪在蘇白身邊，好好守護她的小白。

她突然也不再糾結那些過去了，不再糾結為什麽她想要的蘇白給不了。這一次李莫愁是真心地想，只要蘇白能夠幸福就行了。這個世界上的人那樣多，蘇白是唯一一個對她好給她溫暖的人，如果可以，李莫愁甚至願意代替蘇白得這種病。她的人生已經一無是處，應該消失掉的人并不是蘇白。

“是并聯好嘛！并聯！不是簡單相加的好嘛！”

從一張物理試卷開始熟悉起來的蘇白，陪伴着她度過了從初中到高中到大學整整十年的蘇白。即使在被身邊的人厭棄着的日子裏，即使是被相親的對象羞辱被自己的家人嫌惡着的日子裏，即使是到現在被一次一次地逼上絕境累到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的日子裏，李莫愁從來沒有徹底絕望過。因為她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叫蘇白的人幸福地生活着，這個人始終是她唯一和最珍貴的溫暖的來源。蘇白的那些短信，她也都一條一條存着，舍不得删。

蘇白對李莫愁究竟有多重要，蘇白并不知道，甚至就連李莫愁自己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要怎麽去面對一個沒有蘇白的人生。李莫愁不願意去想，也不敢去想。她很想跪下來哀求命運能夠在一貫的殘忍之中最終仁慈一把，哪怕她還要承受比遭遇到的多幾倍的折磨，哪怕她要離得遠遠得，再也見不到蘇白也好。

沒有了蘇白的李莫愁會變成什麽樣？

婚禮六點整在預定飯店內如期開始。蘇白挽着慕田的手出現在紅毯盡頭的時候，大堂裏的配樂居然是蘇白大學時最喜歡唱的《月光》。燈光在音樂響起的瞬間轉暗，紅毯兩旁的機器裏噴射出五彩泡泡，童話一般美好夢幻的氛圍裏，蘇白美好得像是不小心墜落凡間的天使。慕田小心地扶着她不被長長的裙擺絆倒，眼神交彙的瞬間都是滿滿的依戀和不舍。李莫愁終于還是沒忍住痛哭失聲。

彎彎月光下

我輕輕在歌唱

從今以後不會再悲傷

閉上雙眼感覺你在身旁

你是溫暖月光

你是幸福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