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35章

一個人的樣貌是可以改變的，那些相貌上先天不足的藝人們，只要動一個小小的手術就可以變得完美無缺。但是演技不一樣，熟練的演技，精準地表達出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而又不讓旁觀的人覺得虛假和突兀，那是時間和經驗沉澱下來的東西。

宋梓明一直都在進步，和導演學，和搭戲的戲骨們學。他的第一部戲、第二部戲第三部戲都被噴為最爛演技，但是他的演技的确一直都以看得見的速度在進步着。直到他能夠微微蹙一蹙眉就勾出一片女觀衆眼淚的今天，那些被罵被嘲諷的經歷，反而常常被拿出來作為勵志的正面教材。曾經嘲笑他的小女生們長大了做了媽媽，也仍然追着他的戲做着他的影迷，并且前輩一般指點着他演的電視劇和身邊的弟弟妹妹炫耀般地說，這個人以前演的可爛了。

他以為只要他足夠好，就能得到那個人的青睐。可是當他成為當紅小生的時候，李果果已經登上了影後的位置。她比宋梓明成長得更快，宋梓明根本追不上。于是宋梓明只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沒事的，我也已經有那麽多人的愛了，就這樣一直當果果的閨蜜也沒有什麽不好。

“我希望她能夠幸福，和任何一個人都好。但不是姜安。”

李莫愁在心裏嘆了口氣，想起來第一次看到的，那個被謝青魚當街拉住氣得面色發青的宋梓明，那個利用她營造樂于助人的熱心形象上娛樂新聞還振振有詞的宋梓明。無比騷包和自戀的個性，沒想到也有這樣的故事。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那個……”故事聽完了，卻完全不知道怎麽安慰，這可怎麽辦才好，“其實你……挺好的。”

宋梓明頓了頓，勉強地笑了一聲，“大嬸你的誇獎還真是沒有說服力。”

“……”李莫愁尴尬地摸了摸腦袋，“那個，前方的路會有更好的人在等着你。”

“……”

“……真的。”點頭點頭。

“……你還是不要說話了吧。”

片場。

“過。”

許銳一聲通過，全組的人總算集體松了一口氣。

謝青魚手腳冰涼地維持着站立的姿勢，可是她無比清楚這些并不是她的功勞。剛才她只是模仿着李果果的示範從頭到尾做着類似的表情，那并不是她的演技。

有工作人員從她的身邊陸陸續續經過搬動着器材，接下來的拍攝任務要轉移到醫院進行。李果果從血泊中站起來面無表情地拍打着衣服上沾到的血跡，馬上就有小助理說着“辛苦了”地上冒着熱氣的可可。小林看着她蒼白的臉色，躊躇着走近，“青魚，你……還好嗎？”

謝青魚不好。濃濃的挫敗感像封閉空間裏的火苗，正一點一點燒去她賴以生存的氧氣。

“小林，我是不是……”

“嗯？”

“沒什麽，算了。”

能問她什麽呢，小林也只不過是一個看不起她的助理而已。又能問出什麽呢，我是不是很失敗？我是不是很沒人性？這些問題的答案，她不是最清楚不過了嗎？

李果果在遠處看了發愣的她一眼，施施然走近，“托了你的福，我現在一個人要演兩個人的角色，真是累得慌。”

謝青魚垂下眼。

“怎麽，不是很得意的麽？這麽快就要認輸了？”

“我沒有錯。”

李果果收起嘴角的笑意。

“我只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已，”謝青魚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收緊，“你的演技是比我好，可是那又怎麽樣？你有一個好家世，一個把你捧在手心裏邊的父親，你的演技是靠你父親的錢一點一點堆出來的，可是那又怎麽樣？我比你缺少的，只有用金錢買回來的機會而已，可是那又怎麽樣？我想紅有什麽錯嗎？我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要達成自己的目标，抛開家庭抛開感情抛開那些沒用又矯情的東西，這樣又有什麽錯嗎？你只是比我多了一個好背景而已。沒錯，你是很努力，可是如果換做是我在你的位置上，換做是我有無數用錢堆出來的機會，我也可以很努力，我甚至可以比你更努力爬到比你今天更高的位置上。可是那又怎樣？我沒有錢，沒有機會，這些都可以，我放棄比其他人更多的東西付出更大的代價實現我的目的，這些我也忍了。我只是沒有一個好出身而已，可是，憑什麽在我忍受了比你多那麽多的東西之後成功的被人褒獎的卻是你，而我！我就只能活生生地被人作踐被人唾棄甚至還要被你踩在腳下！！！”

謝青魚一直都不喜歡李果果，從見她的第一眼起。

那個時候Fay裏邊關系最好的是她和淩靈，淩靈的父親是一個普通的的士司機，母親在一家紡織廠做工人，她們的家境最相似，兩個人相處的時候也不會有任何不适應。李果果卻是不一樣的，雖然她或許也是真心地想要對她們好了，但舉手投足間養尊處優慣了的态度和語氣就像一根肉刺一樣深深紮在了謝青魚的心上。公司給三個人安排的宿舍，李果果是開着跑車搬的行李。入住的第一天，李父因為害怕女兒住不習慣，安排搬家公司的人給宿舍更新了一遍電器配置，水泥的地面換成了木地板，制冷的空調換成了智能控制的恒溫設備，冰箱裏填滿了各種李果果愛吃的進口水果。裝修期間李果果帶着謝青魚和淩靈暫時轉移到宿舍附近的五星級賓館去，一個人的護膚品就裝滿了整整一面鏡子的邊沿，比謝青魚的和淩靈的加起來都還要多。

謝青魚很恨，嫉妒在她的心中生了根。人生來真的是有貴賤之分的，李果果随手扔在一邊的一瓶乳液，足夠她過整整兩個月的生活。可是偏偏她又礙着李父的實力不能和李果果翻臉，一面露出無比善意的笑，一面卻向着心中更黑暗的地方生長。

直到她成功地從李果果的手裏搶走了她最愛的男人。

挽着姜安的手走到淩靈和李果果面前宣布他們婚訊的時候，李果果的整個人都像被抽空了，那種悲慘的樣子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是她認識李果果以來最快意的時刻。

你生來就比我擁有更多的東西，可是那又怎樣？

你最重要的東西，已經，是我的了。

謝青魚很少說出這樣多的話，她沉浸在那些帶給她痛苦的回憶裏邊，卻被李果果的一聲輕笑打斷。

“謝青魚，我真是高估你了，”李果果嘴角似乎愉悅地勾起，眼中卻并沒有笑意，“Fay剛剛成立的時候你獲得的關注比我們誰的都要多，你最漂亮，最懂事，比我和淩靈都更知道抓住每一個表現的機會。那個時候，我還欣賞過你。你把姜安搶走的時候，我恨死你了，巴不得你走在路上的時候開車撞死你。但你的确比我更狠，更知道自己要什麽。”

“可是今天我發現我高看你了，真的，我高看你了，姜安也高看你了。沒想到，他也會有看錯人的時候。”

李果果轉身向着片場的出口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清脆響聲。有時候她會想，如果兩個人的人生能夠交換該有多好，她有謝青魚最想要的地位，謝青魚有過她最想要的男人，如果她們都能換到自己最想要的，或許就都不會像今天這般痛苦。

可是人生是不能交換的，所以，她們只能一直這樣彼此恨下去。

宋梓明最近到公寓裏的次數多了起來，幾乎是隔兩天就報一次到。帶給李莫愁的食物水準也明顯提高了，弄得李莫愁頗不适應。

“你……最近很閑嗎？”

“怎麽可能！”宋梓明犯了個白眼，“大嬸，我是當紅偶像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當紅偶像！每天等着我上的通告排排隊都有很長很長一條的好嘛？！”

李莫愁被他的自戀狂附身逗樂，“那你幹嘛沒事往這邊跑？”

“唔，”宋梓明支支吾吾扯開話題，“我怕你把我的房子弄亂了，檢查一下。”

“……”

“我說大嬸你沒事也倒騰倒騰自己吧，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宋梓明沒話找話，李莫愁低頭看着自己的裝扮，咖啡色燈芯絨家居褲搭配上暖和的紫色長羽絨服，貌似沒什麽不正常。

“……我怎麽了？”

“刺得我眼睛都要瞎了！”

“……”

“還有，屋子裏又不是沒有暖氣，你裹成個粽子一樣幹什麽！女人，即使是年紀大的女人，即使是年紀大了身材也沒了的女人也要學着收拾一下自己！你本身已經很像粽子了，不用再用這種方式提升自己的存在感了！”

“……”李莫愁覺得有必要為自己正一下名，“那個，宋，宋梓明，你今年多大？”

宋梓明瞪眼，“你看不看電視的？！連當紅偶像的年齡都不知道，二十七啊，幹嘛？！”

“其實我……三十歲，你可以不用叫我……大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