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36章

姜安的工作室在市中心最貴的寫字樓頂層，他的團隊人數并不多，并且清一色地全部都是男性。

李莫愁跟在宋梓明身後走進電梯，手心裏緊張得全都是汗。原本是和宋梓明在公寓裏聊天的，中途宋梓明接到一通李果果的電話，然後就帶着她來了這邊。路上宋梓明簡單地解釋了下，李果果即将要帶着她見的這個人，是在娛樂圈裏最有名氣的導演，也是謝青魚的前夫，姜安。

她想起在謝青魚家時看到的那幅被藏在箱子後邊的巨幅照片，裏邊那個眼神銳利的男人，讓她即使只是想想都緊張得不行。随身帶着的挎包裏裝了這幾年來積累下的作品，李莫愁特地小心地篩選過了，帶着的都是她覺得還不錯的。

“別緊張，”宋梓明在電梯的鏡子裏看到李莫愁畏畏縮縮的樣子，還是不忍心安慰了一句，“也不是什麽三頭六臂的神仙，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況且，果果帶上你，也未必真的是想把你的才華什麽的展示給姜安看。他在心中默默補上一句，八成還是為了謝青魚的那件事情。

電梯的門打開了，穿着黑色西裝笑得很得體的男助理領着他們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李莫愁很是吃驚地看到走廊的兩邊竟然是人工造出的假山和小湖，有水從天花板的邊沿順着假石跌進湖裏，形成一個室內的小型瀑布，煞是好看。

姜安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宋梓明陪着李莫愁走了一段就停住了，臉色并不是很好看。大概是因為想起了姜安給李果果造成的傷害所以不想看到他。李莫愁整個人緊張得腳底打顫，在男助理敲下門的那一剎那卻竟然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莫愁，你來啦？”

過來開門的是李果果，看到只有她一個人微微怔了下，李莫愁順着她看向自己身後的目光回了回頭，“宋梓明說他在樓下等。”

“是嗎，”李果果笑了笑，把她拉進辦公室，“姜導，這就是我和你講過的李莫愁。”

李莫愁一直低着頭，只有餘光看見辦公桌對面似乎坐着個人，對着那個方向微微鞠了個躬，“姜……姜導好。”

那個人的手指輕輕敲擊了兩下桌面，說話的聲音是很平常的音色，“作品帶來了？”

“帶來了。”李莫愁側過連去看李果果，收到一個鼓勵的笑，于是低下頭從身上背着的挎包裏掏出一疊打印紙，上前雙手遞上。

姜安只看了第一頁和第二頁，後面的內容，都只是簡單地随手翻了一翻，然後就把稿子擱到一邊的桌面上。李莫愁聽見他似乎是笑了一聲。

“果果，你一直強調讓我見見她，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莫愁她寫的怎麽樣，就是想讓您指導一下。”李果果也微笑回應着，李莫愁因為低着頭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李果果的手指抓緊了衣角，這是人緊張時的小動作。

“在我看來，可以用的編劇有三種。”姜安沉默了片刻又重新開了口，“最次的是，觀衆想看什麽，你就寫什麽。”

“稍微好一點的是，你寫什麽，觀衆都願意看。”

“而最好的編劇是，你寫什麽，觀衆就想看什麽。”

李莫愁一時之間不是很能理解姜安話裏的意思，本能地擡起頭去看，恰好對上姜安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網上搜到的報道對姜安過度渲染的描述給了她太過強烈的心理暗示，一時之間，她有種渾身上下所有的花花腸子都被眼前這個人看穿的感覺。這種認知讓李莫愁遍體生寒。

那真的是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

李果果沒有察覺到李莫愁突然的四肢僵硬，依舊乖巧地笑着問姜安，“那姜導覺得莫愁是哪一種呢？”

“那要問這位……李小姐，”姜安瞟了一眼稿件上的署名，“你覺得你自己是哪一種呢？”

李莫愁的臉飛快地漲紅起來，很顯然她哪一種都不是。

“看來李小姐自己也想明白了吧？”

姜安把桌上那疊李莫愁的稿子順手扔進腳邊的垃圾桶裏，要開始工作了的架勢顯然是對李果果和李莫愁兩個人無聲地下了逐客令。即使明明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水準根本都入不了這位大導演的法眼，李莫愁還是難以自已地有些沮喪。剛剛想無聲無息地退出姜安的辦公室的，手臂卻被李果果一把拉住。

“姜導，”李果果看着姜安，目光中閃動着被努力壓抑的什麽，“十年一病是她寫的。”

姜安手裏的動作果然停下來。李果果迎上他平光眼鏡之後銳利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十年一病，是李莫愁寫的。”

宋梓明在回廊外邊的沙發上沒有坐一會兒就看到李果果帶着李莫愁出來了。李果果的表情倒還算正常，李莫愁卻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就好像丢了魂兒一樣。

“走吧。”李莫愁很自發自覺地打開車後門坐上去，宋梓明為李果果打開副駕駛位置上的門，卻發現李果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你們……先回去吧。”李果果看着宋梓明，笑得有些尴尬，“我想等他下班了一起吃飯。”

“果果……”宋梓明皺了皺眉，猶豫了半天還是說了出來，“你難道都忘了嗎，他以前和謝青魚一起，對你做過那樣的事情，你……”

“我知道的，”李果果匆匆忙忙地打斷他，結束談話，“我的事自己心裏都有數的。”

“……”宋梓明沉默半晌，靜靜走回駕駛座上。

“梓明，”李果果在身後輕輕叫他，“不管怎麽樣，還是謝謝你。”

宋梓明一直都想不明白，姜安到底有什麽樣的特質，讓李果果像遇到火焰的飛蛾一樣，即使冒着被燒死的危險也要去靠近那個人。姜安和謝青魚兩個人究竟是怎麽走到一起的他并不知道。但是從當時的情形去推斷，謝青魚的橫刀奪愛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姜安如果真的愛李果果想要對她好，根本不可能給謝青魚機會。可是即使事實這麽明顯地擺在這裏，李果果依然看不見一般對那個傷害過她的男人抱着希望。

女人好了傷疤忘了疼的能力，有時候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李莫愁上了車以後就沒再說過一句話，整個人眼神發飄地看着車窗外的某個點，也是明顯并不開心的樣子。宋梓明從後視鏡看了她兩眼，手中的方向盤左打了半邊，跑車在半路調轉了方向。

“……去哪裏？”李莫愁總算回過點神來，他們現在行駛的線路明顯不是去公寓的那一條。

“找個地方喝酒，我請你。”

這是謝青魚偷了她的劇本之後第一次找宋梓明幫忙的地方。李莫愁望着擺了滿滿一桌的易拉罐和面前某個脫了外套搭在沙發上、正努力卷着襯衣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的人，有點莫名其妙。

“……你打算幹嘛啊？”

“這都看不出來嘛？”宋梓明瞪了她一眼，“有句話叫一醉解千愁，我看你也是一副心裏有事的樣子，就發發善心帶你一起好了。這裏是我朋友開的會所，服務很地道的，即使你發酒瘋也不會有人拍下來傳到網上去，放心啦！”

“……”李莫愁張了張口打算拒絕，宋梓明已經低下頭去自顧自地開始開酒瓶了。裝滿啤酒的易拉罐圓圓胖胖地，在她跟前排排站好，她又覺得有些動搖了。李莫愁三十年的人生裏邊從來都沒有醉過，同學聚會的時候男生們也會拼酒，喝醉了就抱在一起大哭或者開始高喊某個女生的名字，那樣的情形讓她覺得好奇又有趣。從蘇白的事情開始她幾乎就是一路壓抑着過來的，李莫愁突然很想試試，醉一場。

宋梓明擡起頭看到對面的李莫愁已經拿起來離她最近的一瓶啤酒開始喝了，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笑和她碰了一下。

“被姜安當面打擊了？”

李莫愁半瓶啤酒下肚，除了涼沒有什麽其他的感覺，對着他點了點頭。

“其實被他打擊也很正常，你知道他為什麽不用女助理嗎？因為女人的抗打擊能力弱。以前他們組裏邊有個還小有名氣的男編劇，被他叫到辦公室冷言冷語說了幾句之後回家就自殺了，當時還上了當地的報紙。”

“……唔。”

“這樣的男人，為什麽也會有人喜歡，為什麽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也可以一次又一次得到原諒。”

李莫愁一瓶啤酒見底，感覺上還是沒有任何異樣。不知道如何回答宋梓明的問題，只能笑笑安慰他一句，“也許李果果以後就能明白你的好了。”

以後，他已經等了多少個“以後”了，宋梓明對着手裏的酒瓶苦笑了下，“還是說你的事吧，他怎麽說的？你寫的不好還是要你永遠不要涉足當編劇？”

“不是。”

李莫愁的眼睛裏浮上一抹霧氣，姜安是嫌她寫的不好了，卻沒有要她永遠不要涉足當編劇。

恰恰相反，姜安問她，願不願意去他的工作室裏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