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22章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頭部仍然有醉酒之後的暈眩感覺，但比起平時醉後醒來時的刺痛已經好上許多。謝青魚有些茫然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昨晚被李莫愁揉着揉着竟然就直接睡過去了。電視不知何時已經被默默關上，遙控器放在茶幾上，而她的身上，蓋着李莫愁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一床被子。

廚房那裏傳來一陣響動，興許是聽到了她這邊的動靜，李莫愁伸出一只圓圓的腦袋，“你醒啦？”

謝青魚對着她扯了扯嘴角，“昨天晚上謝謝你。”

“你要吃面嗎？”

“……面？”

“我馬上就下好了喲。”

雖然昨晚謝青魚一副明顯不想要多提的表情讓她也不好再問，對謝青魚的擔心和同情卻還是驅使着李莫愁想多多少少為她做些什麽。她一個人在外獨居的那些時間裏，其實也還是漸漸鍛煉出了一些好廚藝的，只是大多數時候因為懶和圖方便，直接用泡面填飽肚子。這一次謝青魚出了事，李莫愁左想右想實在是幫不上什麽忙，便計劃着在她醒來時給她做好暖呼呼的一桌早餐。于是一大早就跑去超市采購了挂面還有新鮮的西紅柿和雞蛋。

及至做到了餐桌前，謝青魚還有種微妙的不真實感。前夫從家裏搬出去将別墅留給她之後這棟房子裏就再也沒有開過夥。她已經習慣了每天靠沒有溫度的水果和蔬菜補充營養，即使偶爾參加飯局時也基本上是将所有的菜在茶水當中涮過一次再吃，上一次吃面和飯之類的主食回想起來，更加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李莫愁從廚房端着鍋子出來，将面條用筷子挑起勻到兩只白瓷碗裏，澆上西紅柿和雞蛋的湯汁。一股清淡卻鮮美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謝青魚看着李莫愁認真分面條的樣子，突然有些想要微笑的沖動。

“嘗一嘗吧，我沒有放油的。”李莫愁在她對面坐下，睜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謝青魚看着面前的白瓷小碗裏紅紅黃黃看起來很好吃的西紅柿雞蛋面，雖然腦海中幾乎就立刻翻譯出了這些事物背後的卡路裏，但還是第一次不想開口拒絕。她的生活裏有太多現實和堅硬的東西，但是在這個宿醉之後的早上，這一刻的安逸裏有一些她不熟悉的情緒，讓她的心情也無法控制一般變得有些柔軟。

抗不住李莫愁太過赤果果的期待眼神，謝青魚挑起一小縷挂面夾斷送入口中。挂面的彈性和西紅柿的清爽口感搭配着雞蛋的鮮嫩一起在她的口腔裏融化，滾燙的湯汁帶着不可阻擋的氣勢，把溫暖的感覺一同注入她的腹腔和胸腔裏。

已經太久沒有認真地坐在餐桌上認真地享受一份食物了，原來即使是吃一碗簡單的面條，感覺竟然也可以這樣好。她滿足得幾乎要喟嘆出聲來。

“味道還好嗎？”李莫愁咽了一口口水，執着地看着她。

謝青魚嘴角牽起一個真心的笑意，剛剛想張口告訴她好吃，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半途截斷。

“小林？”謝青魚起身接起。李莫愁從餐桌的角度，恰好能夠看見她瞬間繃直的背脊。

“我知道了。你來得時候順便幫我帶點藥。”

謝青魚挂下電話之後沒有再回到餐桌前，而是筆直去了客廳裏打開電視。S市娛樂頻道裏在播的恰好就是她昨天參加錄制的那檔節目，李莫愁看着她緩緩走到沙發邊上坐下，客廳裏的氣壓卻明顯變得低了。

“那麽今天的節目就到這裏，歡迎大家收看下期《美麗八點檔》……”

電視裏終于響起節目結束的音樂，李莫愁坐在位置上默默吃完了一整碗面，謝青魚還是坐在沙發上連動都沒有動過，她終于發現有些不對勁。

捧着謝青魚的那碗面慢慢走近她，才發現謝青魚的眼睛雖然一直直直看向電視的方向，目光卻是沒有任何焦距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

“青魚……你怎麽了？”

謝青魚如夢初醒一般從遠處收回目光，看向李莫愁時卻是涼涼的。

“你……你的面，還吃不吃？”李莫愁伸出兩只手，把還冒着些許熱氣的面條湊近她，“快涼了，要不要去熱一下……”

“啪！”

謝青魚的手打在李莫愁的手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李莫愁手上的白瓷碗應聲掉落在地上翻倒，裏邊的面條散落出來，西紅柿和雞蛋的湯底很快就打濕了沙發周圍的一小塊地毯。謝青魚的臉在電視機的反光中看起來有些猙獰。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也想騙我是不是？！想害我吃東西然後變得像你一樣胖成一頭豬是不是？！”

客廳裏突然陷入一陣詭異的安靜，李莫愁看着謝青魚不善的表情依舊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們隔着空氣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李莫愁先低下了頭，蹲下【和諧】身去将反扣在地上的白瓷碗撿起來，默默轉身回了廚房。

謝青魚坐在沙發裏胸口劇烈地起伏着，努力深呼吸試着讓情緒平複下來。她簡直要氣瘋了，那個黃姓的主管口口聲聲答應了在剪輯播出時會分給她最多的鏡頭和最好的角度，結果電視上整個節目播出下來，她的鏡頭分明還是最少的那一個。虧她昨天陪着他折騰了大半個晚上費盡心思将他哄得喜笑顏開了，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個騙子。她生氣，想要報複，卻發現根本沒有還擊的餘地。藝人和制作人權色交易原本就是雙方自願，要說真的事先有什麽約定也都是口說無憑，這次是她太過于急功近利了，居然吃了這樣大一個悶虧。

李莫愁從廚房裏拿出一個簸箕用小掃帚将散落在地上的面條一點一點掃進去。謝青魚等到心情稍微平複了一點之後開口叫住她。

“莫愁。”

李莫愁掃地的動作頓住，卻還是低着頭。

“對不起。”

李莫愁依舊沒有什麽反應，謝青魚從沙發上起來一齊蹲到李莫愁的前面平視着她，“我剛才不該那樣對你的。”

“……”

“我是因為要氣得瘋掉了才會突然失控。你不知道現在每一次上電視的機會對我來說有多重要。那個制作人明明答應了我會給我多一些的照顧，但是整部節目播出來，分明只有我的鏡頭是最少的。”

“……”李莫愁終于擡起眼來看着她。

“我今年三十歲了，對于我來說，一個女藝人能夠成名的最好年紀已經過去了。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着急。我真的不是故意對你發脾氣的，你不要和我生氣好不好？”

謝青魚原本就生得美，專注得看着你的時候會讓你覺得整個世界都繞着自己轉一樣。這樣一張臉上不該出現那樣陰暗的表情，李莫愁再回想起來的時候，簡直都要懷疑剛才她打掉自己手上的碗的那一幕是個錯覺。

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李莫愁對着謝青魚搖了搖頭，“我不生氣。”

“其實你做的面很好吃，是我今天沒有那麽好運能夠吃完。”謝青魚看着她一點一點松動的神色，“以後如果有機會，我還可以吃你做的面嗎？”

“嗯。”

“你真是個好姑娘。”謝青魚像是終于松了口氣一樣微笑出來，失而複得的喜悅在她好看的臉上化開，讓人覺得融融的暖意。

每一個細微的情緒，看起來都好像是真的。

小林帶着消疤去腫的藥膏很快就到了，李莫愁去開的門。她們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互相問了聲好，因為小林和謝青魚明顯有事要談的樣子，李莫愁很識趣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坐在桌前碼了一會兒字房門就被敲響了，小林從外邊探進來半個腦袋，對着李莫愁笑笑，“住得還習慣嗎？”

“這裏很不錯。”李莫愁也笑着，起身拉開門把小林請進屋裏，“真的謝謝你介紹這麽好的房子給我。”

“沒事啦，”小林看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青魚她……怎麽樣？”

李莫愁以為小林是在問謝青魚的近況，腦海中忽然閃過昨晚她回來時那一身狼狽不堪的情形，掙紮了半天之後終于還是下定決心一般将小林悄悄拉到一邊順手将門關上。

“那個……昨天晚上青魚回來的時候……受傷了……”

小林看着李莫愁一臉凝重的表情以為她真的有十分嚴重的事情要說，等到聽到她話裏的內容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她跟我說了。”

“可是，可是那些傷痕看起來……很像是……”

“……”小林好像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望着她示意繼續說下去。

“那個，你們……需要報警麽？”

“報警？”小林又疑惑了，“為什麽要報警？”

“……強【和諧】暴……不需要報警麽？”李莫愁講到那個字的時候有些心虛地向着門外的方向看了看，雖然明明知道門是關着的，卻還是害怕聲音傳出去讓外邊的謝青魚聽到勾起她不好的記憶。

“原來你以為她是被強【和諧】暴了啊，”小林有些無力地看着李莫愁，“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不會逼我手下的藝人做她們不願意做的事。

昨天的事情，是青魚自己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