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13章

李莫愁最消沉的時候，曾經每天夜裏失眠，哭到睡不着覺。李父李母帶着她去看過心理醫生，治療了整整兩個月以後情緒才基本算穩定下來。

那時李父李母只是以為她是學業壓力太大，對于蘇白的存在，也只是隐隐約約了解到李莫愁和一個很要好的女生吵架了、那個女生的名字叫做蘇白而已。他們只在去學校開家長會時見過蘇白一次，如今在李莫愁的出租屋裏遇上，早些年已經快要忘記的、關于蘇白的記憶突然全部被喚醒湧上了腦海。李父的手氣得直顫，看蘇白的眼神就像在看殺了自己女兒的嫌疑犯一般。

“你們怎麽來了？”

“如果我們不來，怎麽會知道現在已經有人登堂入室到這種程度了！”

“你在說什麽啊！”李莫愁回過頭擔憂地看了一眼身後被關上的房門，害怕在裏間的蘇白聽到，“不關她的事。”

“不關她的事？”李父氣極反笑，“你前段時間還願意聽話好好去相親的，現在說變就變，婚也不結了，家也不回了，父母的話也不聽了，不是有人唆使你是什麽！！！”

“莫愁，”李母也面色凝重地開了口，“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說你喜歡女人，指的就是……她？”

李莫愁背脊倏地一下僵直起來，這不是一個坦白的好時機。李父和李母明顯來者不善，她不想讓戰火延續到蘇白的身上。更何況，房間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在她身後的門背後，蘇白完全能夠聽得到。

“……不是。”

“不是才有鬼！”李父的怒氣爆發開來，拿起手邊的東西就往地上一摔，“不是你幹嘛和她住在一起？！不是你幹嘛要做賊心虛地讓她躲起來？！不是你幹嘛不和小陳結婚？！”

李莫愁的表情依舊冷冷的，“我說了不是。”

“莫愁，我記得你大學那時有一段時間和最好的朋友吵架，每天晚上哭到連覺都睡不着，後來還是去看的心理醫生才慢慢轉好。那個時候和你吵架的那個女生，和現在和你住在一起的這個是……同一個人？”

李莫愁身體微不可察地輕輕一顫，半晌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混賬，”李父簡直怒極，起身走到李莫愁身邊揚手反手就是狠狠兩個耳光，臉上火辣辣的痛比起心中走投無路的絕望根本不算什麽。她只是想好好待在蘇白身邊而已，如今看來，她最隐秘的心事，卻要以這種令人羞恥的方式被扒開來了。

“跟我們回家，以後你別想自己住在外邊！”李父看着女兒飛快腫起來的臉，第三個耳光終于是沒能繼續打下去，裏間關着的那個“害了他女兒”的兇手他也不想繼續深究。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人帶走，回去關個幾天好好反省一下，再給小陳好好賠個禮道個歉，看看有沒有挽回的希望。

“我不走。”

“你……”李父被她一口氣當場噎住，臉色紫脹起來，“由不得你走不走！”

李母看到李父被氣得身形不穩，率先上前将他扶住，一向平靜的臉上第一次有了怒容，“李莫愁，你夠了沒有？！”

李莫愁一腔徹底攤牌的決心在李母的怒喝之下如同被一盆冷水澆過，涼了個徹底。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緊，卻還是僵硬地說出一句，“我不回去。”

“那你就永遠不要回去！！！”李父伸出手還想再扇她，被李母半路攔截住，猶在不甘心地大聲吼她，“你死在外邊我們都不會多看你一眼！！！李家沒有這種不要臉的女兒！！！”

“媽，你們先回去吧。”走到門邊打開門，李莫愁直接跳過處在暴怒邊緣的李父看向面色轉冷的母親，默默在心裏補上一句，對不起。

貌似從小到大，我始終沒有做過一件讓你們驕傲的事情。

可這一次，我又要讓你們繼續失望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滿腔怒火的父親和一臉厲色的母親，李莫愁有些怔忪地對着裏間合上的門，突然不知道把它推開時，要以什麽樣的表情面對裏邊的蘇白。她在做什麽，聽到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

想了半晌，還是在做出推門的舉動之前掏出手機，給慕田的號碼發了一條短訊。

“你來接她回去吧。”

蘇白蹲在裏間的椅子上玩游戲，戴着厚厚的大耳罩，随着游戲界面裏魔法轉換的場景有節奏地搖擺着頭。李莫愁站在她身後都能聽見耳罩裏傳來的游戲配樂聲，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氣。

沒有聽到麽？

“小白，”李莫愁在背後輕輕推了推蘇白，蘇白一臉茫然地轉過臉來，看到是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把耳朵上的耳麥拿下來。

“你們說完啦？”

“我……”

“你看我又通關啦！”蘇白扯着李莫愁的衣服，一只手指向金光閃閃的電腦屏幕，眼睛裏邊充滿了激動和歡喜。李莫愁垂着眼看了她半晌，終于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解釋咽了回去。

慕田到得很快，見到李莫愁紅腫的臉頰時也是微微吃了一驚，聯系起李莫愁突然發短信給他讓他接蘇白走的反常舉動，馬上就想到是出了狀況。

“發生了什麽事？”

李莫愁垂着眼搖搖頭，将門拉開讓慕田進來了，再把裏間打怪獸的蘇白一起叫到外屋坐下。

“小白，有一件事，我對你說了謊。”

慕田微微詫異地看向李莫愁，蘇白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然後依舊露出一個狀似天真的笑，“什麽謊？”

李莫愁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疊好的紙頁，但從紙面上并不平整的折痕來看，它曾經被狠狠地揉成一團過。蘇白好奇地接過來攤開，附着慕田照片的熟悉筆跡呈現在眼底。

“姓名：慕田

身份：未婚夫，最愛

……”

李莫愁看着蘇白看得認真的表情，兩只手不自然地揉搓着衣角，有些遲疑地張開嘴，“其實……他的父親不是害死你父親的人，而且你們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蘇白看完幾遍，默默收好寫着慕田資料的紙張，再擡起頭來時依舊是一個幹淨清澈的笑容。李莫愁原先以為蘇白會質問她為什麽要騙她，可是蘇白只是微微側過臉對着一直在一邊沉默不發的慕田說。

“難怪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一點都不覺得讨厭。”

慕田收回落在李莫愁身上的打量眼神，也對着蘇白溫柔地笑笑，“我來接你回家，現在你願意跟我一起走了嗎？”

“嗯……”蘇白皺起臉想了想，“好呀，我也在這裏打擾莫愁很長時間了，雖然莫愁不嫌我煩，但是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呀！”

李莫愁看着蘇白吐着舌頭調皮的笑，一顆心卻落入無底洞般一直沉下去。

她果然還是都聽到了。

蘇白在李莫愁家住的時間并不長，因此要帶走的行李也并不是很多。李莫愁一直把兩人送到門外，蘇白坐在副駕駛上向她招了招手，等到李莫愁走近她的時候，突然飛快地探出半個身體給了她一個輕輕的擁抱。

“小白……”李莫愁并不清楚她的用意，眼眶卻還是禁不住地有些發熱。

“謝謝你照顧我，”蘇白認真地看着李莫愁，想了想又回身從包裏掏出什麽抛到李莫愁的手上，“這個送給你。”

李莫愁雙手攤開看清手中的物什，是一個雙面十字繡的小挂件。她這段時間經常因為各種事情外出，蘇白經常一個人在家裏倒騰什麽，想來這也是她趁着李莫愁不在的時候悄悄繡好的。四方形的小挂件，中間用棉花填得鼓鼓的，正面是淺粉色繡線的“小白”兩個字，空白處繡有幾朵淺藍色的祥雲，反面用深褐色的線繡了一只雞腿，旁邊是淺粉色的“莫愁”。

心頭一陣暖流湧過，李莫愁幾乎就要控制不住那份壓抑太久的感情開口。

“小白，其實我……”

“莫愁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呀。”蘇白笑眯眯地打斷她即将脫口而出的話，卻讓李莫愁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怔在原地。

“……嗯。”

慕田合上後備箱的車蓋，已經上到駕駛座上系好安全帶，對着李莫愁微微點了點頭，“我們走了。”

“走了喲！”蘇白趴在車窗邊上向她揮手。

李莫愁怔怔看着慕田的車在視線裏越走越遠，抓在手裏的十字繡挂件上，好像還殘留着從蘇白手上帶來的溫暖。而她終于還是沒有說出來。

其實我，喜歡你。

“喲，我看到了多麽感人的一幕啊。”

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有些耳熟，李莫愁轉過頭，包子男奸惡的笑讓他整張臉上的肉都擠在了一起，他身後跟着另外兩個精瘦的男人，都是一臉煞氣。

李莫愁心中一沉，回頭看去慕田的車已經走遠，看不見這邊所發生的事情。包子男看到她的反應更加得意，他很早便來了，看到慕田的車停在門口，還特意一直躲着等到只剩下李莫愁一個人了才出來。上次當着蘇白的面被李莫愁打出出租房的恥辱還歷歷在目，他這次來，是特意為自己出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