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12章

慕田的再次拜訪比李莫愁想象中的要晚上許多，蘇白因為李莫愁上次和她說的話心裏有了計較，這次倒是很果決地在他開口之間就否決了慕田的提議。

“我不和你回去。”

似乎也對這個結果并沒有多少意料之外的感覺，慕田依舊教養良好地微微笑着，“小白，這次我來找你不是為了這件事情。”

李莫愁和蘇白一起看向他。

“之前你在醫院昏迷之後一句交代都沒有就離開了，我代表你的同事們來問問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上班。”

蘇白不解，“可是我已經什麽都不記得了呀。”

“骨科的檔案室缺少一名文職人員，如果你還有興趣的話可以去那裏工作，只是工資可能會比之前少一些，”慕田目光有意無意地從李莫愁臉上劃過，片刻又補上一句，“你的主任和其他同事們都十分想你。”

“這樣……也可以嗎？”蘇白明顯有些動心，她生性好強，也的确不想一直窩在李莫愁的家裏混吃等死。李莫愁有些明白慕田的用意，眼神暗了暗，卻發現她根本找不出一個理由來反駁。

“當然可以，你的手機裏存着我的號碼，等你準備好了可以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似乎是察覺到蘇白對他那絲若有若無的抵觸，慕田頓了頓，立刻從善如流地補上一句，“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去醫院找你的科室主任。”

“好，”蘇白很快答應下來，末了想起什麽，有些試探地看了看身邊一直一言不發的李莫愁一眼，“莫愁……可以吧？”

莫愁張了張口，雖然萬般不情願還是說了一聲“好”。慕田看到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再多和蘇白糾纏，鏡片後銳利的目光轉向李莫愁，“李小姐，我想和你私下談談。”

蘇白還計較着慕田父親的事情，有些擔憂地拉住了李莫愁的衣角。李莫愁安撫地拍了拍她抓着自己的手，想起上次回家發現她失蹤時焦急絕望的心情，又叮囑了一句，“在家裏等我。”

兩個人就近找了一間咖啡屋坐下，慕田手指摩挲着咖啡杯托盤的邊緣，很快就切入正題，“李小姐，我十分好奇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你和蘇白說了些關于我的什麽？”

李莫愁懂裝不懂，露出一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的表情。

慕田輕輕笑了一下，雖然眼裏并沒有多少笑意，“我能夠感覺到蘇白這次面對我時的态度，和上一次有很大的不同，”他看一眼明顯沒有打算開口的李莫愁，突然又轉換了一個話題，“關于我和蘇白，不知道李小姐知道多少？”

“你到底想說什麽？”李莫愁終于有了點反應，擡起眼看着他，一臉警戒。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的父親，是現任衛生局的局長。”

慕田第一次見到蘇白是在自家的客廳裏，那時整個N市炒的沸沸揚揚得全部都是關于蘇白父親的新聞。他的父親慕城當年還只是衛生局局長身邊一個并不算重要的副手，蘇白的父親為人太過剛直，在醫院的經營理念上和在任的局長有了過大的分歧，最後被他聯合着市醫院的副院長一起轟下了位置，辛苦經營大半生，卻連一個好名頭都沒有落下。

蘇白的母親帶着蘇白找遍了所有能找的關系，一層一層地找到了慕城的家裏。那天他放學回家時，蘇白的母親正拉着蘇白一起跪在慕城的面前，那個雖然柔弱但是一直堅強倔強的女人頭一次在一個外人面前哭出聲來，求他伸出援手幫她的丈夫一把。蘇白看着蘇媽媽哭到崩潰的臉，雙手緊緊攢成拳垂在身邊，臉上是憤怒又不甘的神情。那時他第一次見到蘇白，他的父親官位不算很大，但平日裏在家中來往拜訪的客人并不少，可是這是他第一次在第一眼，就對一個人上了心。

他輾轉打聽到了蘇白所在的學校和專業，在她上課的路上和她“偶遇”過幾次。蘇白沒有認出他，他也不好主動去向她搭讪，那時蘇白的父親剛剛被輿論逼死，他的父親依舊只是在任局長手下一個無足輕重的副将，說不上什麽話。他同情蘇白，卻也給不了她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好在蘇白争氣，回到學校以後第一年就拿了全院的第一，然後一直持續着不敗的傳說，畢業之後就被直接分配到她父親曾經任職的市醫院實習。他隐隐約約知道蘇白想做的是什麽，卻也不太确定，那時在任的局長因為受賄落了馬，他的父親在一片勢力權衡較量之下被出乎意料地推上了主位，形勢卻并不是十分穩定。

後來慕田在高速上出了一點小車禍，他的母親趕到醫院看着兒子染紅了半邊褲子的血跡時又是驚吓又是傷心地當場哭了出來，他卻低低地笑了，因為他看到主治他的老醫師身後那張秀氣端麗的臉。蘇白，他們終于能夠好好地相遇一次。

慕田一直自食其力長大，很少依靠爸爸的光環。這一次他卻用了點小心思，将自己局長兒子的身份悄悄放了出去，蘇白果然很快就主動和他熟絡起來。即使明明知道這樣的接近是帶着某種目的，他卻仍然強行壓抑住心中的酸，為這虛情假意的溫暖而情不自禁地歡欣起來。那時蘇白雖然常常對他笑，笑意卻很少到達眼底，他在心中默默對自己說，慕田，總有一天，你要讓蘇白真正開心起來。

那時前衛生局長的勢力尚未肅清，當年陷害蘇白父親的副院長依舊霸占着市醫院院長的職位，慕田和蘇白費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找到他行賄受賄的證據，和院裏的幾個老醫生一同聯名上書遞給了監察部門。蘇白終于在他的幫助之下給當年含恨死去的父親正了名。他們一起經歷過那樣多的事情，慕田才終于能夠一點一點融化蘇白冰封起來許久的心。

如果沒有蘇白的病。

慕田眼中閃過一絲黯然，看着對面聽得出了神的李莫愁，停頓片刻問出一句。

“其實我的心情，李小姐是能夠理解的吧？”

李莫愁握着杯子的手頓在空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始終記得那一次你找不到她之後的反應，那種……患得患失，已經超出了普通朋友，甚至是十分要好的朋友的範疇，”慕田的目光落在李莫愁緊緊抓住托盤邊沿的手指上，“雖然我并不明白李小姐産生這種……特殊感情的原因，但是從小白這次醒來後對你的依賴程度來看，你們曾經也是十分親密過的。”

“……嗯。”李莫愁沉默良久，終于輕輕“嗯”了一聲當做答複。

“那麽你下一步打算怎麽辦呢？”

李莫愁擡起眼來看着慕田，并不理解他話裏的意思。

“你要對她坦白嗎？”

腦海裏浮現出蘇白在看到她百合文中女主時排斥的反應，李莫愁垂下眼搖了搖頭。不管是現在的蘇白或者是從前的蘇白，都不可能愛上一個同性。

“你不和她在一起，卻又不願意放她走。”

“……”

“所以你打算一直拖着她嗎？”

“我沒有，”李莫愁因為着急臉頰有些脹紅，“她……她現在需要人照顧……”

“現在，那以後呢？如果有天蘇白不再需要你照顧了，你會主動離開嗎？”

“……”

“還是你會為了讓那一天永遠不要到來，一直刻意束縛着她的手腳，讓她變成一個永遠離不開你的廢物呢？”

“我……”李莫愁想開口辯解，卻發現根本找不到任何證據來反駁慕田的觀點，她害怕蘇白一個人去超市，害怕蘇白接觸以前工作的圈子，害怕蘇白有片刻淡出她的視線範圍。雖然不想承認，她卻是真的希望蘇白永遠永遠不要再離開。

“李小姐，我想在希望蘇白幸福的這一點上，我們的立場都是一樣的，”慕田微微躊躇了下，醞釀着再次開了口“只是我希望，如果蘇白有天真的需要獨立起來的時候，你能夠不要……拖累她。”

拖累。

李莫愁嘴唇微張，等了半天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好”。

回到家的時候蘇白果然還是在。李莫愁原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等到看清她一臉欲言又止的緊張表情才覺得有些不對。

“怎麽了？”

蘇白張了張口剛想回答，門內已經先有一個聲音橫空殺出。

“站在外邊鬼鬼祟祟幹什麽，有話就進來說清楚。”

李莫愁的臉上為數不多的血色瞬間褪了個幹淨，她迅速推開門走進外間的客廳，李父果然一臉煞氣地坐在沙發上，放在自己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似是在隐隐壓抑着心頭的怒火。李母坐在李父的身邊，看着自己女兒的神情又是擔心又是不信。

李莫愁先一步将蘇白推進裏間安頓好，自己走出來時反鎖上門，臉上卻是一片近乎于死一般寂靜的決然。

“爸，媽。”

“你們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