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病

第8章

李莫愁滿腹心事地回到家裏，開開門時卻發現屋裏一片黑暗，并無聲息。

“蘇白？”她對着空氣輕輕叫了一聲，回答她的只有無邊無際的沉默。李莫愁的心幾乎是立刻收緊，摸索着按下牆邊的開關，瞬間敞亮的房子裏果然空無一人。

“蘇白！”

夜晚的街道上車輛并不多，李莫愁沿着租的屋子周邊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蘇白的影子。蘇白剛剛失去了将近十年的記憶，整個人的病情還沒有完全穩定，李莫愁擔心她是不是在她不在的時候被什麽壞人拐走了。最近N市的治安并不好，上個月才發生了一件搶劫殺人案，李莫愁一路找，心裏一路發涼。

蘇白的手機還在李莫愁的身上，此時她連能夠聯系到她的方式都沒有，李莫愁忽然很後悔離開的時候把蘇白一個人留在家裏。假如蘇白因為她的疏忽出了什麽事情……李莫愁狠狠閉上眼，不去想那些恐怖的畫面。強制着深呼吸幾口氣等到稍微冷靜下來一些之後，才去撥通了慕田的電話。

慕田十分鐘之後就到了，從車上下來時看到李莫愁失了魂魄一般蒼白着臉，那種急切和擔心的表情并不像是裝的，倒是略微訝異地重新打量了她一番。慕田簡單地跟李莫愁詢問過她回來後的情況之後便帶着李莫愁上了車，兩個人沿着李莫愁家附近的區域一路開，從蘇白病發之前住的公寓，到蘇白父母還活着時住的小區一個一個找過去，卻都沒有發現蘇白的影子。李莫愁坐在副駕駛座上，胖胖的手指抓緊外套的衣角，把本來就沒有多少美感的衣服揉得更加不成樣子。随着預期蘇白會出現的地點一個接一個的落空，她的臉色也越來越白，到最後連慕田都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出聲安慰了一句，“她會沒事的。”

兩個人一無所獲地開車回了李莫愁的住處，慕田正猶豫着要不要給公安局的朋友打個電話托他幫忙找一找人，李莫愁卻先一步拉開車門，動作飛快地跳下車去。他拿着電話的手勢微微一頓，順着李莫愁的方向看去，蘇白拎着兩個白色的購物袋正好好地站在李莫愁家的門口，一臉茫然。

李莫愁黑着臉走上前去，隐忍着什麽一般，奪過蘇白手上的購物袋就狠狠摔在地上，袋裝的速食面和時令水果從裏邊滾了出來，很快散了一地。

“莫愁……你怎麽啦？”李莫愁一向沒有脾氣很少有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蘇白不明就裏地看她一眼，卻被李莫愁滿臉的煞氣吓得倒退兩步。

“跟你說過了在家裏不要亂跑！！！”

幾乎是歇斯底裏的吼聲讓蘇白和慕田都是一愣，蘇白委屈地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慕田皺着眉下了車上前把蘇白護到身後，剛想開口指責李莫愁兩句，在看清她表情的那一剎那卻驚訝得愣住。

李莫愁臉色煞白，一雙平日總是被肉蓋住的眼睛裏充滿了壓抑不住的傷心和絕望，下車時還是幹燥的胖臉上此刻早已被縱橫交錯的眼淚灌滿。在身體兩側蜷緊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掌心已經滲出了微紅的血順着掌紋的脈絡一滴一滴流下，看上去十分可怖。

蘇白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從慕田的身後蹿出跑到李莫愁身邊舉起她的一只手小心查看，臉上寫滿純粹的擔心。

“莫愁，你的手！”

李莫愁像是被蘇白清脆的聲音驚醒了般，之前歇斯底裏的情緒瞬間從臉上褪去。迅速從蘇白的手裏抽回自己的手，臉上留着淚痕未幹的尴尬。

“那個……我沒事。”李莫愁又變回了正常的李莫愁，面色微紅地讪笑着彎下腰，動作稍顯笨拙地一個一個撿起散落一地的物什放回袋子裏。借着緩慢的動作收拾好自己散亂的情緒，蘇白站在原地有些擔憂地看着她。倒是一直在一邊沉默不發的慕田，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了然，然後是些微的訝異。

蘇白上前抱過一只李莫愁整理好的袋子，小心觀察了下她的表情才遲疑着開口解釋，“我看到家裏沒有什麽存糧了，就去超市買了一點回來，走到門口發現沒有帶鑰匙。”

李莫愁的動作微不可查地頓了頓，然後重新調整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來，“我還以為你被人綁架了，我們找了一圈都找不到你，着急死了。”

她說的是“我們”，蘇白這時才想起來還有一個人，轉過頭去看着始終在沉思什麽的慕田，怯生生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慕田也是一怔，然後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眼神狀似無意向着一邊的李莫愁掃了一下，微微斂起滿腹的心思對兩人告別，“既然人已經找到了，我就先走了。”

李莫愁垂着眼看着地面，聽到他的話也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這晚她的失控太過明顯，也不知道慕田到底看出了多少。蘇白整顆心都在李莫愁的身上，此刻仍舊偷偷觀察着她的表情，見她是真的恢複正常了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一場驚心動魄最後就以這樣的方式靜靜收場了，只是三個人都各懷心事。

李莫愁照顧着蘇白睡下，然後重新打開電腦坐在桌前，對着微微亮的顯示屏發起呆來。發現蘇白失蹤的那一刻，她的情緒來得太快，濃烈到瞬間淹沒了她剩下的所有理智，整顆心都被失去蘇白的害怕填滿。

十年前第一次失去蘇白時，她尚且能夠微笑着祝她幸福，只是她一個人孤單了太久，蘇白失而複得的溫暖太珍貴，她已經放不開手。

有些蠢蠢欲動的什麽，已經快要藏不住了。

第二天慕田來得很早，李莫愁一個晚上沒睡好，大清早聽到敲門聲頂着黑眼圈出去外間開門，就看到他手裏提着新鮮出爐的小籠包，站在門口一臉溫文爾雅地笑着。

“小白還在睡嗎？我給你們帶了早飯。”

李莫愁開門的手微頓，卻找不出一個理由趕他走。猶豫之間慕田已經順着她的動作推開門自己走了進來，蘇白穿着睡衣坐在裏間的床上打呵欠，看到慕田突然出現吓得發出一聲驚叫。慕田對着她笑了笑，李莫愁走上前去關上隔着裏外兩間的房門，切斷了兩人的視線。

“你到底有什麽事？”

慕田聞言果然漸漸收起臉上的溫柔表情，看了李莫愁半晌才緩緩發聲。

“我想接小白回家。”

李莫愁手指收緊，指尖紮在昨天剛剛受過傷的手心帶起刺痛的感覺，他果然察覺到了。慕田看着她沉默不語，要帶蘇白走的念頭更加堅定起來。

“她就快要和我結婚了，總是打擾李小姐你我也覺得過意不去。”

“她已經不記得你了。”李莫愁始終垂着眸。

“我有讓她重新愛上我的信心，”慕田微微一笑，提起蘇白讓他的臉上終于帶上幾分柔軟，“而且小白總是要結婚生子的，難道要一輩子都和李小姐住在這裏嗎？”

李莫愁只覺得心中微微一刺，想找出借口回絕慕田的話，卻發現所有的真理都齊齊站在對方的那一邊。慕田見她仍舊不肯松口，眸色微沉加大了砝碼。

“而且據我的了解，李小姐自己的生活也比較拮據。兩個人一起吃住的開銷總比一個人要大得多。還有上次我和小白一起見到的、李小姐的未婚夫，想必你們結婚之後，他也不會同意小白一直打擾李小姐的吧？”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慕田眉梢微挑，剛想繼續說些什麽李莫愁身後的門卻自動打開了，蘇白已經洗漱好穿着整潔的衣服走了出來，看到兩人僵持着的情景好奇地湊到李莫愁身邊問她，“你們在說什麽？”

“我們在讨論，”慕田目光含着笑看着蘇白，語氣溫柔，“小白，你要什麽時候才跟我回家？”

慕田原本就生得好看，專注地看着一個人的時候墨玉一般的眼眸中越發星光熠熠，蘇白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臉很快就紅了，目光有些躲躲閃閃地移到李莫愁的臉上，卻發現她始終定定看着慕田，如臨大敵一般。

“莫愁？”蘇白不明所以地輕輕碰了碰李莫愁的手，卻飛快被她反手緊緊握在手心裏。

“她不會跟你走。”

“是嗎？”慕田斂起一半的笑容，眼神移轉到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小白，你是怎麽想的呢？”

“我……”蘇白剛剛說出第一個字，立馬趕到李莫愁抓着她的手收緊了些，她只當是李莫愁舍不得她，也沒去細想。

“我要和莫愁住在一起。”

慕田又是一個溫柔的笑，似乎蘇白的答案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那我可以常常來看你嗎？”

蘇白本身對這個“傳說中的未婚夫”就有着幾分好奇，加上他的長相氣質恰好都是她喜歡的類型，心裏也一直都有一些隐隐的好感，只是一直顧及李莫愁的感受沒有表現出來，此時慕田已經這樣主動了，她就大方地點了點頭。

慕田本身也并不是真的就要急着帶走蘇白，看到效果已經達到，起身就要告辭。李莫愁一直到他走了都沒有開口說過話，蘇白關了門回來看到她仍舊沉浸在某種壓抑的情緒之中，卻又隐隐覺得對李莫愁不開心的原因有些感覺。

“莫愁，不要不開心呀，”蘇白輕輕抱住李莫愁軟綿綿的肩膀，像小時候那樣軟言軟語地安慰着她，“我不會丢下你不管的。”

李莫愁渾身一顫，卻是什麽都沒有再說，只是同樣伸出了手更加用力地回抱着蘇白。

也許等到有一天蘇白得知了真相以後會恨她此時此刻的欺騙，但是她們的溫暖原本就随時都面臨着破滅的危險，她只想在眼下多沉迷一些時間。

“蘇白。”

“嗯？”蘇白擡起眼睛看着李莫愁，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滿滿的信任讓李莫愁別開了眼。

“關于慕田，也就是你那個未婚夫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