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争執(1)
01随風去
梁言不在之後,黃思思經常纏着媽媽給她講梁言和周小魚的愛情故事。聽得多了,她漸漸有些喜歡上周小魚這個外柔內剛的女孩。她畢竟救過哥哥一命呢,當時若不是她挺身而出,那被撞死的可能就是哥哥了。想到這些,黃思思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周小魚。
在一個還算明媚的午後,她特意去買了一束花,按媽媽的指引,找到了周小魚的墓地。事情就是那麽巧,巧到後來回想起來,黃思思都覺得是墳墓裏的人在牽紅線。
她剛把花放下,就聽到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你也來了?”
轉身一看,正是錢銳。
黃思思轉身就想走,不知道為什麽,之前讓她覺得親切的錢銳,在發生了一系列事情之後,開始讓她覺得可怕。雖然仍舊喜歡,卻總想躲開。
“這裏沒有別人,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黃思思止住了腳步,想了一會兒,還是回過頭來,看着眼前這個越來越陌生的人,問道:“聊什麽?”
“可能因為你哥哥的事情,你覺得我們應該仇視對方,對于你哥哥的遭遇,我此時此刻,是覺得非常愧疚,包括躺在這裏的周小魚。我是對不起他們,可是我沒有對不起你。”
“對不起我哥哥,就是對不起我。”
“你真這麽想嗎?那你為什麽還總是偷偷地看我,跟蹤我,看到我和別的女生在一起,你還會氣急敗壞地摔飲料?”
“我做什麽跟你有什麽關系?”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跟你說話的。你能坐下來嗎?我想跟你說說我和你哥哥的事情。其實當時,我沒有想到要誰死的。我一直想跟你哥哥解釋,他卻沒有給我機會。”
“其實在學校的時候,我跟你哥哥關系很好的,我很欣賞他的才華。我還去過你們家一次,不過那時候沒看到你,你那時應該還在讀中學吧。那時候我的确是很渾蛋的一個人,從小被嬌生慣養,養成了自己在乎的東西別人碰都不能碰的性格。”
“我當時對周小魚的喜歡不比你哥哥少,只是我用的方法有些過激,所以讓她反感讓她退學了。我當時也覺得愧疚,她退學後沒有去繼續追求她,當我看到她和你哥哥在一起的時候,我一氣之下就有些昏頭,但那時候我真的沒想要誰死,我只是想教訓下你哥哥,他搶了我最愛的人,我覺得我教訓下他沒有錯,沒想到會出人命。”
“出事之後我在外面飄蕩了很多年,一直覺得對不起你哥哥,我想跟他道歉,可是他要我賠他一個活着的周小魚,這個我做不到。我本來可以在外面過一輩子的,之所以回來,也是覺得,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償還,那麽早點償還比晚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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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雖然沒有死,但是也算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的人了。雖然我不覺得我已經償還了,可是我也不怕死了,如果你哥哥現在回來,你告訴他,我等着他,他如果還要找我,我不會躲避。但這是我和他的事情。”
“我說這些,是想讓你明白,每個人都會犯錯,不要不給犯錯的人改過的機會。我欠他的,我會還。我不想我和他的事情,影響到我和你的感情。”
錢銳在墳前坐了下來,一口氣将這些話說完,似乎用盡了全力。這些話他憋了太久了,他不光想說給黃思思聽,也想讓梁言知道他的想法,甚至讓墳墓裏的人也知道。
“你覺得我們之間還能有感情嗎?我能接受你,我的家庭也沒辦法接受你。我哥哥随時會回來,一切等他回來再說吧。”
“如果他一直不回來呢?”
“那也是我們家的事情,不用你管。”
黃思思聽完錢銳的話之後,心裏還是被觸動了的,可是她知道自己此時此刻不能軟下來。否則一切可能要陷入無法收拾的局面,她必須繼續冰冷。
作為一個學生,首要任務還是學習,愛情是奢侈品,尤其是這種摻雜了恩怨情仇的愛情,她承受不起,起碼在這個年紀承受不起。她本來想說,等過幾年,讀完大學的時候再說,可終究還是忍住了。
02雙城
雙城在國內算是一座三線城市,雖然氣候惡劣,但是常住人口卻不少,人多導致交通非常糟糕,但即便如此,卻仍舊被評為國際最宜居的十大城市之一。如果一定要找出這座城市有什麽優點的話,那就是特色小吃多,是吃貨的天堂。
不過梁言對飲食毫不挑剔,每天吃什麽對他來說一點也不是問題。他當初選擇這裏,只是因為離定州足夠遠。來了之後他一日三餐不是在快餐店解決,就是自己在家煮涼拌冷面。這樣單調的吃法,吃了半年多他都沒有厭倦。
他住在雙城南部一個紡織廠退休員工的家屬區裏,老舊的七層樓房,他住在頂樓,兩室一廳,他住一間,另外一間住着一個搞搖滾的歌手。
歌手常常會帶形形色色的姑娘回來,然後關上門,發出讓人心跳的聲音。梁言是個血氣方剛的男生,自然無法無動于衷。但是想想陳佳若,他就冷了下來,如果實在冷不下來,他就去衛生間,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欲望頓消。
有時候他也會去和歌手一起吃飯,看看他在酒吧的演出,體驗下迷亂的夜生活。歌手一直想去北京,但一直沒去,因為他擔心去了北京之後,人才太多,姑娘們會不喜歡他。而在雙城,他總是姑娘們的首選。
梁言到了雙城就開始找工作,雖然沒有文憑,但是因為文筆不錯,他覺得自己找工作是不需要發愁的。結果面試了一個多月,才在一個只有幾個人的廣告公司找了份策劃的工作,雖然他不是很滿意,但是目前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這工作耗盡了他的靈感不說,還占用了他大量的時間,常常要加班,甚至要跟着領導出差陪客戶,本來就不想東奔西跑的他,再加上一堆無聊的應酬,三個月的試用期還沒到,他就辭職了。
他本以為再給自己一點時間,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的。結果又是幾個月過去,眼看在監獄裏寫的稿子換來的錢已經要用盡了,工作還是沒着落。
有一次他抱着簡歷走在回住所的路上,看着陌生的行人,繁華的高樓大廈,突然有些困惑,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為什麽要離開喜歡自己和自己喜歡的人來到這個地方呢?自己苦苦追求的新生在哪裏?
這樣想着,他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車水馬龍的街道,想着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該怎麽辦?會餓死異鄉嗎?
天漸漸黑了,他肚子也有些餓,呆坐了一會兒,他還是站了起來,想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這時候他看到路邊的一家飯店在招工。以前他看到招聘啓事都是直接忽略的,自從開始找工作之後,不管是貼在哪兒的招聘啓事,他都忍不住要看看。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他發現在好點的飯店做服務生也沒什麽不好,起碼可以先賺點錢讓生活穩定下來,比自己一天到晚這樣盲目地尋找好。
有了這樣的念頭之後,他就有些嫌棄自己,已經不是天之驕子的自己,還值得某人去愛嗎?如果一直不能實現夢想,那給陳佳若的承諾,還能夠兌現嗎?
他終究還是沒有鼓起勇氣走進店裏去面試,甚至連吃飯的勇氣都沒有了。被街頭清冷的風一吹,他清醒了一些,轉身繼續往家的方向走去。
來雙城後他買了臺電腦,本來是打算找工作之餘寫點東西換錢的,可也許是因為心态變了的緣故,他寫出來的東西不但自己不滿意,連喜歡他的編輯也都開始挑三揀四了。這讓他更加煩躁。
他的編輯因為工作不順暢,有時候也會跟他抱怨,說圖書館的客流量越來越少了,書店也在接二連三地倒閉。說以後恐怕沒有人讀長篇小說了,微博手機版這些快捷資訊霸占了一切。說作家的小說沒有明星的寫真集暢銷。說未來的書可能會成為收藏品和藝術品。
編輯失落的情緒自然也影響到了生活已經萬分困窘的梁言,他想着自己的選擇,想着最初的夢,想着一路走來遇到的人。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這一生只能這樣走下去,直到死。
于是他反駁編輯,說任何行業都有起伏不定的時候,今天的夕陽也許就是明天的朝陽,我們不能因為這是夕陽行業了,就自暴自棄。夕陽行業裏也有佼佼者,朝陽行業裏也有混吃等死的人。關鍵不在行業,而在我們自己。
我們不能放棄,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就像一輛無人駕駛的汽車,誰都不知道最終會開向哪裏,我們身處在這輛車上,如果沒有辦法讓車停下來,起碼可以想想辦法讓車開得慢一些,可以讓車上的人看看沿途的風景,而不是渾渾噩噩就到了終點。
争執歸争執,争執完了需要寫的時候,梁言依舊是一籌莫展。他甚至懷疑自己喪失了寫小說的能力。每一次當他為了寫稿而打開電腦的時候,最終做的事情,都是和寫稿無關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微博,看着社會新聞,朋友近況,從自己的微博開始,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這樣看下去,從熟悉到陌生,最後總是會轉上一個圈,又回到自己的微博。這個時候,通常已經喝幹了兩杯白水,眼睛也感到酸澀難耐,可是小說仍舊一個字沒有寫下。但也只能睡下,日複一日,只是虛度。
他想過給陳佳若打電話訴說自己的煩惱,覺得無論快樂和憂傷,都該和喜歡的人分享,可是一想到陳佳若正在準備考研,正在為了将來能和他一起而努力,他就遲疑了。甚至故意在夜裏關閉手機,拒絕和她聯系。
03憂郁症
這捉襟見肘的生活讓他很容易陷入焦躁的情緒裏,在寫不出小說的時候,他嘗試倒立,跳躍,坐着抓頭發,撕紙,摔鼠标,但是怎麽折騰都無濟于事。只是把自己折騰得累了,然後睡着,做夢。
夢中他依舊是以寫作為生。不過夢中寫的小說要比他在現實裏寫的小說精彩得多。他常想把夢中所寫的小說複制下來,可惜每次醒來,所記得的不過是小說中主人公的名字,或者故事裏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
冥冥中好像有一雙大手,在他即将醒來時擦去了他關于夢的記憶,只是擦得過于潦草,導致那些故事的片段,像白襯衫上沾染的藍墨水一樣讓他無法視而不見。
他試圖做同樣的夢,可是每次都失敗,每當他想着那些在舊夢中創造的故事的時候,就會整夜整夜地失眠。當他好不容易睡着又醒來時,所記得的,已經是新的夢中故事了。
他在枕邊放上紙和筆,只要一醒來就去抓筆。可是書寫的速度怎麽也趕不上遺忘的速度,他只能把殘存的那些記憶寫到紙上,然後靠着想象去編排一個故事,他心裏知道他編排的故事比他夢中的故事蹩腳幾十倍,可他還是把這些蹩腳的故事寫了出來,交給編輯,換取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那些稀奇古怪的夢開始讓他變得沉默寡言。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歌手室友搬走了,歌手的一個姑娘來敲他的門的時候,他才知道,隔壁的房間已經空了很久了。他記得歌手說過要去北京,所以他想他可能是去北京了吧。對于歌手來說,夢想始終是大于欲望的。雖然夢想也是欲望的一部分。
如果自己也繼續這樣渾渾噩噩地生活下去,有一天也會離開這裏吧,不走也會被房東趕走吧?他甚至懷疑自己生病了,精神疾病,會做稀奇古怪的夢的疾病。得了這種病之後,生活會變得暗淡無光,再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吸引他,鬥轉星移,他會逐漸變成一個郁郁寡歡、自暴自棄的人。
梁言租的房子對面有一棟很高的樓房,牆壁上裂了很寬的縫隙,縫隙裏長滿了雜草。據說是地震後遺留下來的。這棟樓原來的住戶大都搬遷到了外地,一直沒有人修繕,久而久之,就成了流浪的人們遮風避雨的地方,也有流浪的小狗。
有時候他會去爬那棟樓,樓上和金屬有關的東西,比如防盜窗和防盜門,已經被人取走賣掉了。
他沿着牆上的裂縫爬到樓頂,可以看到對面歌手室友以前住過的房間。樓頂有兩雙已經被雨水和陽光侵蝕得很破的款式相同大小不一的鞋子,鞋帶上綁着兩個已經癟了的氣球,他把那些氣球重新吹滿氣,五顏六色的,很好看。
也許很多年前,有一對情侶爬上了這棟樓,他們脫掉鞋子,在鞋帶上綁上氣球,然後光着腳在樓頂上走來走去,然後就發生了地震。
來到雙城之後,在夢想無法實現的壓力之下,他常常陷入天馬行空的幻想中。有時候,他在爬往房頂的途中累了,就會沿着牆壁的縫隙鑽進房間裏,裏面堆滿了破碎的家居。他在裏面尋找好玩的東西,然後想象這些東西以前的主人,模仿它們以前的主人的聲音說話。十足一個放棄治療的精神病患者的形象。
站在樓頂上的時候,他幻想地震來時的樣子。他鎮靜地看着整座城市陷入慌亂之中,直到腳下的樓慢慢傾斜,倒塌。他葬身在廢墟之中。他把他幻想的情景講給他的編輯聽。編輯說,如果地震來了,她肯定不會跑,她要拿着一個大口袋,在廢墟上撿鈔票,她會遇到一個美少年,被困在一個巨石下面,她把美少年救出來,然後一起撿鈔票。
聽了這樣的回答,他覺得編輯有些無聊,而引起這無聊話題的正是自己。他除了自嘲沒有別的辦法,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連嘲弄別人的心情都沒有了。
那段時間,歌手的那個叫沐子的姑娘,常常會跑來找他。有時候看到他不在家,她就會跑到危樓下面喊他的名字,“梁言”兩個字被她喊得婉轉漫長,他一開始還裝作沒聽到,但捺不住她反反複複,那聲音劃破空氣鑽進他的腦袋,讓他覺得腦袋要爆炸掉。于是他從牆壁的縫隙中探出腦袋,就看到沐子在樓下充滿期待地仰望着他。
後來梁言就準備了繩子,沐子來找他的時候,他就把繩子扔下去把沐子拉上來,她上來後,拍拍身上的塵土,第一句話總是:“你就像只壁虎!”
梁言想,沐子之所以覺得他像壁虎的原因大概是她覺得他喜歡待在牆壁裏吧。知道了原因,他就不會問她為什麽。這倒讓她很着急,于是她第二句話經常是:“為什麽你不問問我為什麽說你像壁虎?”
梁言待在那座危樓之中的時間越來越多,在寫不出小說之後,他不斷尋找新的事物讓自己對其産生興趣。危樓就是其中之一。無所迷戀的人生是空虛的。在危樓裏,他找到過一本相冊,裏面有許多老照片。這些照片記錄了這座城市過去的樣子。看過了那照片,再和現在的城市對比,會有時光交錯的感覺。他把這些照片擺在床頭,每天睡覺前都看上一陣子,試圖找回他那丢失的夢。
等到梁言在危樓裏待膩了,回到自己的房間的時候,發現已經有了新的室友,讓他驚訝的是,室友也是一個寫小說的文藝青年,更讓他驚訝的是,室友是沐子的新男友。
很久以後他問沐子:“你是怕我孤獨,所以找來小島給我做伴是嗎?”
沐子沉默了一會兒說:“你想多了。如果單是怕你孤獨,我陪你就好了。”
梁言沒有再說什麽,他想沐子應該明白,孤獨寂寞都是天生的,與身邊是否有人陪伴無關。但長久的孤獨畢竟是需要排解的,所以梁言只是需要人陪他聊聊天。
以前沐子來敲他的門,他會故意裝作不在。現在只要一聽到沐子叫他的名字,他會立刻從床上跳下來去開門,房間太小,雜物又多,去往門口的途中,他總是會碰到一些硬物,不是碰傷了腳就是碰傷了小腿,不過這疼痛感會讓他瞬間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