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煙事(2)
“你胡說什麽呢,呂儀是我們的朋友,可錢銳是她表哥,真找了他們家,他們幫的也是錢銳吧。到時候表哥更別想出來了。”雖然沒比陳佳若大多少,黃思思卻是冷靜得很快。
黃思思一家人坐卧不安的時候,呂儀家裏也接到了錢銳被急救的消息。因為失血過多,雖然搶救及時,但仍舊在危險期,如果不是錢銳平時熱愛體育鍛煉,身強體健的話,恐怕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就得挂掉了。
雖然知道自己的孩子品行不好,也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孩子當年沖動導致人家心愛的人慘遭車禍,所以才會遇上這樣的事情,但是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孩子,錢銳的父母和呂儀的父母對梁言還是十分憤恨的。
好在呂儀對梁言的好感很深,在問清楚了事情的原因之後,她就更覺得梁言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比花心冷酷的錢銳強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得空她就勸說父母不要起訴梁言,只追究肇事司機的責任就好,畢竟當年錢銳也沒為周小魚的死承擔責任,一報還一報,能夠化敵為友最好。只要錢銳能活過來,恩怨就此了結就好了。如果繼續追究梁言,那麽除非錢銳死了,否則梁言很難被判重刑,梁言不死,恩怨又沒有就此了斷的話,那若幹年後,梁言出了勞教所,以他的性格,勢必不肯罷休,那就永無寧日了。
雖然非常痛恨梁言,但是呂儀的話,幾個家長還是聽進去了。他們也見識過梁言的執着,本以為這麽長時間過去,梁言已經放下這段往事了,沒想到錢銳這才回來幾個月,就出事了。
尤其是在知道錢銳剛巧喜歡上了梁言的表妹,是自己主動送到人家家門口的,幾個家長就更覺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于是心裏對梁言的恨,都化作為對錢銳的擔憂,全副心思都用在了讓錢銳康複身上。
呂儀的媽媽家在當地是大家族,可以動用最好的醫生和最優良的醫療資源,一旦心思全用在了錢銳身上,沒幾天,錢銳的情況就開始好轉。
然而梁言這邊,卻是麻煩重重,雖然錢銳沒事,但是錢銳父母為了兒子的安全,在随後起訴的時候他們還是追究了梁言的責任,他們覺得還是要給這個年輕人一點懲罰,吃點苦頭才好,完全沒有考慮這樣的作為會徹底改變一個年輕人的一生。
雖然梁家也是有錢有勢的大家族,但那是在上海,到了定州,作用就不大了。
黃思思的媽媽天一亮就給梁言的爸媽打了電話說了事情的經過。梁言的爸媽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定州,上下打點關系,但最終的結果,也只是讓梁言在勞教所裏少受些苦罷了。
因為梁言熱愛寫作,勞教所裏倒是讓他靜下心寫了不少東西。因為不能再去周小魚墳前靜坐,而陳佳若卻是每到勞教所統一安排的接見日都會早早地都帶吃的來看他,而且每次都是獨自來,不告訴黃思思和呂儀時,間長了,梁言也就習慣了陳佳若的存在。甚至連勞教所的工作人員也熟悉了陳佳若,有時候還會跟她打招呼,逗弄這個乖巧可愛的女孩。
“又來看男朋友了?這次帶了什麽好吃的?”
“是呀,嘿嘿,你猜?”
“我怎麽猜得出來。”
“是他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我自己做的!”
“你男朋友有你這麽好一個女朋友,還不好好珍惜。還跟人争鬥,真是不應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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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怪他,真的不怪他,而且他現在認罪态度這麽好,叔叔你該幫幫他。”
“我幫不到他,他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好好改造,自然能争取早日出去。”
每一次都是諸如此類的對話,盡管陳佳若很不喜歡和梁言之外的男人講話,但面對可以控制梁言命運的人,她還是會賠着笑臉,壓着脾氣說一些周旋的話。
梁言每次見到陳佳若,心情就會好一些,但是仍舊不會笑。他總是把積累多日的稿件整理好,交給陳佳若,讓她打到電腦上去,修改了錯別字,發給他的編輯。
僅此而已。
他沒有辦法示愛,甚至覺得接受都很困難,這麽單純的女生,他覺得和自己在一起,本身對她就是一種傷害。他很清楚以他的性格,已經沒有辦法好好和任何一個人相處,只适合孤獨終老。
在勞教所的時候,因為不自由,他還能坦然面對陳佳若的愛。一旦有朝一日自由了,他目前擁有的一切,他都會抛棄、封存,他承受不了過去和現在這些人這些事給他的負擔,他必須逃離,必須開始新生活,否則他将永遠陷在絕望的情緒裏。這也是為什麽,他會在出勞教所的那一刻狂奔的原因。
04新生
坐了三十六個小時的火車,腿已經麻木,手腳也開始浮腫。當重新踏上堅實的地面的時候,梁言有種浴火重生的不真實感。
在定州的時候,他覺得身處牢籠,非常渴望抵達足夠遙遠的地方,用新環境來解脫自己。可是真到了雙城,他又開始懷念起定州。
不過最初的幾天,因為忙着找房子,找工作,他倒是沒有時間胡思亂想,等到一切穩定下來,他就想起了陳佳若,想起她一年中為他忙忙碌碌,而他卻不告而別。
想來想去,他還是給她打了電話。
“不要把這個號碼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的家人,我姨媽和我表妹,如果我要和她們聯系,我會聯系的,現在,我只是想和你說一些話,你一個人知道即可。”電話接通後,梁言語調稍顯冷漠地說出這番話。
“你現在在哪裏?為什麽不帶我一起走?”陳佳若的聲音有些沙啞,梁言走的這些天,她一直哭,眼睛和喉嚨都出了問題。她本以為等了一年,終于等到梁言出來了,兩個人可以在一起甜蜜地生活了,卻沒想到等來的是不告而別。
“雙城,一個離定州足夠遠的地方。從現在開始,你不要說話,不要打斷我,我告訴你我為什麽要走。”
“在沒有遇到周小魚之前,我有一個和你的夢想相似的夢,我要成為世界上最優秀的作家,寫出最經典的作品。我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實現這個夢想之上。”
“遇到周小魚之後,我雖然沒有放下這個夢,但是我的精力卻分散了很多在她的身上,所謂兒女情長,英雄志短,這些老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曾經也跟我說過她的夢,她希望能登遍世界上所有的山,她的夢和我的夢的本質區別是,我還可以靠寫作,在實現夢想的過程中靠寫作養活自己,而她無論登多少山,基本上都是沒有收入可言的,所以她在去實現夢想之前,要存足夠多的錢才行。”
“可惜沒等她存上多少錢,人就不在了。在失去她的日子裏,我整個人都陷入在憤怒和哀傷裏,我想報複,有時候不想報複了,我就去登山,坐在山頂上,幻想她和我在一起。有時候也寫小說,但都是在寫她。”
“一轉眼就過去了這麽多年,可以說這些年我都是在虛度,我沒有向我的夢想努力邁進,反而覺得人生無望,得過且過。”
“我恨錢銳,但是他的再次出現,反而間接地幫助了我,雖然我沒有把他怎麽樣,反而讓自己被關了這麽久,但是在勞教所的這一年,我大徹大悟。我終于明白,我不能讓我的生命繼續沉淪下去。”
“我不能再陷入情緒之苦中,不能再糾結于男女關系,甚至複雜的人際關系。所以我離開了定州,希望開啓新生活。我想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實現夢想上。”
“我知道我這樣的選擇有些自私,但如果不這樣,我的人生将一文不值。我的離開我覺得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我父母因為我常年不在他們身邊,已經習慣了我獨立生活,我姨媽也理解我想離開定州的動機。唯獨你,因為愛我,我這樣的不告而別,我擔心會毀了你。就像當初失去周小魚,差點毀了我一樣。”
“所以我打這個電話給你,是想說,如果你堅定地選擇陪我一生,那麽就給我一些時間,我會盡快實現自己的夢,雖然夢想太大,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但是我想只要我足夠努力,三年之內,這個夢想一定不會再是我的負擔,而且要成為我一切動力的源泉,到那時候,你可以來到我身邊,我們一起生活。在我追求夢想的這三年,你好好讀書,好好陪伴爸媽,三年以後正是你要讀研究生的時候,那時候你可以選擇到雙城來讀書,你爸媽也會放心。你覺得呢?”
“你突然說這麽多,我一下子有些消化不了,但是我大致聽明白了,那我平時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最好還是不要打電話,想我了就寫信吧,我喜歡這種過去式的緩慢的聯系方式,這樣可以讓感情更好地沉澱。這三年的時間我希望你好好學習,足夠好的成績可以讓你畢業的時候有更多的選擇。而我,也要把過去幾年浪費的時間找回來,所以能用在感情上的時間很少,希望你能理解。”
“嗯,我知道了,那你照顧好身體。我會給你寫信的。”
“那,再見吧,我去睡覺了。”
“好的,晚安。”
挂了電話,陳佳若身體往後一躺,整個人癱軟在床上,手機也随手丢在床頭。她眼睛看着天花板,腦袋裏一片混亂。
但是好在不難過了,梁言的一個電話,讓她又喜又愁,喜的是終于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去了哪裏,知道這段感情還可以繼續。愁的是三年之久,她該怎麽度過。
“為什麽我遇到的都是這種喜歡說走就走的人呢。當年紀明遠也是這樣不告而別,好在梁言沒多久就主動冒泡了,不然,也許再過幾個月,梁言也會被自己永遠封存在回憶裏也說不定呢。真該問問他寒暑假可不可以去看他。”
陳佳若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就陷入了夢鄉。
她這幾天為了這段感情,實在太煎熬了,如今終于有了消息,懸着的心一放下,整個人就困倦到了極致。
梁言在挂了電話之後,心裏輕松了不少,雖然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放下周小魚,但如果一直不開啓新的戀情,他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周小魚的死帶給自己的陰影了。
雖然和陳佳若年紀有不少的差距,但畢竟有了一份牽挂和念想,有了這些,未來也就有希望。
他不希望自己孤軍奮戰很多年,最後成功了卻發現自己喜歡的人早已經跟了別人。
05無法忽略的人
黃思思是喜歡錢銳的,但是在梁言進勞教所的這一年,她沒有和錢銳說過一句話。有時候在呂儀家,或者陪着陳佳若玩的時候遇到紀明遠帶着錢銳一起,她總是低着頭,盡量不去看那個人。
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以什麽口氣什麽身份去和他交往。當她知道哥哥對她喜歡的人的恨意已經到了這麽嚴重的地步,她已經清楚,以自己的性格,寧願孤獨終老,也沒辦法把錢銳帶回家。別說哥哥,就是媽媽那一關也過不了。
她自小和媽媽相依為命長大,任何人在她心裏也沒有媽媽重要,所以為了家庭的安穩祥和,她寧可犧牲掉自己的愛情。
但是在梁言離開之後,一切就都變了。當陳佳若或者呂儀約她去看紀明遠或者錢銳賽車的時候,她不再拒絕。
當再有籃球賽的時候,她也會主動去看。但是兩人仍舊沒有說話。有時候看着錢銳對別的女生笑,說一些關懷的甜言蜜語,她會抑制不住心疼、難過。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什麽也不能給他,又憑什麽阻止他和別人交往呢?就這樣遠遠地看着,也是好的。總有一天要畢業,要離開這裏的,到那時候,自己會遇上新的,更好的人吧。
和陳佳若分開後,呂儀在錢銳出事沒多久,就開始準備出國考試的事情。
她本身就想成就一番事業,做個女強人,不受男人的控制,家裏剛好也支持她去深造去鍛煉。于是雖然身在國內,她一顆心已經飛到了賓夕法尼亞。
正是因為知道自己要走,所以盡管也喜歡梁言,對紀明遠也感興趣,但是她卻沒有主動表示什麽,就淡淡地交往着。
雖然看着陳佳若徘徊在兩個都是她喜歡的男生之間讓她有些不爽,但也僅僅是不爽而已。
她覺得,國外應該有大把更優秀的帥哥才子等着自己。定州畢竟是個小地方,沒出去的時候心裏認為的好,在若幹年後可能會成為笑談。
不過盡管發生了這麽多事,三個人還是經常在一起,一起分享一盤紅燒肉,坐在一張沙發上相互依偎着看電影;一起去游泳,打球,一起看男生比賽。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都故意不去提那個離開的人,就像那個人從來沒有在她們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但是獨處的時候,三個人卻都會想起他。
想念最深的,當然就是陳佳若。每天上完課,回到寝室,她不再抱着一本又一本的小說來看。甚至沒有心情和室友打趣,更沒有胃口分享室友的食物。
她遵循梁言的話,好好學習,她自己也很清楚,想要有更多選擇的前提,只有優異的學習成績。
如果考差點,她哪兒也去不了,如果考得非常好,那麽全中國的學校,她可以随便選。有了這樣的念頭,她本來就不是很差的成績突飛猛進,考研的準備原本十分辛苦,她卻一點不覺得。
然而生活中畢竟還有學習之外的時間,在做完一切的時候,她無法讓自己不去想他。于是就寫信,厚厚的幾本稿紙都寫滿了。但是他還沒有告訴她他的地址。
那天打完電話之後,他就又消失了。想到他那龐大的夢想,她也不敢主動去打攪他。于是就靜靜地等待着,思念着,書寫着。
在同一輪明月下的黃思思,每天回到家,看到門前空着的位子,看到沒有人陪伴着下棋的老人落寞的表情,看着那個鋪疊好的卻沒有人睡的床鋪,她會忍不住問媽媽:“你說,哥哥去哪兒了呢?”
“我怎麽知道,也許又去爬山了吧。他以前不是就愛爬山嗎,可能過陣子就回來了。”黃思思的媽媽一邊機械地剝着花生,一邊嘆着氣回答道。
“可是以前他會告訴我們他要去哪裏,而且很快就會回來的。這一次,我覺得他好像不想回來了。”
“別亂說,你姨媽姨父都不擔心,都覺得他想通了就會回家,你擔心什麽。”
“我是覺得,少了他之後,家裏顯得更落寞了。”
有的人像是空氣,存在于每個呼吸之間,沒有了,就會死。有的人就像屁,什麽時候放掉都不會覺得可惜。
可是更多的人,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陪伴,擁有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了不起,失去了,才發現,那個人是那麽重要,重要到少了這一環,人生便無法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