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有關袁灏的結果,姜珩路上沒有打聽,也無意知曉至纖至悉的過程,回到家聽裴宛凝哭哭啼啼,才得知分開那片刻功夫,裴言昭不留情面的将袁灏羁押到府衙,按雙規公辦,因血參嬌貴,先行讓帶回醫館,後續還将去醫館取證,對袁灏明正典刑。
小叔子出事後,裴宛凝受婆家托付來裴家問個究竟,哭個沒完沒了等裴言昭回來。
如今裴言昭正在跟他們解釋,語态雖軟卻無轉圜餘地。
他們僵持不下,姜珩沒有興趣聽,今兒一天爬上爬下還狂奔了幾裏路,令她身子倦重,準備回房沐個熱水浴,早點休息。
她不參戰的默默用飯,七八分飽後,起身欲走人,卻被走過來的梁氏挽住。
“人贓并獲了,大姐你還有臉吵嗎,先前我娘家醫館都要倒閉時,你是怎麽冷血心腸包庇袁灏的。他就是活該!”
姜珩不知梁氏吵架作何拉上她,她不想待在這群雌粥粥之地,欲抽手離開,只見梁氏轉頭對她露出笑臉:“好妹妹,這回多虧你和靖寧了。我得要好好答謝你們。”
姜珩抿唇:“梁伯父已經謝過了。”
梁氏遲疑的喔了聲,轉念又想到:“對了,你們還不知那血參的奇特之處吧。每早巳時正左右,用它根系浸泡的水會化紅,這水亦有養生美顏的功效,化水過程很是好看,如春風綠江岸,白雪染素城。明早你和靖寧一道去觀賞,再取幾滴參水。”
根系滲血染水,如神話奇談般。裴言昭興味甚濃:“那可得一飽眼福了。”
盛情難卻,姜珩點頭:“謝大嫂美意。”
裴言昭胸腔一點。這丫頭素日不要求去哪兒玩耍,難得也對血參感興趣,還是和他一道去。
驀然生出二人仿佛一起游玩的約定,裴言昭不由得對明日一次小小的出行感到期待。
姜珩從前廳走到玉照軒,不到百步的距離,腹中竟覺空空。
她今日雖比往常饑餓,但碗中飯量是她平日固定的,她忍一忍不想再添,沒想到走了幾步路又餓了。
催促身邊的青黛:“吩咐小廚房做兩疊清淡小食送屋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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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只當姑娘嘴饞了,盈盈笑應是,蹦跶着去往廚房。
一旁的裴言昭打量她捂腹咽嗓的細微舉止,遽然哂笑:“你晚飯吃得那麽多,還餓。”
姜珩微愕:“我飯量是平時的,沒有多吃。”
裴言昭默了瞬息,回憶道:“嗯,也不算多吃。只不過吃光了面前一盤幹燒嫩筍、燴鴨絲、醋鮮海蜇,還吃了半盤子酥炸裏脊。”
姜珩臉頰漲紅,不自在收了收肚腹。
裴言昭睊凝她側臉半晌,眼瞳熠熠,忍笑,随意道:“說笑的,你盡管吃,我養得起。”
她自己的嫁妝也吃不完,用不着他養。姜珩正待反駁,忽有管家福伯跑來通秉,說宋韬前來拜訪,指名來找他們倆。
裴言昭不知下午一段插曲,思索半天,才想起宋韬這個名字:“順天府刑部司務宋韬?他來做什麽。”
姜珩簡略提了下午的事,慚愧道:“三姐夫給我留了地址,我沒去拜訪他,他先等不急過來了。”
二人吩咐管家請宋韬到玉照軒了,命青黛再多備些小食和酒。
宋韬步入玉照軒,被玉階彤庭的主宅閃到眼睛,不敢多瞧,快步到石桌邊,拱手行禮:“七妹,妹夫。”
裴言昭都特意褪去官服,穿燕居服來見客,不知宋韬穿個官服來做什麽,好像來辦公事似的。他忍住疑惑不言,回禮:“姐夫不用拘禮,坐。”
姜珩也問出了這個疑惑:“姐夫是從府衙來,還沒用飯嗎,還是特意回來府衙呢。”
宋韬看向自身,拍拍袖子:“吃過了,特來……探望你們。府衙一季發了四套衣裝,不穿可惜了,平日我也穿着。”
姜珩哦了聲,定坐了會,挽袖端些糕點奉他面前:“這是芝麻南糖、芸豆卷、五香腰果,我都挺喜歡吃的,姐夫嘗嘗看,回去時給三姐帶些。”
宋韬端坐擺手:“不用客氣了。”
裴言昭扣桌細察,觀他藏有心事,直言:“你是不是在府衙遇到了麻煩,想找我辦事?”
宋韬讷然,提到官場,改了稱呼:“下官近來沒有碰到麻煩,謝都督垂詢。”
他無言無求,姜珩便找些閑話寒暄:“沒麻煩就好。不知三姐最近在家好嗎?”
宋韬惶急的看她一眼,再三斟酌,緩緩盯着她說道:“好,她很喜歡縫衣服。”
“呃嗯,三姐真是賢妻良母的典範,”姜珩心道喜歡縫衣服是什麽癖好,喜歡穿破掉的衣服麽,難道在暗示宋家窮,想讓她接濟,見宋韬對果品茶點一概不碰,又不像貪婪之輩,一時莫名,另問道:“去病的學業如何,不知他身體欠安,會不會影響到。”
提及兒子,宋韬滿臉欣慰:“病兒目不窺園、兀兀窮年,比起同齡孩童,他要刻苦勤奮,學業受他夫子極為看重。身體麽,比小時候好多了,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身子強健得多,不易動不動被病魔入軀。還有,他,他也喜歡縫衣服。”
姜珩正聽得頭頭是道,冷不丁被最後一句打斷,倍感怪異:“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去病不僅才學好,還是個孝子,姐姐姐夫有福。”
宋韬輕咳:“是啊。我也喜歡縫衣服。”
裴言昭噗呲樂笑:“怎麽回事兒啊,你們一家三口準備改行當裁縫?”
姜珩心道莫不是她誇了姐姐和侄兒,沒有誇他,順道也提自己喜歡縫補,盼她誇他。
“姐夫還會幫姐姐縫補,好會心疼人。看來姐姐不顧家中勸阻,與你風雨共濟,不是沒有道理的。”姜珩道。
宋韬腦門沁出一層薄汗,腼腆點頭,往姜珩身上掃量許久。
“你看什麽看。”裴言昭忍無可忍的拍桌。
宋韬擦了擦密汗,致歉:“對不起,在下是想,妹妹錦繡綢衣,應當沒有需要縫補的地方。還是,妹妹也喜歡縫補呢。”
裴言昭撐起桌面,狹長鳳眸瞪得微圓:“怎麽着,你想獻殷勤替她縫上幾針?要不然我把你腦袋打破,讓她給你縫幾針!?”
宋韬汗顏:“在下不是那意思。”
“到底幹嘛來的,說。”
裴言昭揪拽他衣襟往上提,淩厲逼視。
“別扯,別給我衣裳扯壞咯,”宋韬急解他手,脫口道:“是姜珩,她沒有還我東西。我贈物時留了地址給她,等了她一下午她卻不見來歸還,只好親自登門了。快放開我。”
裴言昭依言松開,疑惑的望向姜珩:“你借了他什麽東西,他這麽窮追不舍。”
姜珩細究他的縫補之意,陡然醍醐灌頂,捂嘴:“不會是那根針吧。”
宋韬忙點頭:“晌午未時二刻我們在朱雀街芙蓉香膏鋪前的黃胖攤前見的面,你确确實實借我的一根針,縫補一只橙黃色的布袋,我當時有要事在身,沒等得及你還我。”
裴言昭愣了一愣,拍桌狂笑:“一根針,一根針?你不是在逗我玩?宋韬啊,你實在太有趣了。”
将來意一股腦傾吐出,宋韬舒暢許多,任他去笑:“惹都督笑話,一根針對我這樣的家境而言,顯得彌足珍貴,敝帚自珍啊。”
姜珩憋住,不能跟着笑,臉蛋憋得紅紅的:“姐夫無須妄自菲薄,勤儉節約是美德,何來笑話之說。倒是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竟将一針之恩抛諸腦後,行事大而化之,害你漏夜遠程跑到府上。青黛,取你針線盒裏的十枚繡花針來。”
“姐夫,不好意思,那針我不便攜帶,留在了布囊中,布囊留在了醫館,暫時沒法還你,不知可否用新的替換。”
“可以可以,”宋韬連連點頭,補充道:“不需十枚,原數一枚就足夠了。”
姜珩:“青黛,取……一根針來。”
宋韬拿了針,喜滋滋的告辭離開了。
初夏驚雷陣陣,魚塘內錦鯉翻躍,水花叮咚。
卧房內換上了全新的一套薄絲夏被,因怕姜珩身子吃不消,床墊還是細棉質的,換作裴言昭的個人習慣,這時候墊竹席才爽快。
裴言昭撐在荞麥枕上支頤,中隔一尺距離,望着平躺的輪廓,笑談今晚的事。
“你說宋韬除了逗,是不是小家子過頭了?我們在回門時借了一盒貔貅給姜有容,他跟我們計較一根針,哈哈。”
姜珩聲無波瀾:“有什麽好笑的,他只是拿回自己的東西,并不多要分毫,貧而自持,令人欽佩。”
裴言昭:“得了吧,在我面前還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剛剛在庭院中分明一直憋笑,以為我看不出來麽。你這樣做人啊,一點都不痛快。”
姜珩撇撇嘴,沒有應話。
裴言昭又自言自語:“宋韬小氣兮兮的,下次見面我就叫他一根針,挖諷挖諷他。”
姜珩蹙眉:“你不以為意的一句話可能會傷到別人的自尊,何必。”
“嘶,我還是不能叫他一根針,不然哪時遭他暗算就麻煩了。”
姜珩擰眉:“為什麽。”
裴言昭三緘其口:“你,你不懂,男人不能被叫一根針,會結仇的。”
姜珩懶得理他,側身而卧:“睡了。”
空氣靜默下來,裴言昭動了動随意擱放在被面的右手,有毛絨絨的東西觸碰,微癢,他低頭看,是一縷從她滿背青絲頑皮飄纏過來的長發。
他将這縷發絲理順回她烏鴉鴉的瀑發間。
想到明日巳時要一同去看血參化水,他滑到枕上安靜閉目,唇角彎了彎。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