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翌日清早辰時,管家又被顧潇然托了一封信交給姜珩,封口粘貼雞毛,表十萬火急的意思。青黛想到上次主子被罰跪,心頭犯怵,勸說主子不要去。
姜珩卻兀自去衣櫃邊找外出的衣裳,淡聲道:“我上回只承諾下次不再私自行動,沒說要将裴家人的話奉為圭臬。你盡管去報備給太夫人,她要阻攔就去醉仙樓找我。”交待完,穿好衣裳,就徑自出了門。
醉仙樓的熟人已在等着了。位置選在臨窗邊,桌上樣無招待約客的茶點,男人神色慌張的探頭眺望,不知在尋人還是避人。
“顧大哥,有人在追你?”
“哪裏,啊,”顧潇然彈跳跂立,嘴唇迅白,定了定心神,看清眼前梳挑心髻的美貌小婦人,倏然吐了口氣,昂首玉立:“你來了,坐。”
姜珩見空落落的桌子不像話,喚小二來點了壺蒙頂黃芽。顧潇然無暇管虛禮,眉頭緊鎖:“姜珩,這次你非幫我不可。上次裴言昭故意輸掉比武,害我被蘇閉月那瘋丫頭纏上,你說你該不該幫?”
提及蘇閉月這個名字,姜珩想了起來。這是上回窦家做媒,想添給姜父做偏房,蘇尚書蘇虞的不知第幾個庶女,差點成了她姨娘的人。傳言這蘇閉月極有個性,庶女偏要穿正紅,逆反教條,行事乖張,常做一些世人眼中出格的事情。難怪蘇尚書并不介意将她配為一個三十男人的偏房。
姜珩細呷清茶,凝思道:“一場強迫性的比武招親,他故不故意,蘇姑娘故不故意,又豈能作數。我想裴言昭亦懊悔百望山的武試叫你下不來臺,當着衆人面讓你贏回來,也就扯平了。你堂堂禮部侍郎,還能被一個女子逼婚不成。”
顧潇然扣扣桌子,尴尬:“我是叫你來想辦法,不是替裴言昭辯護的。誰要他的這種施舍,我有自知之明,也不非要打贏他,不過想輸得光彩些罷了。”
姜珩頓了會,斟茶兩杯,端一杯給他,正色道:“我沒有替裴言昭辯護。我是希望你對上次的事不要挂懷,我敬你一杯賠禮道歉,來。”
“你慌張什麽。”顧潇然端着茶盞急促和她碰杯,灑落幾滴。
初夏烈日杲杲,醺風和煦。風塵仆仆的裴言昭踩着巳時前一刻的點回府。
裴言昭解了外裳,在木架銅盆裏洗手,望眼玉漏,還趕得上,又尋望屋中人影,見青黛恰抱着一疊被褥進屋,問話:“少夫人在逛園子?把她叫來。”
小姐交待誰問起都無須隐瞞,青黛直言相告:“主子去見顧大人了,在醉仙樓。”
裴言昭臉色一沉,卷起剛脫下的外袍,乘風疾走。
街頭遠遠的,便鎖定到酒樓窗邊兩張熟悉的面龐。不多時,裴言昭繞壁貼行,挪到木牆邊,兩人喁喁私語間接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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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爹都管不動他的女兒,我侍郎能比尚書大嗎?再說,即便我另娶了別人,她還是纏我不放,我是找個罪名把她抓起來好,還是讓我娘子跟她雙雙打破頭,我作壁上觀?”
姜珩有點無語,心想你是何等香饽饽,以致于成了婚人家姑娘還對你死纏爛打,口上不言:“我瞧蘇姑娘不過行事随性了些,并非不講理的人。你與其對她避之若浼,不如坐下來,同她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同瘋丫頭有何好談,”顧潇然喪氣的一口回絕:“就依我所言,以暴制暴,叫裴言昭借我三百軍戶,把瘋丫頭吓怕。她要是再纏着我,再,唉。”
姜珩輕笑:“三百軍戶還吓不怕要纏着你,對你如此情真意切的女子,你不妨試着接受。”
窗外的裴言昭等候許久,仰望日頭逐漸偏正,早已過了巳時。
躊躇間,手下蘇良找到他。
“大人,窦尚書去都督府請你,沒料到你人不在。大人今早急急趕完公務,來這裏是?”
裴言昭不作答,悄然離開了窗戶邊,沿小路走,前往窦府。
窦邯這回不跟人客氣,上次裴言昭待他不敬,這回他就連茶水也沒備,同兒子兩個人孤身在庭院立候。
裴言昭進來時,見到光禿禿的石桌,以及父子倆不友好的架勢,他寵辱不驚的上前,簡單拱手:“窦尚書。”
“哼,”窦邯冷哼,雙目如毒蛇盯他,氣勢煊赫:“我沒想到裴都督是出爾反爾的小人,這頭答應要扶持袁灏上位,轉眼就親手将人送上了府衙。現在袁灏官司纏身,萌生退意想找人打點,離開燕京,裴都督是不是很得意啊?”
裴言昭料到他會質問這事,不慌答道:“袁灏心眼多,一面想做指揮使,一面還想跻入燕京商行,不惜行偷竊之舉,最後被我輕松揭發。這種又蠢又不忠心的人,要來何用?尚書手下人才濟濟,棄之也罷。三萬兩白銀已到手,不虧。”
窦邯微被打動,又不想這麽快給他好臉色看,揮手逐客:“你退下,候我命令。”
裴言昭拱手轉身告退。窦藍秀又頗有微詞了:“爹,裴言昭在同我們虛與委蛇吧!越來越不知禮數。不同您商量,就将袁灏锒铛入獄。”
窦邯恨恨握拳:“至少我有查到,他對緝捕香山盜匪一案真的在做部署。這一役若是成功,我們随時扶個自己人上四品官位都不成問題。他說的也不無道理,袁灏的銀子都到手了,剩餘事情我懶得管。想一想,該讓誰替上袁灏的位置。反正,如果他敢起二心,咱們還有後手!”
說來巧,姜珩在離開酒樓後,突然有感似的念及小姜府,想去老宅看看,還沒走到,筆直路徑的對面迎來一個老伯,是小姜府的管家,姜伯。姜伯一把年紀跑得喘氣如牛,兩鬓染濕,看到成婚後的小主子面色紅潤,似比半個月前微腴,姜伯欣慰得打量目不轉睛,後記起手上的信,忙遞給她。
姜珩驚喜得都忘了跟姜伯道謝,急急拆信來看。
這是她和姜父約定好的,姜父去揚州探望姜母,若是要給她傳信,不是托人交到裴府、大姜府,只能是小姜府,而且只能由姜伯親自交給她。
原因無它,信中可能會提及姜母孕育的狀況,萬不能讓旁人知曉。
姜珩索性進了小姜府,窩在自家裏慢慢看信,看完再燒掉。
主子們不在的幾日,姜府一切如舊,庭院被灑掃得片葉不沾,冬季枯然的池塘結出菡萏花骨,滿園綠意盎然。
姜珩擇近選了一處院子,坐下靜靜看信。
很厚的一封信,不過僅寥寥兩頁有關于爹娘的情況以及對她的問候,五頁是有關于香山盜匪的。
上面有姜父在揚州從一批香山盜匪分舵內部探查到的詳盡消息。
姜珩匆匆翻篇,在後面姜父提到,此事可能跟窦邯有關,香山盜匪又猖獗多年,不是一時能根除,無法杜絕,便無人願意淌這渾水,先叫她去阻止一件事,再将這些詳細情報交給順天府的褚雲天,希望他能出面。
最後一頁則是回複她交待的事。姜父南下前,姜珩有過意願也要去看姜母,實則大半是為了尋找周邢臺。她從未放棄過要找周邢臺,哪怕大海撈針。即便周邢臺不在揚州,只要她走的路遠一些,探聽到的消息多一些,也許有朝一日會找到他呢?
但姜父在信上回絕說,南京最近海盜猖獗,他留姜母在那已是提心吊膽,不願她這個時候出海,且她剛成婚,哪裏适合出遠門。
姜珩感受到姜父言辭間的倉促和關愛,想必他焦頭爛額之際,她還想出海,實在給他添了麻煩。
姜珩輕嘆的歇下心思,只得将希望暫時還是寄托于玄機館。不過等半載滿了,她跟裴言昭回到靖寧侯府,不受長輩管控,她一定是要去南下尋人的。
信中說,想彙合燕京香山盜匪的一批兄弟于中旬出發,月末抵達。姜珩推算出就是這兩天,不禁慌張,來不及細看其餘的計劃,将信紙放回信封,貼衣存放,去姜父書房中找到他的印章,再去家中馬廄牽一匹河曲快馬,奔往郊畿的衛所軍營。
衛所軍駐紮在燕京最外圍一圈,是京都的第一層防禦線。這裏的士兵或輪流守都,多數要參與修築屯田,與普通農民勞作無異,比農民更可悲的是,土地并不是他們自己所有,簡言之是朝廷雇傭的廉價佃戶。
姜珩來到縱橫阡陌的邊郊時,便看到一個個粗衣麻褲兩腿插在泥地裏侍候秧苗、壓根看不出是軍人的健壯青年。
姜珩知一層層通知下去,經過批準允可,種種下來步驟冗雜。
她直接去找了管理軍戶的莊頭或什長,出示姜父的印章為保,命這一帶的軍戶們暫時歸家,去将他們的妻兒安置到安全地方再回來,不要多久的功夫,也許就能免無辜人命遭殃,家離子散。
信中說,有一批出自這帶逃跑的軍戶落為賊寇,這次裏應外合踩好了點,準備帶回他們之前的妻子。
因為一批軍戶落跑後,朝廷會将他們留下的妻女配給別的軍戶。
裴言昭接到不清不楚的消息趕來這時,就看到田野、工地上的士兵走得七七八八,而姜珩正在一棵大槐樹底下乘涼。
裴言昭臉色陰晴不定,朝姜珩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