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鉛雲重重,琴音缭亂,叫飛禽離桠,蟲鳥不近。
姜珩練琴時日不久,本就初窺門徑,此時心神作亂,更撫弄一手魔音穿耳。
今早裴言昭不知着了哪門子魔,竟上門說親,如今正在花廳與姜世洵詳談。
“也曾一紙信箋,聊寄鳳鸾情牽。也曾一月高懸,窺牆佳人嬌掩。一朝家破驚碎夢,宦海沉浮不解冤。安能求得雙法全……”
有感配吟,聲樂紛亂如麻。
蟬衣打着葵扇捂耳朵,小跑進來:“小姐,快別彈啦,別彈了。”
十指止于顫動琴弦上,姜珩擡頭:“探聽回來了?他們談得如何。”
女孩子提到嫁人都會緊張,蟬衣不以為意,笑嘻嘻道:“小姐別急,三爺是怕得罪人的嗎?他直說你與顧大人兩小無猜,堅決不同意他的求親。任憑那裴指揮磨破了嘴皮子,三爺也不松口。”
姜珩心神稍定,點了點頭:“他再觍顏,也不可能留下來過夜,你去門口幫我守着他,得見他出來,就帶他去後園見我。”
紅日西墜,鴉雀歸巢。
姜珩在垂柳下徘徊了數百個來回,還等不到人來。
足以可見,裴言昭這次下了勢在必得之心。
落日的餘晖給女子粉白的裙裾渡上金邊,她姿态分花拂柳,恬然得如一朵在碧池中徐徐蕩漾的睡蓮。
一張嬌妍無俦的臉蛋卻顧盼生愁,望之令人心絞。
裴言昭跟姜世洵蘑菇了一整天也不減威勢,獨獨面對她,幾度躊躇才上前。
“姜珩,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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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珩心中一突,踅過身,複雜的盯了他半晌:“你”
裴言昭知道她想問什麽,也不知道。
裴言昭先泰然一笑,口吻輕松:“我還道要幫你找門好夫婿,沒想到,世事無常,求到了自己身上。其實想想,我們每次的見面也不盡然都糟糕,你為謝家不肯諒解我,實則每到我性命攸關的時候,始終待我有情有義。嫁給我,也不是件壞事,對不對?”
“不對,我每次看似替你說話,是為了姜家,是為了朝廷,你千萬別誤會,”姜珩也是這樣一遍一遍告訴自己的,她昂首擡胸,直視于他:“你到底為什麽突然想與姜家結親。”
她單刀直入,直插心髒。
裴言昭有點無所遁形的窘迫,在她洞穿的目視下,只得真摯相答:“你身在芝蘭之室,而我是罪臣出身,我們是雲泥之別,我知道我不配你。阿珩,我一直珍惜與你的情誼。我在此瀝血盟誓,”他噌的撥開鞘柄,刃光乍現,轉眼間割破食指淌血:“我娶你為妻,倘若你願意真心跟我,我必愛你護你,做好你的丈夫。倘若你不願,請允我借你三年時間,這期間我不會強迫你履行夫妻義務,任你在閨閣時那樣自由自在。期滿我便放你走,不管你以後再嫁何人,我都欠你一生人情,願随時為卿效勞。”
說來說去,還是有目的的。姜珩卻不想管那目的是為何了,三年逍遙自在,倒是蠻誘惑人的。
她自宮宴不得已露面後,求親的人紛至沓來,想必等她兩日及笄後,情況更刻不容緩。
姜珩心思不顯,嗤嘲:“什麽樣的效勞,能彌補得了一個女子三年的青春少艾。你不要自以為說得動聽,還不是在強人所難。”
裴言昭嗟嘆:“若我不奪人所愛,毀人姻緣,還望你答應我。”
姜珩輕哼:“怎麽沒有了,我爹難道沒告訴你,我與顧潇然已認定彼此。”
裴言昭眉毛一挑:“是嗎,可你在玄機館時分明告訴我,你無意與他結為連理。”
女子被他拆穿,轉了身過去。裴言昭輕笑,帶着哄人口吻:“既無喜歡的人,為什麽不試試跟我?阿珩,我會待你很好的。”
姜珩甩袖:“你不必多費唇舌,我不喜歡其他人,也不喜歡你。我爹他不會妥協的,你死了這條心。”
“你爹拒絕的理由,也只不過是你跟顧潇然門當戶對罷了。論家世,顧潇然雖是二品尚書,卻出身屠戶之家,府中人丁單薄。我姜家比他強數倍。你不肯答應,我下次再來。天色已晚,我先回了。”
裴言昭深望她始終不肯轉過來的身影,慢慢後退,退至拂柳拱門處,閃身消匿。
他說得對,兩小無猜只等同于門當戶對。哪家家長拒婚,會說女兒同別的男子互相喜歡,以求成全呢?那不成了私定終身,何況她尚未及笄,這種說法更遭人诟病。
如此說來,裴言昭的各方面并不弱于顧潇然,競争力強大。
姜珩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前廳,陪她爹用晏食的時候,沒想到姜世洵一臉安之若素,毫無跟裴言昭争辯了一天的倦怠。
姜珩褰袖,用公筷夾顆紅油裹的紅燒丸子,放進爹碗裏,旁敲側擊的打探:“爹,今天有人上門求親嗎。”
姜世洵不知女兒家的扭捏,一壁吃菜,随口答道:“有啊,那個裴言昭待了一整天,把我家的好茶都快喝光了。你不知道?”
“啊,他竟然也在求親之列,”姜珩訝了會:“那您怎麽說的。”
姜世洵重哼:“兩個字,休想。他年僅二十就升到四品指揮使,家族無依無靠的,誰知他使的什麽手段?你心性單純,不适合與他那樣的人做夫妻,養個外室讓你幫養兒子你都傻乎乎接着。”
姜珩掩嘴淡笑:“爹,你還懂這些門道。”
“我怎麽不懂,你娘整天耳提面命……”姜世洵咕哝一聲,老臉發紅,隐下了聲音,另說起:“爹曉得,最适合你的人就是顧潇然,那小子雖然傲一點,但自小受了姜家的恩惠,對姜家人都很尊敬。以後你們有個不和,他也顧忌三分。”
姜珩反駁:“爹,其實,我也不喜歡顧大哥,我只拿他當哥哥。要是爹有為難的地方,不要同人硬杠,先回來與我商量。即便……即便是裴言昭,我也覺得未嘗不可。”
她清楚她爹的執拗,也了解裴言昭的手段。這兩人撞上,多半受傷的也是姜世洵。萬不得已的時候,她與裴言昭做三年假夫妻又有何妨。
誠如裴言昭所述,她無喜歡的人,無從談起辜負,既不牽累旁人,又得三年自由,除了對象是裴言昭,哪裏都好。眼下,她還是只想調查謝家的事。
姜世洵驀的一驚,颠覆了一直以來的認知:“你不喜歡顧潇然?喜歡裴言昭那厮?”
“不是的。對我來說,他們無差別,我嫁給誰都是嫁。總之,不管有什麽消息,您先回來告訴我,再做決定,不忙拒絕。”
姜世洵若有所思的打量女兒:“你娘說我心眼夠大了,我瞧你比我還大。”
姜珩“……”
迫在眉睫的事樁樁不斷,姜珩的十五歲的生辰即将到來,由于朱雀街尾的小姜府人煙稀少,及笄禮的事務姜世洵也料理不過來。
父女倆特收拾一番,準備去玄武街頭的大姜府留宿幾日,由姜珩的伯母堂嫂們料理及笄事宜。
當他們道明來意時,姜府的人并非不歡迎,而是感到奇怪。
“啥?來我們家辦及笄禮,三嬸是有多懶啊,自己女兒的笄禮都不操辦,推給我們。”紀氏還是那德性,心直口快。
身為弟媳的岑氏時常颠倒幼序,呲噠她:“大嫂快別那麽說,三叔能信任我們,我們務必要辦妥。只不過,怎麽不見三嬸同你們一塊來?”
時日過去已久,姜世洵也趁此道出:“問柳她出了遠門,拜菩薩去了。”
大房的婁氏拍手:“喲,我最喜歡拜菩薩了,她怎麽不邀我一塊去。”
姜世洵不知怎麽答,直言道:“她不想。”
婁氏錯愕,捏帕叉腰:“我怎麽得罪她了,啊。”
“不是的大伯母,我娘是去求子,去的不是附近的山廟,下江南去了。路途遙遠,我娘為了求子不辭辛苦。大伯母您兒女雙全,自然就不邀您奔波勞碌了。”姜珩打圓場道。
阮氏感慨點頭:“這就難怪了。問柳外柔內剛的,興許是上回被窦家做了回媒,傷心起無子的事情來。”
紀氏忙問:“是哪家的菩薩,我也想去拜拜。生了永年後我就一直沒懷上,他一個人太孤單啦。”
姜珩抽嘴讪笑:“她沒說,我娘怕萬一不成功,別人笑話她,不想被人找到。走時也是靜悄悄的走呢。”
每日通往城關的人如過江之鲫,不是戒嚴的時候,城門令只要看到關引,不會嚴格盤查,更不會記錄來往的人。
岑氏猶豫的看了眼三叔,犯嘀咕:“不是男人身子不好的原因麽,拜菩薩能管用?”
在場人也有同樣疑惑的,不過誰敢出言非議神靈呢?
哪怕戚氏真的懷上生産,旁人也不敢置喙神賜的恩德。
姜世洵撒謊一事,便可安然度過。
紀氏就道:“再拜菩薩,三嬸也不能一個人生孩子。她到底去多遠啦,你們不見面怎麽有孩子。”
姜世洵道:“我抽空會去看她。”
紀氏奇了怪:“讓三叔大老遠的跑去生孩子,也不願拜就近的菩薩。南方哪家仙廟求子那麽靈?”
岑氏見話題繞了回來,給父女倆解圍:“喔,三嬸不在家,所以讓我們張羅笄禮。行,這事就交給我們辦吧,保證體體面面。”
在姜珩待字閨中準備笄禮時,她的婚事亦有了着落。
皇帝竟然也插手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