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姜珩胸口微抽,喉間湧起一股沖動,歪首,哇的将飽撐酒液吐出,口舌又歷一遍沖天火辣,腹胃卻空舒許多。
裴言昭臉沉了沉,刮了下她的臉頰:“再叫聲哥哥這麽難,故意的?”
也無真的埋怨她。裴言昭取了桌上香爐,撒香灰将污穢物掩蓋,重新去潤洗冰纨,将她面部清洗了下。
又料她肚中吐空,親自去樓下取回一碗熱面湯,擱置她面前。
姜珩亟不可待捧起熱碗,輕抿小口,緊皺的眉毛得以舒展。
裴言昭似乎跟着她,眉心跳了下,帶點責備的溫軟語氣教斥:“昨日宮宴後,你好歹是燕京家喻戶曉的名門才女,來玄機館,想把名聲毀了?即便只是普通的良家女子,也不該出入這種地方。”
姜珩搖搖頭,意識還微醺,自諷:“我不是才女,連良家,呵呵,也算不上。有些事,我不做,沒人來做。沒有人了,只有我一個。”
她聲如蚊蚋漸弱,裴言昭聽不真切,只覺到她語氣流露出一股凄凄苦感,心跟着微絞作一團。
裴言昭見她男裝,意動,搭上她的肩,口吻輕松:“你才多大,何必憋着自己,連哭都哭不痛快了?有什麽煩惱大聲說出來,在我面前不用忍着,說。”
姜珩搖頭:“不……”
裴言昭傾耳拭目:“嗯?剛剛在嘟囔什麽,說啊。”
姜珩忍無可忍。
“裴言昭我恨你!”
“啧。”
裴言昭嫌棄的躲開,無奈抿唇:“你還是閉嘴吧。”這丫頭一點都不記他的好。
裴言昭默了默,也不跟她計較,拎壺斟了兩杯茶,另說起:“武場上謝你指出袖弩一事,不然我現在已變成也裘的箭下亡魂未可知。還有,後面為我殺死也裘兒子跟皇上開脫……這下我欠你兩個人情了,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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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珩皺眉否認:“我是為了大炎國威。我們,互不相欠。”
裴言昭心嘆,順着她意思,執起一杯茶,碰她面前的杯:“太較真了你,不說這個。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昨日場上,我也不算男兒,慚愧。哥哥敬你一杯。”
姜珩搖搖晃晃端起茶杯,灑了幾滴:“我應該做的。”
恨又不徹底,乖巧得令人喜歡,壓抑得令人心疼。裴言昭認真凝睇她的眼眸,再次湧出沖動:“阿珩,別恨我了,我們做朋友。以後哥哥罩着你,可好?”
姜珩果斷且冷情:“不好。”
裴言昭扯動嘴角,略朝一笑,撚着茶盞旋摩唇,偶沾茶湯,皆是苦澀。
裴言昭想起一事:“你來此難道是為了顧潇然?”
姜珩輕按着額頭,“他怎麽了。”
“下朝之後,有位官員邀請顧潇然來玄機館議事,另,”裴言昭語氣轉淡,眸間湧上些許不自察的不快:“他在大殿上向皇上求親,口若懸河的說,與你自幼青梅竹馬,如何如何與你般配……”他斂起不明的澀然口吻,頓了頓,轉笑:“你若再叫我一聲哥哥呢,我以後就幫你盯着他,不讓他亂來。”
姜珩實誠擺手:“不必費心,我無意與他結為連理。”
裴言昭悠長的哦了一聲,鳳眼微眯:“那就不結。”
不久,他拿面湯時順便讓人叫的轎辇到了,門外手下蘇良告知。
彼時燈花燃盡,中日偏西。裴言昭忽覺時間倥偬,眨眼便過去了一個時辰。
不經意記起喬伯說的話,哂笑搖頭。每次跟個對他苦大仇深的丫頭待一塊,他反覺輕松暢意,怪事。
“起了,我送你回家。坐轎往你家□□進去,把這身衣裝偷偷換了,下回不許再來,聽到沒?”裴言昭架起她一條胳膊攙着。
姜珩腳步虛浮,方向不辯,還不忘反駁:“該來,還是要來。”
裴言昭扶她走過長廊,也是往後院方向離開:“還來?你圖什麽,喝得醉醺醺的能辦什麽事,差點被群女人欺負,你真是……我說不準就不準來。”
姜珩瞄他一眼,心道,我下回偷偷來你也不知道。
她滿臉的不從寫在臉上,裴言昭氣笑:“倔丫頭。”
至樓下後院門戶,裴言昭親手送她上了轎,吩咐手下蘇良跟随,到了姜府後去前門,找姜珩的侍婢去後門接應。蘇良照做,果然順利,看着姜小姐被丫鬟扶進府內,他方離開。
姜珩回去後大被蒙頭,仿佛睡在水深火熱裏。
但這一趟,她不虛此行。
在宮宴上她就隐約察覺,窦邯跟人酬酢間,極力舉薦四皇子跟人攀談,排揎太子。也許他們,真的起了争奪皇儲之心。戰場上,不該死的都死得蹊跷,周邢臺因為是窦邯的義子,活了下來。只要跟窦家一黨的,都活了下來。
姜珩緊緊攥住被角,冷汗灌身,迷蒙中被丫鬟揙弄,換了好幾套絹衣。
“小姐,小姐啊……”
姜珩不知沉睡了多久,掀開被子時,被窗外灼烈的日光刺到。
她适應了一會,睜開眼睛,喉嚨幹啞:“發生了什麽事。”
青黛跪在床榻邊,喜極而泣:“小姐你醒了,把我和蟬衣吓死了,您跟誰去喝酒了,喝得不省人事的回來。這都第二天早上了。”
姜珩趿鞋穿衣,叫她們給梳發:“昨日我娘來看過我?她有怪罪我嗎。”
蟬衣:“夫人沒來過。”
姜珩疑惑:“早上也沒來過?”
蟬衣欲言又止:“夫人在花廳見客,好似在談給三爺納側房的事情。夫人沒心思來看您吧。”
姜珩還想待會見到娘,請求去南方走一趟,尋尋周邢臺的蹤跡。
聞言立即先将這事抛諸腦後了,快步出屋前往花廳。
姜母被十幾年被獨寵,養得驕矜性子,怎麽受得了這種事。
花廳裏,香不點,茶不奉,戚氏破罐破摔的跟人幹坐着,一點好臉色不給,眼眶微紅。
她沒想到,來說媒拉纖的是窦氏一家。前個兒還在宮裏跟她拉家常,原是為了探口風。
窦邯妻子崔氏,見戚氏是個老實性子,便直戳她痛腳:“問柳,你也別難過,這是咱們女人都要經歷的事情。你享了十幾年的福,夠了,夫妻那點事兒也不新鮮了,幹嘛死占着不放呢。”
戚氏冷嗤:“您跟窦尚書不新鮮了,別套在我們夫妻身上。”
“你說什麽?我好歹算你長輩!”崔氏暴跳起來。
二兒媳蒲苗鳳按住她:“娘,有話好好說。既然姜嫂子不願,我們還是……”
“你閉嘴,沒用的東西。事兒還沒談起來你就扯我後腿。”崔氏掐了媳婦一記。
蒲氏吃痛松手,縮坐了回去。
崔氏拔高嗓音:“什麽不願,這種事哪有作妻子不願的份,旁的就不說,一頂無後的帽子壓下來,她就不能不同意。”
戚氏哽咽回吼:“無後怎麽了,我生了兒子也不給你送終,關你個屁事。”
“你你你,”崔氏驚愕:“有辱斯文,簡直是潑婦。”
“你才是!”戚氏回罵。
“娘——”
姜珩款步入內,到戚氏身邊,穩住她,示意她住口。無後是真,對方占了贏面,一不小心,戚氏得落個妒婦的惡名。
其實從姜父升遷後,樹大招風,這天遲早會來。
崔氏陰臉轉晴:“姜珩來了,正好,你來評評理。你娘沒能給你爹生個弟弟,那等你嫁人後,你爹娘多冷清啊。我這回保的媒是吏部蘇尚書的二女兒蘇璇,雖是庶出,配個側房也夠格了。多好的一樁親事,還不勸勸你娘。”
她們害戚氏傷心,姜珩恨不得立刻将她們攆走。但若如戚氏那樣随性行事也不行。關鍵在于姜父怎麽想,他不同意,攬下責任,也可幫戚氏擋些善妒風語。
姜珩道:“這件事我們母女倆做不了主,得等我爹回來商量。”
崔氏嘁一聲:“誰不知你爹懼內,這事兒你娘答應不就成定局了嗎,還推脫個什麽勁兒。誰叫你娘生不出兒子,眼看叔伯家兒女雙全,也不為自個兒夫君想想。”
戚氏還待發作,姜珩摁着她:“崔夫人,我們需要時間考慮。你們先請回去吧。”
客人一走,戚氏就趴桌哭了,哭得嚎啕大聲。
清清靜靜過了十五年,她也不嫌姜世洵一步步爬上來,還是東奔西走的監察禦史時,陪她時間少,也過來了。
如今升了官,反倒惹上腌臜。她寧肯過回以前人人喊打的日子。
娘在一旁哭,姜珩在思索。窦家又跟蘇家扯上了什麽關系,非要把人安插進來,還是忌憚姜家有可能成為第二個鎮國公府,成為太子的靠山麽。
姜世洵忙了一天公務回到家,剛邁入門檻時,就有一只硯臺砸到腳邊。他滿頭霧水走進來,遭到妻子一通謾罵。
“你走啊,你去娶年輕漂亮的姑娘去,幹脆休了老娘更好。誰叫我肚皮不争氣,生不出兒子,你快休了我!”
家醜不可外揚,姜世洵一面将妻子拽回房裏,只傳女兒來問話。
戚氏一臉愠怒的張口就罵,姜世洵等女兒來了,方問怎麽回事。
姜珩将來龍去脈說了,也緊張姜父會如何答。
姜世洵哦了聲,直接道:“我當什麽事!哭什麽哭,我不會納的。”
姜珩莞爾:“好了娘,別生氣了。爹都保證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