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珩沉吟片刻,緩緩啓唇:“我聽聞外界對鎮國公府謀判一事揣測紛纭,莫衷一是,不知你們這有何高見。可認識一人,周邢臺。”
春燕聞聽,媚惑的神态中陡然泛起一絲正色:“鎮國公麽,在世時對百姓是真好,不欺詐良民,不收孝敬,青黃不接時還施粥舍藥。人死如燈滅,不管他們有沒有那份心思呢,總歸我們燕京最後安然無事,便不好再論謝家的是非。”
銀翹咯咯發笑,甩絲帕輕晃春燕:“你這就沒勁兒了,人家是來打聽事的,姐姐講甚麽大道理,把客人逼走啦。小公子,我知道周邢臺,薊州一戰的前鋒麽。還有謝家一家,董存瑞,關靖安,我都曉得。”
姜珩蘧然:“你們知道得真多。”她拂了下手,将絲巾壓下去。
仿佛覺得她似在為春燕解圍,銀翹心中一動,軟身靠去:“公子的肩好窄啊,太瘦了。今天也不算冷,你脖子圍一圈兒汗巾不怕捂出痱子麽。”伸手去扒拉。
姜珩制止,睊睊而睨:“不要管我。你繼續說。”
仙兒見熏煙沒了,繞到邊櫃前,取了香爐香燭過來點:“我也知道啊。關靖安不是我們這的,是薊州鎮的提督,手掌精兵鐵騎,為人又怕死,居然也在那一戰中沒了。”
燈花簇的噗噗燃起,伴着栀子香煙,姜珩輕掩鼻:“關于董存瑞,你們又知道些什麽。他遠在晉城,官職不高,想必你們不了解。”
仙兒笑出一排盈盈貝齒:“小公子不用激我們,我們知無不言。董存瑞是衛所指揮使,為人麽,對我們姐妹來說,太刻板了。一次都沒去薊州的玄機館光顧過。其餘的,還好吧,是個耿直正派的人。”
銀翹對姜珩的小蠻腰愛不釋手,一直偷偷的摸,豔羨道:“你這腰怎麽練成的,比我們女人還窄,告訴奴家嘛。”
姜珩夷然道:“病的,整日泡在藥罐子裏。”
銀翹努嘴:“那就罷了。寧可生錯命,不可生錯病。公子膚色白皙,的确不似男兒。”
仙兒又道:“想不想聽鎮國公府一家呢,謝大公子跟謝二公子也來過這兒。唉,可惜了這麽好的男兒,家世顯赫,儀表堂堂。”
姜珩嘴角微抽,她不知哥哥們也來過這,不管是談公事還是私事,她都不想提這種事:“謝家來過,窦家有沒有來過。”
“有!還是常客呢,不過是三公子,窦天景。窦尚書對長子和次子要求很嚴,從不許他們沾染煙柳。”銀翹道。
一直默不作聲的新泥不喜談政事,聽着怪沒趣兒的,左右望了會,起身,搖動媕娿身子,取壁上一六孔洞簫,顧盼間透着暗示,聲柔若水:“公子,奴家給你吹簫助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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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珩見她答不上話,不為難她:“你出去吧,這沒你的事了。”
不知為何惹來銀翹跟仙兒一陣銀鈴笑聲。新泥氣呼呼挂回洞簫,坐了回來,怫然道:“我就不走,我寧可看着公子這張俏白臉,也比去接待那些豬頭強。”
姜珩微怔:“既然不喜歡這一行,為何還要做下去。你若想贖身,看在我們今天有緣相見,我可以出錢贖你出去。”
新泥又氣又羞:“公子你真不解風情,人家就是不要嘛。”
銀翹星眸半眨,好似摸清了眼前人溫和的個性,不顧她之前所言,拎過玉壺斟酒,央浼:“公子,光談話多沒意思,我們邊喝邊談。”
姜珩婉拒:“不喝了,等我走了你們可以盡情的喝。”待會兒帶一身酒氣回家沒法交待。
銀翹哭腔頓起:“公子說這話讓我們好生難過,你不是常客,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喝口酒都不成麽。你喝了這口,我們才跟你說周邢臺的事。”
姜珩默凝眼前的酒杯,略躊躇,心一橫,閉目啓唇,端起來一飲而盡。火辣辣的汾酒刺得她喉嚨在燒,嗆咳連連。
銀翹忙幫她順背,笑道:“好好好,我們說。周邢臺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身份,他是兵部窦尚書認的義子……”
周邢臺是窦邯的義子。周邢臺有過兩任妻子,第一任妻子只活到十九歲,得瘧疾,藥石無醫,病故。第二任妻子由窦邯牽線。窦邯又将周邢臺帶去邊關歷練,幾年前還是窦邯身邊護衛的什長,不過區區一個什長,又只在窦邯身邊貼身保護,知道的人自然不多。另周邢臺似乎不喜歡第二任妻子,時常有龃龉,故而周邢臺來玄機館尋歡作樂,有過一個固定的粉頭。周邢臺致仕回鄉時,還來見過這位粉頭。然這名女子在周邢臺走後也嫁了人,沒有聯絡這兒的姐妹,兩月過去,杳無音信。
姜珩發現,這兒的女子真喜歡喝酒,好像她多喝一點,她們就有興致談論更多的事情。
她迫切的想知道每一個細節,只得酬酢應付。
隔間館舍裏,更是一派靡靡景象。
無論身份多卑微的男人,來到這仿佛都成了踏在雲端癫上的人,能暫時的忘卻本心。
老實的劉澹也不例外,他癱坐在軟椅上,身邊五個美人環繞密貼,他舒惬的看了眼不動如山的同伴,嘆道:“靖寧啊,你這樣片葉不沾身可不行,來這就是為了找樂子的嘛。我整日對尚書大人畢恭畢敬,回家還要對付我家母老虎,也只有這一刻可以快活了。”
裴言昭巋然不動:“最近乏累得很,沒心情。”
劉澹壞笑:“沒聽過以累治累嗎,聽哥哥的,保管你待會周身通暢的走出去。去,把我兄弟伺候舒服了。”
裴言昭任女子覆上來,不動也不推,對劉澹道:“劉都督,屬下有一秘事跟你詳談,要是被尚書大人得知。”
“噓!”光聽到這四個字劉澹就渾身起栗,哪怕這句話傳到窦邯耳朵裏也不得了,非要把他皮扒下來一層問個究竟。
劉澹登時歇下興致,揮退:“你們下去吧。方才裴指揮說的話你們要敢洩露半個字,老子死之前先拉你們當墊背。”無情推開身上方才還在你侬我侬的女人,惡聲警告。
女子們惶恐應是,魚貫退出,帶上房門。
劉澹撚髭須傾聽,直待腳步聲遠:“你到底要于本都督有關窦尚書的何事。”
裴言昭從懷中取出書信一封,呈上:“此乃三公子托我轉交給您的信。”
劉澹疑惑取過,拆開來看,嗫嚅:“不過是叫我幫些小忙,何必搞得神秘兮兮。尚書也有意叫我多關照三公子。”
“若是關照超過了對大公子二公子的呢?”
劉澹面色生變,登如燙手山芋放下書信:“那怎麽可能……三位公子地位懸殊,三公子也無那麽多用到我的地方。”
裴言昭輕笑安撫:“都督不必緊張。依我看這不是選擇,而是機遇。大公子二公子被尚書護得密不透風,想結交,難。三公子倒是願和你交好。”
“他願,我不願。”劉澹嘟囔,跟一個沒前途的纨绔子弟有什麽好結交的。
裴言昭洞察似的閃了閃眸:“撇開三公子的家世,都督寧願不要培植一個可操縱的心腹,也甘願一生屈居人下?”
香煙缭繞,劉澹一雙眼睛在氤氲的煙氣後晦暗不明。
另一間房內,姜珩被灌得醉意橫生,胸悶腦脹。
花蝶早就對這白面俊俏的小公子垂涎三尺,見機會來了,去壁櫃邊取來一助興之物,跟着坐貼在姜珩腿上。
一條旋紋皮鞭郝然在身前摩挲,姜珩微驚,攥住粗繩:“你要加害我?!”
花蝶舔唇媚笑:“小公子太有趣兒了,分明是你占奴家便宜。怎麽,想打奴家啊,來呗。”
談話完畢,裴言昭送走了劉澹,憶起自己落了佩劍于房中,折回來取,不料經過一房門時,被裏面沖出的人撞上。
煙花之地,見過有貞潔女子不肯屈從出逃的,頭一回見個男人被一群女子追得魂不附體。
然那人擡頭之際,瓊鼻朱唇,滿面紅霞。裴言昭愣愣定住了。
姜珩緊捂被人扯松垮的衣襟,擡眸眯視,模糊一片的眼微亮:“靖寧哥哥,救我。”
心尖如被重錘一擊,顫顫滌蕩。裴言昭輕攬過她醺醉不支的身子,在一片衣料之下,感受到了她灼燙的體溫。
裴言昭睊視懷中女子,單手挑起劍柄,搠過一排窮追不舍的女人:“你們是何人,對她做了什麽。”
一出事,幾個人都躲在了春燕背後。春燕咂舌道:“裴指揮恕罪,我們跟這位小公子鬧着玩的。花蝶想與他……與他成就好事,他不依跑了。我領人過來跟他道歉。既然是裴指揮的朋友,您就帶他回去好了。”
裴言昭收劍回鞘,往外走,略遲疑,轉将人扶進這間屋。想她一身醉态,回去也要受罰,先想辦法讓她醒酒。
再者他要順便檢查這間屋,有無欺負她的痕跡。
“你們滾——”
裴言昭霸占了這間屋,很不客氣的反客為主。
五個人不敢吱聲,順從的帶門出去。
裴言昭将姜珩扶到桌邊坐下,随意掃了眼屋中。
被褥整齊,除了滿桌的酒瓶,并無其它異樣。
裴言昭去木架邊,用自己的冰纨沾了水,走回桌邊,半蹲長腿,一點點擦拭過她緋紅的臉頰。
她睫毛顫了顫,像柄濃密的羽扇,一臉憋着不舒服,但乖乖沒有動。
裴言昭手微頓,真心流露笑意的眼睛谛視她。
“方才叫我什麽?再叫聲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