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翌日,盛光透過窗棂照在臉上,兩個丫鬟如莺鳥在旁叫喚。姜府只住他們三口主子,平日并無諸多繁文缛節,譬如早上請安、一齊吃飯,這些都可酌情免去。
不知她們在喊什麽,姜珩使了氣性埋在綢被裏,不予理會。昨日宮宴逢人便笑,要麽端直僵坐,她實在乏得很。
“小姐,小姐啊!”
蟬衣青黛叫不醒她,對視一眼,均是無奈,想到外頭還有客人等她一人,沒法,将她從被子裏捉起來,一個給她套桃色繡杏褙子,穿靿靴。另個給她清臉篦發,梳雙螺,簪碧玉環墜。丫鬟們想到兩月後,主子就要告別這豆蔻年華的頭飾,放落長發如鍛匹披落下來,定然成為及笄女子中的翹楚,姝色無雙。
在兩個婢女一再催促下,姜珩撐着倦色,去往了前院大廳。
剛步入庭院,紛雜的笑談聲飄出院落,放眼一觀,堂中盈滿賓客,雲鬓香衣環繞,來的人并不少。
姜珩略快入內,頃刻,見衆人停住談論,齊齊看向她,姜珩一一掃過人,問安:“大娘,大嫂,三姐,二娘,二嫂,褚夫人,蘇夫人……”大家目不流轉,姜珩不自在的扯直衣尾,歉意道:“不知有客人來,我晏起了。”
紀氏哎喲燦笑,揮手甩帕:“快別介,你如今哪用得着跟我們行禮,免了吧。”
姜珩微怔:“我做錯了什麽嗎。”
岑氏還是跟大嫂不對付,嗔她一眼:“什麽就免了,人越往高處越要警醒自己,禮數是少不得的。珩兒坐吧,別聽你大嫂的話。”
姜珩想去末尾尋個座,念頭剛起,就被一群夫人拉坐到中間。紀氏哼了聲,反駁岑氏的話:“有些人是不是看不得妹妹好啊。我說的話有錯麽,珩兒就是今天給我們行禮,過不久嫁到一二品家的高門,還得我們反過來向她行禮。”
戚氏其實平日也散漫慣了,沒得婆婆妯娌住一塊,逍遙自在,她也剛起不久,被她們這架勢弄得一頭霧水:“這是什麽意思,我女兒什麽時候說要嫁人了,我這當娘的怎麽不知。”
紀氏最愛說,她努了努嘴:“誰叫我家那位是個六品官,還是個外放的,哪兒能進宮呢。我也是聽褚夫人她們說起的,你們說吧。”
褚夫人便是順天府尹褚雲天的太太。
褚氏笑眯眯對戚氏道:“令愛的婚事不用愁了,我家的說,今早他一早進宮,送鞑靼使團離宮。鞑靼一個王子突然跳出來,說想跟大炎結秦晉之好,指明要娶姜珩。”
戚氏心口一緊:“那皇上應了嗎。”她可不想女兒嫁去那麽遠的地方跟風沙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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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尚書蘇虞的夫人蘇氏接過話茬:“哪能呢,我家小兒子馬上跳出來搶人了。我現在來拜訪,也是想給我家犬兒問下你們姑娘的意向。”
褚氏稱是:“我也是為我家長子來的。連皇上回絕鞑靼的時候都說,你家姜珩是個有主見有靈氣的,皇上不會拿她作聯姻,讓她遠嫁塞外舉目無親。所以現在啊,都是來征詢姜珩意見的。也別害羞,聽說姜珩還有兩個月及笄,婚姻大事該考慮得了。”
姜珩側目凝向桌上堆滿的大大小小的禮盒,明白了她們來訪意圖。幸而,向皇帝求親的只是勢弱的鞑靼,縱然王子想娶,也拿不出皇帝看得上的聘禮。遑論昨日鞑靼一而再的開罪皇帝,皇帝會答應他們才出鬼。
戚氏聞聽,又欣慰又赧然:“其實我家珩兒,文采算不得多出衆,昨個兒只是心直口快,一心為皇上排憂解難,說了她知道的理兒,這沒什麽的,你們,”她看向快被堆登天花頂的禮物,無奈:“姐姐們何必送這麽重的禮。”
蘇氏驚訝:“姜夫人,這都算不上出衆,你還要文曲星下凡啊。姜珩給我們女人好生掙臉,她的一番見地不輸男兒,連皇上都稱贊不絕。”
紀氏在旁鼓吹:“可不是麽,要不是我們跟三叔家是堂親,我就讓我家永年娶了姜珩!”
“又瞎說!你們家永年是姜珩的親侄子,讓侄子娶姑姑,有你這樣說話的嗎!”岑氏啐她。
紀氏咂舌絞帕:“我是說,要不是堂親的話。話說還真行,我家永年十一歲,小姜珩三歲,女大三抱金磚啊。”
岑氏白她一眼,正色道:“鞑靼在求親後,第一時間站出來的是顧公子,顧潇然。從前姜珩還病恹恹的時候,他就對珩兒多加照顧,兩人是青梅竹馬長大的。若是你們尊重珩兒的意思,就別纏着她不放了,讓她跟顧潇然去院子裏走走。潇然啊,過來。”
隐匿在女人堆後的顧潇然走出,姿态翩然,儀表堂堂:“二姐。”
顧潇然自小跟姜家男兒稱兄道弟,跟姜家女子也頗為熟稔。衆人一聽,望洋興嘆。顧公子近水樓臺,年紀輕輕又是三品侍郎,文采斐然,雖出身屠戶之家,拈得一手情詩浪詞,也令不少京中貴女萦腸惹肚。
岑氏:“帶珩兒去園子裏走走吧。”
顧潇然笑應下。
二人離開後,一堆還沒說上話的夫人幹瞪眼。有人出來怨訴:“岑氏,婚姻大事可不能開後門,就因為顧潇然跟你們家熟,他就能把姜珩帶走麽。”
“你們家公子若是好,以後有的是時間見。”岑氏堵她們道。
她丈夫姜韞是禮部侍中,跟顧潇然在一處當值,顧潇然是她丈夫的上司,若有了這門妹婿,自可跟她丈夫相輔相成,關系更上層樓。再者,顧潇然風度翩翩,的确是個不錯的男兒。
走在雨花石鋪就的小路上,姜珩掀過面前垂柳,問起:“顧大哥,你也向皇上求親了?”
顧潇然抓撓佩玉摩挲,眼神遠眺,臉泛一絲紅暈:“哈,是啊。我料定你不想嫁去蒙古,故出來解救。不知落落你,昨天怎麽變了個人似的,如此口齒伶俐,令為兄嘆服……我是在想,姜家一直對我恩深情重,見你不由自主的被争奪,怎能坐視不理。倘若你覺得嫁一個知根知底的比旁人好,”
他咕嚕咽了咽嗓子,甩扇搖風:“我雖然一直把你當妹妹,你若願意,我們也可嘗試着做夫妻。”
姜珩哂然:“多謝顧大哥好意,你不必勉強自己的。”
顧潇然圓睜驚目,自在舞伶藝伎間打轉的他,竟聽出一絲女人婉轉的回絕意味:“你不喜歡我,怎麽可能呢。小時候你還跟我哭,說人人讨厭你,怕沒人肯娶你。”
姜珩微窘:“我現在,應該不是很讨人厭了。”
顧潇然被帶偏:“也是。你爹升為佥都禦史,跟人碰面争吵的機會少得多。”
姜珩嗯了聲,摸幹癟小腹:“顧大哥,我還沒用早點,不跟你多談了。你請自便。”
顧潇然凝望她纖纖身影走遠,直消失在廊檐轉角,他仍伫立原地,眉間萦繞一抹不解的疑惑。
回閨闼,用了一碟蟹粉蒸餃,侑以清淡的紫英湯,簡單的食了七分飽,姜珩換了套衣裝,準備出趟門。
“小姐啊!”
小姐病愈好看着乖巧,實則天天變着花樣打破陳規,兩位丫鬟膽戰心驚,喚住她。
“我沒事,去去就回。別告訴爹娘。”
姜珩合攏折扇,手負背後,大步往後院走去,直裰衣袂随風卷動。
坐落在朱雀街與玄武街交彙處的內部隐蔽金角地帶,卻客似雲來,且來的多是錦衣華服的男子,這便是燕京極負盛名的勾欄院,名,玄機館。
從外觀上看,一幢六層高樓坐北朝南巍峨矗立,浮雕刻梁,丹楹朱漆,槅門敞開,具古韻而不具風流之氣,并無書中所繪,一些搽脂抹粉的風塵女站在門口招徕客人。
姜珩緩步進入,一股管弦音絲絲入耳,凄怨婉轉,扣動心腸。擡首望,乃有一伶女在臺上撫琴演奏,臺下賓客盈滿傾聽。
偌大的廳堂還有諸多這樣的雅藝上演,作詞的,吟詩的,聯對的,管弦合奏的。這裏的狎客倒不似姜珩想象中紙醉金迷。風氣文雅。
鸨母見一個俊秀小公子彷徨徘徊,想是初次來嘗鮮,又見他衣着華貴,懵懂澄澈的模樣勾人心酥,便上前結交。
“這位小公子,第一次來吧,開間房詳談吧?畢竟麽,再看得多不如實戰來得有滋味兒。咯咯咯。”鸨母掩唇媚笑。
姜珩也不想大庭廣衆談,點了下頭:“正有此意。”
她不知找人要多少錢,來這都是闊綽的主,她給了個金元寶試水。
鸨母這麽快拿到錢,眉開眼笑的引手:“公子樓上請,三樓直走右列第四間是空房,您等着,我馬上安排人過去,保管讓您第一次舒舒服服的。”
姜珩依言上了樓等待。
進屋,竟覺樓上屋舍與樓下的雅致之風大相徑庭。挂粉琉璃珠簾,大紅鋪被,彩綢布墊,瑰色軟毯,空氣裏焚着一種令她暈暈的香。
姜珩跻到桌邊,斟茶調解心神。
忽而,大批人湧入,不時,莺燕環繞,姜珩未反應過來之際,臉上被一條軟舌舔了一口。
“別碰我,”姜珩橫臂遮擋,側臉擦在袖上:“你們好好坐着便是。”
鸨母咯咯笑,沒當回事:“小公子,你想要環肥燕瘦的我們這都有,想要未梳攏的也有,價格有高有低。”
姜珩在女人堆裏被推搡,她已申饬過,卻還有幾只不安分的手往她身上爬。姜珩郁悶:“未梳攏,沒梳頭的嗎。”
鸨母一怔,笑得更歡實了,十來個女人聞言也是笑得花枝亂顫。
“就是第一次接客,等您開包的!”
姜珩頭暈目眩:“不必,給我找些在這待得久的。”
“噢喲,公子原來喜歡技熟的。是啊,新來的怕笨手笨腳伺候不好您。那春燕、新泥、銀翹、花蝶、仙兒,你們五個先在這伺候着,其餘人跟我出去。”
空間寬敞了許多,餘下五人還是不夠老實。姜珩擲出一錠銀元寶:“我向你們打聽事情,你們能答的只管答。不要……摸我。”
銀翹不滿的蹭她:“公子,去床上問也是一樣的嘛。”
姜珩頭皮發麻:“一樣的酬勞,我不會少你們。”
這傻公子,大概覺得一樣的錢,讓她們少幹一樁活她們還賺了呢。幾個美人兒但笑不語,點頭聽從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