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一勸,不料戚氏哭得更梨花帶雨,泣下沾襟:“不行,不行。我知道不是你想沾花惹草,她們都說得對,是我錯了。我娘家姐姐已經沒了,無依無靠,賴你給我遮風避雨之所我就該滿足了,哪還敢奢望別的。”
姜世洵幹瞪眼:“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旁人來說你就哭,我不納你還哭,你要我如何。”
姜珩勸慰:“娘,你莫妄自菲薄。爹也是離不開你的。以為謝家不在他就輕慢你了嗎,我看得清楚,謝家出事後,爹多抽時間回家,比往日更疼惜你。”
姜世洵聽女兒陳白,老臉微紅,默然,不可置否。戚氏嚎啕漸止,轉抽泣:“我懂。正因如此,我不得不考慮她們的話,你爹以後若沒個兒子支撐門庭,眼看兄弟家子嗣繁榮,他不會偷偷遺憾嗎。”
姜世洵執起妻子稔膩的柔荑,溫和細語:“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你都不離棄,何況一兒郎。再說,你不把珩兒當個人?兒子生多要是不孝順,還不如不生!以後珩兒嫁了人,偶爾回來探視我們就夠啦,還怕她不給我們送棺帶孝?”
戚氏看向不過而立又二年齡的丈夫,除了性格像老頭子一樣刻板,當真還是個面如冠玉、英姿勃發的年輕男人,早年不為旁人美貌所動,今天也不為日後子嗣所搖,當即感激涕零撲入他懷,也暫忘卻這些世俗紛擾。
好一會,戚氏終于能心平氣和說話,嗔怨道:“你真是個田舍郎就好了,沒有兒子也沒什麽。你是官宦家庭啊,上有父親,還有天子,你才三十二就升到四品官,趕着巴結的,長輩替你操心的。唉,他們一旦插手,這事兒還是得辦。不然,你就納個本分的,別欺負我,我不去看你跟她歡好就是。”
說着語噎帶抽,淚又要湧,姜世洵拍她背,保證道:“包在我身上了,他們不會逼我。”
姜珩咂舌:“爹,這個你如何肯定,皇上會體諒你們的感情?”
戚氏眼淚漣漣看丈夫:“對啊,你有什麽辦法。我聽那蘇家小姐都在繡嫁衣了,信誓旦旦要進門兒,只差我倆點頭就把人擡進來。不尋個妥當的理由,叫人家姑娘下不來臺,蘇家和窦家都沒完。”
姜世洵邀母女倆湊過來,壓低聲音,道出計劃。戚氏訝然:“這不,不行,這不讓同僚看你笑話麽,而且,聽着好別扭,不大好吧。”她似乎想到什麽,臉蛋浮上兩團紅雲。
姜珩隆眉沉吟,點出問題:“爹,你身為禦史,管的便是糾察百官言行不當。要是這件事被揭穿,你豈不是遭人诟病。”
姜世洵面色微赧:“咳,那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我記錄了別人犯數十次錯,聖人也有犯錯的時候,我如今為了情義撒回謊,又不礙着別旁人。”
丈夫十年來沐風栉雨,秉公執法,有朝一日竟為她違背信條。戚氏淚光洶湧,這次卻是喜極而泣:“郎君,你待我太好了。那就照你說的辦。”
姜珩“……”
市肆車水馬龍,驕陽杲杲,筆直街道上摩肩接踵,人聲沸騰。
Advertisement
姜珩選了處茶棚坐歇,點了壺涼茶。
落座在這市井之中,巋然不動,也有閑雜碎語不胫飛來。
在她沒想好個中關節,将事情落實得天衣無縫時,姜父不願妻子多片刻不安,商議定後昨晚便登門蘇府,不知如何細說,今下午就流言飛蹿,走哪兒都能聽到議論姜父的聲音。姜珩這幾近來到了城門接尾,非議仍不絕。
賣着糖葫蘆的小販都能跟婦人唠嗑上:“你聽說了沒,姜禦史……那方面不行啊,我們一直錯怪他夫人了,原來是男的不中用。”
切豆腐的東施扭頭湊一嘴:“啧啧,真沒想到。可惜了姜夫人還不到三十,任憑男人官位再高,沒了那啥,那活着還有什麽滋味。瞧蘇家都反親了,再是庶女也不能嫁給那種人受罪,那嫁過去和當丫鬟沒兩樣。”
有人咯咯壞笑,恥笑賣豆腐的婆娘:“你沒男人才不能活,人家夫妻倆不好好的。總比一些吃不飽飯的人強。”
“姜府喂你吃飽飯,你把女兒嫁進去試試。”豆腐老板娘愠怒道。
那賤笑的人肩一聳,默了。
挨着一米販說:“我瞧這也有征兆。姜小姐不一生下來就瘦瘦弱弱的,可見姜大人,的确有問題。”
有人立即駁斥:“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有了還關那個的事兒?要能生個姜小姐那樣伶俐剔透的女兒,弱點就弱點吧。”
忽然間,一陣鞭撻聲、鐵器橐橐的混雜聲大掀,蓋過滿街嘈雜。衆人好奇,停下交談,紛紛睊目而望,然所見并不是什麽盛事,漸漸色變。為首趾高氣昂、目空一切的,不是窦天景又是誰?在場不少人家的漂亮女兒媳婦都遭此人輕薄過,心有陰影。聽說他被罰去晉城衛所,好端端的怎回來了。
他們押解一排好似囚犯。犯人們手腳帶鐐,不知行了多長路程,腳板磨破浮腫,走一步一個血印,逶迤出兩串滲人血斑,嘴也皲裂發幹,頂着日頭暴曬,昏昏欲墜。監守的軍爺見哪個步調慢了,鞭笞抽醒,迫他們前進。
越往街市內,燕颔虎須的侍從得窦天景的令,搜刮街邊美食玩物,橫行無忌,還光天化日摸一些女子的手。這下衆人哪還敢看熱鬧,唯恐大難臨頭,母女上街的趕緊往窦天景過來的反方向退,生怕被惡霸看上。糧販布商,屠豖沽酒的,無一不草草收攤,只求等隊伍過去再出來擺。
窦天景見狀火了:“你們跑什麽!見到本少爺回來居然不夾道歡迎?都站住,誰再跑我打斷誰的腿。”
姜珩見她待着的茶棚挨街道岔口,溜走不紮眼,便悄然挪到炒茶的鍋爐前,正看見一對年邁夫妻,對他們說:“大叔,大娘,麻煩你們分別去趟順天府和都察院分院,請衙役跟姜禦史來。免得那窦天景無法無天。”
老板猶豫:“我這茶攤沒人看住行嗎,等順天府老爺來了,我的茶攤也被小畜生糟蹋壞了。”
“放心吧,我幫你們看着。”姜珩拿出一兩銀子擱石臺上,做抵押。
夫妻倆見小姑娘闊綽大度,反倒不好意思收,這便相攜着逃走,趕去通風報信。
一會功夫,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遭殃,被侍從強帶到窦天景面前。群人怒不敢言,眼睜睜看那名不幸的良女遭侍從上下其手,呼救無應。
“窦三公子。難道你是沒女人喜歡了,非得用這種強取豪奪的手段才迫得女子委身于你?”
竟敢如此嘲弄他,誰。窦天景金剛怒目,直看一名女子朝他走來,他認出:“姜珩,又是你!喜歡本少爺的女子多了,我就喜歡強扭的瓜,你奈我如何。”
姜珩目光微偏,落到窦天景旁邊的一名沉默不言的男子身上:“裴大人,你怎麽說。你是京官,日日與這裏的百姓打交道,難道坐視這位姑娘受欺淩。”
裴言昭錯開她的視線,呼吸微沉:“三公子是尚書之子,現更為武學教授,被他看上的女人是那人的福氣。三公子在晉城苦修數月,衣錦省親,放縱一下有何不可。此事與你無關,你走吧。”
窦天景得意狂笑:“姜珩,你不要管東管西,否則老子把你一塊收了。”
裴言昭快速瞥了窦天景一眼,眸泛陰寒氣息。
轉眼,垂眸隐匿。
姜珩哂笑了下:“三公子,你說喜歡你的女人多得很,我可不信。你要什麽沒有什麽,姑娘家怎麽會喜歡你?”
窦天景看了自身一眼绫羅玉帶,不可置信,怒火中燒:“你眼瞎了嗎,我是尚書的兒子,你說,我什麽東西沒有。”
“我說姑娘喜歡你,不是喜歡你的家。你麽,相貌一般,才學更無,人家憑什麽喜歡你。”姜珩轉身,眺望街尾。
窦天景眯了眯眼:“姜珩,別以為你在宮宴上刺了鞑靼人兩句,被皇上誇獎,就真覺得自己的文采登峰造極了。不過是耍嘴皮子的東西,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
姜珩長哦:“你不服我,那我們來比比。我問你十個問題,你都答得上來,我便收回之前的話,承認你是讨姑娘喜歡的。”
見他遲疑,姜珩又一激:“你怵了?”
窦天景哼一聲,抓上兩個大漢:“你只配跟我手底下的小喽啰比,他們答不上來,本少爺再出馬。你盡管問吧,快問。”
姜珩說好,思忖片刻:“九百九十九文錢,及時梨果買一千,一十一文梨九個,七枚果子四文錢。問,梨果多少價幾何。”
這幫侍從一下子傻眼了,他們麽,平時道聽途說些稗官野史,講給公子助興聽得多,文學詩詞也會那麽幾句,這繞悶的數術是管賬人學的,他們涉獵甚少。
窦天景見侍從一個個呆頭傻腦,禁不住往他們背上踹,催促:“快答啊,答不出來本公子要你們好看。”
幾人趕緊去周圍借筆借紙,伏地運算。
姜珩趁機,将那名受辱女子帶回來。
窦天景怒目:“你幹什麽。”
“贏了我便不管你。”姜珩白他一眼。
窦天景忿忿不言,盯着幾名侍從。
有個人幸好會算,花了半刻鐘算出結果,喜滋滋拿給公子交差。
窦天景按照紙上寫的把答案念了,語氣飄然,随即将紙張一掀,神情倨傲:“呵,雕蟲小技。”
姜珩願賭服輸:“好,這一場你贏了。不過還有九個問題,別急。”
姜珩踅身,又望了眼街尾,慢吞吞道:“李白街上走,提壺去打酒。遇店加一倍,見花喝一鬥。三遇店和花,喝光壺中酒。試問酒壺中,原有多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