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耳铛地板相碰的清脆橐橐聲擴散,王女官大驚失色,旋身掙脫,佝偻身軀作勢撈抓地面之物,被四名宮女眼快架住,另有宮女忙去拾起飾物,走過去奉給太子妃。
太子妃取過端詳,耳铛沿尾果不其然,刻小篆一字,珩。
看到這裏,她還有什麽不明白。下午武場設武藝比拼,是有人不想她出席!先調查清姜家母女品性,利用人是第一次來,對宮廷布局不熟,不識人,設下此計。第一道障眼法為容妃,激起她跟容妃之間的猜疑。最後找不出陶嬷嬷,再将事情歸咎到姜珩敘事不清上,讓懸案無疾而終。唯一的蹊跷是,姜珩不知偶然還是故意,竟然留了一招指認出陶嬷嬷。
“賤婢,敢背着我私贈那種東西,不懂宮裏規矩嗎!”
窦貴妃怒沖沖扇了王女官一耳光,繼而朝太子妃半跪下:“善柔,是我管教不嚴,宮中竟出了這刁奴。你若放心,此人容我帶回去管教,必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你要想現在出這口惡氣,當衆要殺要剮我也不會阻攔。”
對方以退為進,她亦不能逼得太狠,有失儀态。太子妃冷笑:“既然貴妃娘娘要管教刁奴,下午恐怕沒法出席武場了,本宮會安排撤了你的席座。”
窦貴妃磨緊牙槽,僵硬的點頭:“應該的。”
“還有四皇嫂,”太子妃眼皮略擡,“你将女眷丢下,看管不周,讓她被危險小人利用,也該罰。下午一并不用出席了,回家自省吧。”
會見外邦是難得的盛會,她們不去,四皇子不是顏面掃地麽,不知道的百官還以為四皇子內院出什麽變故了。窦明溪臉色陰沉:“今日有瓦剌首領來朝,我們還是團結一致的好,不要讓外人看笑話,此事過後再論吧。”
太子妃冷諷:“怪事,皇嫂難道是鞑靼首領點名要見的重要人物,你不去,他還會一個個找了?也罷,你若不服從我的決定,我便去請父皇裁奪。”
窦明溪瞳孔微縮,僵持了片刻,聲若蚊蚋:“聽從太子妃安排。”
太子妃心情大好,叫大宮女青鸾看場,她走到姜珩母女面前,無架勢的親熱邀請道:“姜夫人,姜小姐,還請随我往東宮一敘。”
太子妃傳她們單獨續會,除了賞賜以外,更想把整件事情的疑點捊清楚。但姜珩除了在長春宮說的那席話,別無透露其它,貌似這一切真的是巧合。這令太子妃既不解,也覺得合理。姜珩是第一次來宮裏,如不是種種巧合,連人都認不全,怎會反設計窦貴妃她們。
看着姜珩一張青澀稚嫩的臉龐,太子妃釋懷了,相信就是巧合,不再細問。賞賜當然是少不得她們的,精美頭面、衣裳每人各賞了兩套。
姜珩看到太子妃的笑容,大抵是甜中透着揚眉吐氣的苦澀,可見太子式微,太子妃在宮裏并不好過。她想寬慰兩句,卻不合身份。今日能幫一時是一時,往後,再瞧吧。
朔風流蕩,氈旗招展。午時末,宮廷宴請百官及受邀命婦貴女,聚于武場,同觀兩綁武藝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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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大夯臺直對的丹墀前,郝然是一張黃綢鋪就的大座輿,其上着通天冠、紫紗袍的男人,正是年五十六歲的隆正帝。
他面龐英武,身形精壯,眉宇間閃爍炯炯洞察的光,舉手投足既有着帝王威赫,又無一絲年過不惑的老态龍鐘感以及長居宮掖的人所有的滞重感。畢竟隆正帝為楚王時便是一名骁勇悍将,登位十四年來甚至親征過不下百次,是個允文允武的皇帝。
隆正帝旁是鞑靼首領孛兒只斤也裘,坐虎氈大座,身高體壯,正側首與隆正帝攀談。
左列餘後緊跟三品以上或特別受邀官員,畢竟場地有限。在那之中,姜珩卻一眼看到一個不該在場的人,裴言昭。雖聽他升了官,是個正四品指揮。
“妹妹,珩兒妹妹?”
姜珩呃了聲,回過神,讷道:“七姐姐,我是在想。”
太子妃正想拿顆此次外邦進貢的葡萄給她嘗,聞言頓住,微笑:“妹妹在想什麽。”
姜珩暗觑了上方一眼,低聲道:“我跟你坐在這前頭是否不合禮數。皇上的聲音震在我耳邊,我有點緊張。”
正座左列為百官,右列為女眷,座次亦有嚴格規定,按品階排序。當下窦貴妃不能來,首位便被東宮太子妃占了去。姜珩挨着太子妃坐,這位置,皇上就懸在邊上,正對面是熊腰虎背的也裘,和也裘身邊一幫使者,感覺不大好。
太子妃輕笑:“看個武藝罷了,規矩也沒那麽一絲不茍,何況事急從權。你身體不好,要是挨近夯臺坐,更要被他們鬥武時呼喝的聲音震住,風沙還大。就坐這陪我吧。你瞧,皇上定然也得見你這這張生面孔了,他都不曾派人下來跟我說什麽,可見皇上并不在意。”
姜珩勉力笑了下,不說話了。
土埙吹響,烘托熱烈氣氛。雙方第一輪要比的是投壺,投壺源于射禮,其方式文雅,又能較量射術,是接待外賓一項傳統游戲。
游戲開始前,也裘直接請命:“皇上,請讓裴言昭也一并參加。”
隆正帝目光略深:“一個指揮使,怎勞首領如此挂念,早上向我請命邀請裴言昭進宮,現在又邀他參與鬥武。”
也裘撇撇嘴角,放聲道:“裴言昭在薊州鎮那時為先鋒,令我們鞑靼部落望風披靡。我們的人都很想跟他再較量一番。”
在邊關令他們望風披靡,唯有兩軍交戰才知對方深淺,眼下兩綁洽談,确不合時宜談戰争之事,故而也裘輕描淡寫。隆正帝心中有了數,應允了也裘的提議。
參賽者相繼入場,中隔丈遠一對人。面前擺長頸撒豆瓶斛,高約一尺,口徑兩寸,人與瓶斛相距約三丈,對手兩方各持十支箭矢,投入多者者勝,十支追平則敘矢再比,分出勝負為止。
也裘親自對陣裴言昭,這一對備受矚目。
二人皆是場上宿将,弄箭如使筷,淡眼一瞄,便将手中矢投入斛口。
九箭拿完,九箭皆中,平分秋色。
只在第十箭時,裴言昭中,也裘的箭矢稍偏,擦過斛口邊沿,沒口落地。
司射吹響埙角,宣布己方勝果。
也裘大步走回,坐回虎皮大椅上,直喊不過瘾,一面扯下桌上的烤羊腿狂吃補充體力,一面大口飲喝竹筒酒,并叫侍立宮婢再去添幾瓶竹筒酒來。
隆正帝贊道:“首領豪氣幹雲,敗而不餒,叫人欽佩。下場還有鬥馬比技,別着急。來人,給也裘首領多拿酒和肉來。”
“只要竹筒酒。”也裘強調了句。
下一場比鬥将,也俗稱鬥馬。由戰場上雙方将領單打獨鬥眼花來,乘坐騎,持兵器,兩馬交錯并折返再碰頭為一個回合,在戰場上無論用什麽方式,将對方殺死便算贏。但在此處肯定不行,規則是誰将對方挑落馬下沾地誰便算贏。
這回也裘不親自上場,派了手下一名叫木帖的武士。
除了裴言昭被也裘針對的這一對被很多人關注外,另四皇子趙景熙也換上戎服下了場,當下有不少官員受氣氛感染,為趙景熙歡呼喝彩。
趙景熙穿上甲戎,身修體長,常年跟随父皇征戰,練就一身凜盈風采,一雙細長有神的狹眸更像極了隆正帝。
在衆人極度鼓吹趙景熙,連龍座上的隆正帝也将欣賞期盼的目光投向四子時,姜珩卻望向零丁冷落的太子,趙祈佑。
他挨坐也裘使團身側,然博得鮮少矚目。幸勝在心胸超然,并不露分毫不豫之色,堆積醜态,清明的眼神觀場上賽事,淡定自若。他從小被保護太好,雖也練過武藝,不過是些強健之術,也許是應付不來今天這等戰士與戰士相交的看似溫和實則激烈的場面,便沒有下場參與。
姜珩怔忡間,被群臣一陣哀嚎驚醒。她眺望夯臺上,心頭驀的一顫,手裏的葡萄被她掐破了皮。
裴言昭倒吊于馬背上,使的三尖兩刃刀被木帖曲臂壓杆制住,反被木帖使的流星錘壓錘于胸,驅趕至地。還差一段距離,木帖加跨腿相壓,逼裴言昭墜地。場面僵持片刻,全身被壓制的裴言昭左腿詭異高擡,靴尖襲向木帖脆弱無護的面門,木帖驚慌避讓,讓裴言昭尋到一處力量薄弱的空隙,掙脫鉗制,倒騎馬反飛馳逃竄木帖天羅地網的架勢。坐騎相離,這一回合二人未分出勝負。
姜珩懸下呼吸,視線移到對面桌上。
她細細掃視過一片淩亂的狼藉,眉毛微蹙。
姜珩收回目光,眼波微動,執起桌旁擺放的一柄未使用的短匕。
泠泠眸光與冷刃劃過,在其上倒映了一雙探究的黑瞳。
“妹妹,你不看鬥武,看着一把刀做什麽?”太子妃盯她有一會了。
姜珩怔了怔:“我想拿刀切肉。”
“哦,那切吧,小心着點。”
面前為照顧鞑靼人的習俗,奉上的是整只羊腿,大盤雞,小乳豬。刀是用為切割整只肉禽,輔佐進食。
姜珩慢慢切下一片羊腿肉,複又打量了會刀刃上的一層油膩脂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