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可逆性
結果誰都沒有在第一時間走成,秦赴還需要和林渚凡回趟診室拿單子,再聽一下評價。餘珂被通知過會兒回家的送行人員,想都不想就拒絕。
“不用了,”餘珂視線越過林渚凡,腦袋從林渚凡的肩膀處探出來,客氣地說,“我自己回去,不麻煩你。”
不知道是不是餘珂看錯,還是雨更大天色昏暗,秦赴的臉色一下子理直氣壯地變得很不好看。
秦赴不等餘珂有下一步的反應動作,大步向他走過來,林渚凡很有眼力地退開了一步。
“你聽我說,”秦赴走到餘珂面前,蹙着眉,像哄家裏不聽話的小孩叫他把不需要的玩具放回貨架上一樣,對餘珂說:“我不是故意不來找你的。”
“你不要生氣了。”秦赴說。在他現在的認知中,他大約是活到現在都沒有對誰說過這樣的話,說完都覺得自己幼稚似的,将頭轉到一邊去了。
餘珂覺得秦赴今天腦子又被門夾了,莫名其妙說一些亂七八糟的話,語氣和态度都很奇怪,就小聲問林渚凡:“他說什麽呢。”
“行了行了,”林渚凡也沒料到秦赴會亂說什麽東西,安撫地将手搭上餘珂的肩膀,“事出有因,上去跟我聊一下。”
餘珂也不知道是林渚凡的神情太能說動人,還是自己太在意,反正就是又和他們一起上了樓,回到林渚凡的診室裏。
他原本在診室門口猶豫着要不要進,就聽林渚凡讓他也進來。
倒是秦赴一路上眼神好像不知道該放哪裏了,局促地握緊了傘柄,指節都泛白了,裝得不像在取藥口拉他手臂的時候那樣好。
門剛關上,秦赴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面向餘珂,好像想說什麽,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林渚凡看了一眼,說:“你先閉嘴。”防止了事态不受控制地擴散。
桌上有打印好的兩份報告,一份是秦赴的診斷報告,另一份是電休克的治療預後報告。
寫着病人現階段的治療成果,産生的并發症,副作用,以及後續的治療建議。
林渚凡将兩份報告遞給餘珂,告訴他:“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就看,要是覺得不重要了,現在就可以走,不用他送你,我給你叫車。”
然後站起來,推着秦赴的背把他關進裏間,“你倆暫時別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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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對餘珂說:“本來這些東西是病人隐私,但我把他關進去了,不然以他現在這個樣子,說不定還會再瞞你一次。”
還有一點林渚凡沒說,這些紙張林渚凡願意拿出來給他看,是因為他是餘珂,是做多少次MECT都達不到效果的,秦赴的唯一指定治療良方。
餘珂看了林渚凡幾秒,才猶豫地低下頭,從紙上第一個油墨字看起,慢慢地往下讀。
前個晚上秦赴也是這樣看書,只是小說和病歷報告相差甚遠,好像又對餘珂很不公平,讓他面對冰涼的白紙黑字的不愉快經歷而不是充滿美好生活想象的小說。
餘珂很快就知道林渚凡說的這樣是哪樣了。
紙張是沒什麽重量的,就算十幾張地疊加怎麽也不至于讓一個成年男人拿不動,但餘珂托着它們,沉重是屬于心裏的。
“所以是什麽意思,”餘珂沒擡頭問,還一直盯着報告紙,“出現可逆性記憶缺失,是他不記得了是嗎?”
林渚凡點點頭,陳述道:“忘記很多,很多人,還有一些事。”
“我是被忘記的其中之一嗎?”餘珂平靜地詢問。
林渚凡沒想過一個肯定的回答會說得如此艱難,但本就不打算瞞,叫他上來也是為了告訴他這個。
“會好轉,但要看他自身的恢複情況,”林渚凡頓了頓,告訴餘珂一個大致的時間,“一個月到半年不等。”
“所以他現在認為是你在生氣,才沒去找他,他只看到了手機裏和你的通訊內容,沒有已經和你分開了的概念。”
餘珂将兩份報告疊在一起,那份寫着患者病情好轉的,經過林渚凡簽字的單子放在最上面,放在面前的桌上。
“可是他忘了我以後狀态變好了不是嗎。”餘珂說,聲音裏是自己都沒聽出來的麻木。
至少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忘記很好,對秦赴來說利大于弊,就算現在和他解釋說他們已經分手也來得及,是一種可行辦法。
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變成秦赴疾病複發的痛苦根源所在,一邊認為秦赴咎由自取,一邊又覺得與其看他備受折磨,不如維持想不起有關餘珂任何的現狀。
餘珂這樣和林渚凡說了,對方沒有立即回答他。
林渚凡看他很久,才說:“沒辦法忘一輩子的。”
裏間的門被推開的時候,餘珂也站起來,在林渚凡身後,看到秦赴在裏間燈也不開,靠在牆上抽煙。
讓他想起來那個夜晚智利的陽光房裏的秦赴。
診室裏是不允許抽煙的,就算是裏間也不行,但所幸林渚凡今天沒有排別的病人。
“怎麽又抽上了。”林渚凡皺眉,伸手想要将秦赴手上的煙卷奪過來,但秦赴更快,把煙從嘴邊拿了下來。
沒有煙灰缸,秦赴在桌上抽了張面紙,将面紙和煙卷揉在一起,很随意地按滅了。
不往手上掐了,餘珂默默看着,心裏有開心也有不不開心,一下冷一下熱的複雜滋味不大好受。
秦赴不回答林渚凡,問:“你們談完了?”
“談完了,”林渚凡笑了笑,将門口的位置讓了出來,對秦赴說:“現在你可以送他回家了。”
秦赴将揉着煙蒂的紙團扔到垃圾簍,看了餘珂,握緊了他的傘,說:“走吧。”
又在桌上拿了他的報告和車鑰匙,車鑰匙攥在手心裏,報告潦草卷成一團,兩人才走了出去。
秦赴開了車門的鎖,車燈亮了一下,餘珂沉默地坐上去。
但秦赴沒有和他一起同時坐上來,他站在駕駛室外不動,隔着看得不算清楚的車窗和門看了一會兒,繞到另一邊,又把餘珂剛關上的後座車門拉開,和他說:“坐到前面去。”
餘珂故意挑了一個離駕駛位最遠的位置,呈對角線。
他被秦赴用很認真的眼神看着,命令一般的語氣要求,說話聲音都不自覺小了:“不是只送我回家嗎,坐哪裏都可以吧。”
秦赴沒說話,手放在褲子口袋裏,半邊肩膀都是濕的,襯衫布料貼在皮膚上,頭發也潮,剛才為餘珂打傘,不聽勸阻地一定要将傘過多地偏向他那邊。
秦赴露出一副不達成目的就不動的表情和狀态,又讓餘珂很不忍心。
“好了。”餘珂伸手去推秦赴攔在他身側的手臂,但沒有推動,他又再使了一點力氣,秦赴就是不動,也不說話。
餘珂被看得沒辦法,只能又下車,從車尾繞了個大彎,故意避開秦赴的位置過去,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反正他答應林渚凡的也就是在秦赴想不起來的這段時間對秦赴友善一點,稍微順着他一些,別的不做什麽。
秦赴也坐上來,俯身過來,幫餘珂拉了安全帶,還很貼心地調節了松緊。
他靠近的一瞬,餘珂以一種兩個多月時間沒有産生過的距離看着秦赴的側臉,聞他身上熟悉的很淡的沐浴液味道。
就算他再怎麽嘴硬不說也沒有用了,那個時刻,他确實無法好好抑制本能和沖動,迫切地想要親上去,再嘗嘗他們曾親密接合的美妙感受。
于是餘珂別開了眼神,腦袋往秦赴的臉的反方向轉,等秦赴給他系好安全帶回來,又發現以他現在的姿勢是對着駕駛位的方向。
他又不想看秦赴,只能把脖子再扭個半圈,看窗外。
“……你脖子不舒服?”餘珂聽到身邊的聲音響起來,大約還有一些藏得不好,或是懶得藏的嘲笑的情緒,和以前他們的對話方式很相似。
“沒有。”餘珂生硬地說,就是不把腦袋轉回來。
“嗯。”秦赴應了一聲,突然伸手,握住了餘珂的手腕。
秦赴的手心有些冰,不像餘珂那樣的軟熱,穿得又比他多,手臂全是被衣服包住的。
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涼。
但這樣的肢體接觸是不允許的,餘珂剛想掙開,秦赴卻收得更緊了,眼睛看向他,在昏暗的環境裏還有一點水一樣的光澤。
“我沒有你現在住的地方的地址。”秦赴坦蕩地看着餘珂,坦蕩地說,看起來沒有一絲居心不良的破綻,感覺送餘珂回去只是回去,完全不存在什麽趁機要到地址的卑劣心思。
餘珂隔了一會兒才動了動,在秦赴遞過來的手機導航上輸入了自己現在的居住地址,秦赴才松開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