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臺風預警
餘珂用餘光偷偷去看秦赴專心開車的側臉,抿緊的唇角,纖長的睫毛,和他朝思暮想的五官。
秦赴大抵真的是一個十分負責任的人,一覺醒來不記得他的樣子,對着手機裏什麽都代表不了的文字看了幾天,聽了幾句其他人的說辭,就一定要跟定位找過來,那麽緊地抓他的手腕,還強硬不由分說地一定要送他回家,連傘都不好好打。
餘珂想得正出神,就聽導航提示:“前方五十米左轉,然後到達目的地附近,本次導航結束。”
餘珂住的地方距離可以停車的位置還有一段距離,走過去大約要六七分鐘,而夏季的暴雨一旦下就沒有那麽容易停下來,就算變小,也依舊不是可以忽略不計到不撐雨傘的程度。
秦赴開了車鎖,從腳邊拿過雨傘,意思是要和餘珂一起下車,送餘珂到屋子裏再走。
“我自己過去就可以。”餘珂趕緊說,身體轉向秦赴。
秦赴本來手都按到車門把手上了,聽他這樣說,又收回來了。
“還沒到,”他說,“我送你過去。”
又露出了和要他坐副駕駛差不大的,很容易讓餘珂心軟的那種眼神。餘珂看着他,很沒有辦法地與他長久惰性對視着。
最終餘珂還是聽到自己在對峙中落敗下來,說:“好吧。”
路上秦赴又想把傘過分偏向餘珂那邊,被餘珂用很大力氣地推着手背按回去了,并威脅說不會打傘就不要打,大不了兩個人一起淋着。
這樣一說,秦赴果然更聽話了,只偏了一點很微小的弧度,但餘珂還是發現了,多看了他兩眼,沒有再計較。
秦赴用靠近餘珂身體的那只手撐傘,途中很紳士也小心地沒有碰到他。
最多就是走進樓道的時候,秦赴把他送進室內就停下了,自己站在門口還能被雨刮到一些的地方,袖口蹭到一下餘珂的手。
然後是秦赴的手背,被雨水一浸,整個人身上自裏到外都透着潮氣的冷。
“你要不要上來喝杯水。”餘珂回過頭看着秦赴,認為沒有辦法狠心地直接走掉。
Advertisement
秦赴沒說要還是不要,他又過了一會兒才問:“你想讓我上去嗎?”
秦赴半個身子都在雨裏了,就算還撐着傘,室外也是有風的,帶着雨水又從傘下斜着吹過來,弄濕他的褲腿。
他用了設陷一般的問法,餘珂完全沒有辦法回答,只能又解釋:“上來吧,你衣服都濕透了,等雨小一點再走。”
秦赴動作流暢地收了傘,走進餘珂身處的樓道。
餘珂用鑰匙開了門,秦赴跟在他後面進來,站在玄關處沒動,問他要拖鞋穿。
他将手裏一直抓着的藥盒擺在餐桌上,随便地放着,秦赴隔着一段距離看了一會兒藥品名,沒說話。
他們像是真正的房主與客人,生分又和平地瓜分屋子裏的每一寸空氣,一個站客廳,一個在廚房倒水,保持一段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的距離,仿佛兩人之間的糾葛僅是秦赴借了餘珂一路的傘。
餘珂倒完水從廚房裏走出來,看到秦赴還站在客廳裏,像被圈了塊地,就站在那一塊地磚上不動了。
“你怎麽不坐?”餘珂稍稍走近了一點點,也沒敢太近,把盛着溫水的玻璃杯放在茶幾上。
秦赴笑了笑,說:“身上太濕,會弄髒你的沙發。”
餘珂頓了頓,看着秦赴彎起來的眼睛,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麽,覺得秦赴總是在帶着他做他們以前做過的事,說以前說過的話。
“你坐吧,皮質沙發好打理。”餘珂說,又從茶幾上拿起玻璃杯,給他遞過去。
玻璃杯是透溫的,抓在手裏沉甸甸暖融融,餘珂看了眼端正坐在沙發上喝水的秦赴,到房間給他拿了條毛巾,要他擦擦頭發。
又關了窗,只留下一小條用作透氣的縫。
看秦赴這副樣子,雖然沒見過他什麽時候是狼狽的,但也不大體面,他原本想問秦赴要不要洗澡,又覺得這樣問有點唐突,家裏也沒有秦赴能穿的衣服,他比餘珂要高許多,要穿只有睡袍,還會短。
秦赴倒是不介意,餘珂讓他坐沙發他也坐了,頭發擦到半幹,像很好打發沒有處去的普通住店旅客,從不主動提出要求。
“你很冷嗎。”餘珂還是忍不住問了。
因為秦赴的嘴唇太蒼白,上眼睫也有些發抖。
秦赴回答:“也不是太冷,”過了幾秒,又像改變想法一樣如實回答道:“這段時間身體不大好,有點畏寒,沒什麽關系。”
還是只淺顯地說“不大好”,剩下的一點不願意多講,倒是和從前沒忘記的時候一個樣。
餘珂不再理他了,但是窗外的雨一直在下,時不時大一陣,養在陽臺上的花杆都被風吹歪,葉子和花瓣掉下來,蓄起在地板的水漬裏。
“明後天要來臺風。”秦赴突然開口打破沉默,将手機屏幕翻了個面,對準餘珂的臉,上面是天氣新聞。
餘珂一下子沒想太多,湊近了趴到秦赴旁邊去看。
上面寫着臺風在海峽形成,從岐海市過境,預計最大風力八級,将伴随強降水與較大幅度的降溫。
緊接着他自己的手機也響了,唐澄在工作群裏發了消息,大方地給他們放了兩天假,但最後說:“沒修完圖的要在家修哦,修好了郵件傳給我。”
餘珂沒有沒修完的圖,新接的委托還沒去拍底片,所以他幸運地擁有兩天的整假。
雨天向來是很好睡的,想到愉快的高質量睡眠,餘珂高高興興地放下了手機,一時間忘了身邊還坐了個兩個小時前出現的,讓他頭痛不已的失憶倒黴前男友。
雖然前男友并不認為自己是前男友,膽子變大了些許,看餘珂莫名其妙高興了,在一旁也勾了勾唇角。
算起來這是今天秦赴第二次笑他了,餘珂迅速地整頓了情緒,默默地又坐遠了些。
餘珂獲得假期,大度了起來,最終還是問了:“你要不要洗個澡?”不然一身濕的坐在這裏也确實挺不容易的。
絕對不是他不知道怎麽面對秦赴才會沒那麽尴尬。
又給出自認為很好的解決辦法,說:“你可以先穿我的睡袍,會小一點點,你身上的衣服我拿去給你烘幹一下。”
秦赴看他一會兒,表情有些松動,但還是拒絕了。
實際上餘珂知道秦赴為什麽拒絕,就說:“林渚凡都把你的病歷本拿給我看了,你的事我沒有什麽不知道,傷疤我也看過的。”
他說完,就看到秦赴的眼神一下子黯下來,神色複雜地想了很長時間,還是起身了,對他說:“那麻煩你了。”
餘珂把一套幹淨的睡袍遞到秦赴手上,過不多時,浴室裏響起了淋浴頭工作的水聲。
他把秦赴換下來的濕襯衫和西褲放進烘幹機裏,蹲在地上撐着下巴,發呆似的看烘幹機運作,發出紅橙色的光,感受它蒸掉衣料上的水汽。
秦赴很快就沖完澡出來,臉色好看了一些,嘴唇也有了些紅潤的顏色,穿着餘珂小了點的浴袍,露出大半個小臂,上面有被遮住半道的蜿蜒的刀傷。
兩個人都默契地當作沒看見,秦赴又問餘珂要了做衛生的毛巾,将皮質沙發上留下的水痕專注地擦幹淨了。
餘珂在一旁看着,覺得他倒也沒有必要一點跡象都不給他留下。
水漬擦完的時候,秦赴的衣服也烘幹好了,外面的雨小了一點。
但臺風預警還是存在的。
于是秦赴沒穿着餘珂的睡袍太久,又去洗浴間裏換回了自己的衣服,換完也沒有什麽再留在餘珂屋子裏的借口,就說要回去了。
秦赴對餘珂笑了笑,在玄關處開了門,手裏拿着穿了不到十分鐘的睡袍,說:“我拿回去洗幹淨了再給你送過來。”
然後和他說“再見”,餘珂覺得和自己對秦赴說再見的時候很不一樣,但具體不一樣在哪,他也不是很說得上來。
門關上後,餘珂就走到窗邊,過了幾十秒鐘的時間,看到秦赴撐着傘往外走的背影,沒有一次回過頭。
餘珂在朦胧的雨幕中,産生一種可怕的,不能理喻的,想将秦赴喊回來,并且要他留下不要再走的沖動。
但做不到,他不清楚秦赴對他這時候的态度是不是僅僅限于責任感,想起那些不大愉快的過往後,事情又會變得怎麽樣。
如果是為了換一張秦赴病情好轉的報告單,他願意讓秦赴徹底忘記自己的存在,找不下雨的一天,和秦赴說其實他們已經和平分手,他不再需要送自己回家,也不需要還給他睡袍了。
可是私心還是劇烈跳動,最好秦赴還是愛他,等臺風預警過去了,也還是最喜歡他。
雨滴跟着風灑了一些進屋子裏,更多的水滴拍在餘珂的臉上和身上,他的衣服被弄濕了,臉上的水珠順着下颚線滑下來,也滴在地上。
餘珂等秦赴撐着傘轉過一個拐角,徹底看不見了,才重新關上窗,坐回沙發裏。
就算現在還是能看見秦赴的背影,他大約也還是不敢喊的。
喊回來以後他們又會不會一起生活,在秦赴的大房子裏或者是餘珂的小屋子裏睡伴着雨天特別舒服的覺,秦赴要是在某一個剛睜眼的清晨醒來,看到餘珂的臉突然想起全部,而餘珂不知道會是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