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冰島小說
八月份剛開始的時候,秦氏集團聘了新的經理,提拔了多個項目負責人。
有風聲說是年輕的老板身體不好,但沒人敢問,也無确切消息,只敢在茶水間偷偷讨論幾秒時間,沒人敢有除了讨論以外的別的想法。
紀春瀾分到一些額外的股份,還專門打電話過來。
适逢秦赴剛做完治療在觀察室內昏睡,林渚凡看了一眼堅持不懈打電話的紀春瀾的名字,認命地走到門外接起來。
紀春瀾沒問他什麽話,最多就是苦惱成為股東不會要讓她過去上班吧這種無厘頭的問題。
林渚凡心裏想笑,但還是禮貌地說絕對不會,要她放心。
稍微空閑下來以後,秦赴跑醫院的次數和頻率都趨于穩定起來,意志也不像前段時間那樣消沉,生活恢複了一些該有的秩序。
只是記性還是不好,推掉了好幾個宴會,選了幾個沒忘主辦方的和想起主辦方的去。
秦赴一到晚上九點過後就被林渚凡收繳工作資料以及相關工具,測試做了好幾套,煩得他想把林渚凡從屋子裏趕出去。
做完測試等林渚凡評估的時間裏他沒事情做,偶爾翻翻書,更多的時間是查看手機裏的回憶痕跡。
秦赴看書的速度慢,一頁一頁全部翻過了才算好,林渚凡看他安靜得很,動靜太小,從測試裏擡起頭,去看他在做什麽。
沙發上的人抱着一本不算厚的綠皮封面書,姿勢不好容易得頸椎病地窩着,長腿屈起來放在座椅上。
察覺到一直跟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秦赴懶懶地掀起眼皮看過來,推了下眼鏡,“幫我拿條毯子。”
林渚凡拿了毯子回來要走過去遞給秦赴,離他近了才看清他手上是一本《種玫瑰的男人》。
“怎麽現在看起這種書了,想組建家庭了?”林渚凡調侃他。
秦赴為了蓋毯子稍稍坐正了一些,又翻過一頁,說:“随便翻翻,財經雜志沒這個有意思,”又想到手機裏和某個人的記錄,補充:“但我好像是同性戀,組建不了像這樣有妻子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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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起什麽了?”林渚凡頓感緊張地看着他。
秦赴笑了一下,說他總這麽敏感做什麽,想起來不是好事麽。
他這樣一說,林渚凡就明白他還是沒想起來餘珂,至少印象還模糊。
“反正你這種性質的記憶損傷是可逆的,你到時候想起來就明白是不是好事。”林渚凡又低下頭去看秦赴做的測試。
他現在對秦赴說什麽都不會有太大波動了,這人嘴巴厲害,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最好不要完全相信。
“我想問你個問題。”秦赴把組建家庭的讀物合上了,失去興趣一般随手放在一邊,腿從沙發上拿下去,難得認真地問。
林渚凡看向他,他才緩緩地說話,有些平時不會出現的吞吐,問得也天真:“為什麽……不來找我?”
他提前做了功課,要林渚凡去約餘玦親自來見他,借着洽談合同的借口。
但餘玦三緘其口,多一點都不肯說,面上有些為難,看不出來是不想說還是不知從何說起。
又或是兩者都有。
林渚凡見過秦赴太多狼狽的時刻,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秦赴去做一個能把餘珂從記憶裏徹底擇掉的手術,但太不公平。
秦赴短暫地擁有過一陣子能把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騙過去的痊愈時間,但不坦誠是不行的,他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敢,只不過想多要一點好像也沒有什麽錯。
不敢和餘珂坦白,坦白後不敢相信餘珂愛他。
甚至不敢再想起來,永遠縮在可逆性記憶缺失鑄成的殼裏,連名字都不敢說,用沉默空白和停頓代替。
這整件事在林渚凡看起來都棘手,秦赴現在跟沒事人一樣問,他除了神色複雜地盯着他的臉看幾秒,也沒想好有什麽好說的。
所幸秦赴沒讓他為難太久,過了一會兒屋裏沒聲音,他低下頭又說了算了,感覺一定很不愉快,他也不是很想知道。
他繼續看他的冰島小說,林渚凡繼續評估他的測試題目。
有些醫療器械無法移動,秦赴去了幾次醫院,每次除了拿藥和一些小型的治療,其餘也沒有什麽,因此幾次在醫院也沒待很久。
秦赴坐在診室裏心不在焉地聽林渚凡為他決定好下一次電休克的治療時間,然後開了打印機打印報告,趁着紙張被印上油墨的等待時間,又讓秦赴自己去拿藥。
秦赴起身拿了藥單,面色平常地問林渚凡:“去哪取?”
“二樓右邊連廊盡頭,”林渚凡頭也不擡,“你就是個被人伺候的命。”
秦赴點點頭,手碰上門把,門打開了幾秒又很快關上。
診室裏的打印機換了新的,不像從前那樣卡着墨水不出,字也清晰,林渚凡拿過還發着熱度的紙張,翻了眼病情評價趨于良好的報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從現在到秦赴出門已經過了将近二十分鐘,按理來說不會這麽慢,取藥的窗口就在樓下不遠。
林渚凡才說過秦赴就是個被人伺候的命,就妥協地也推門去找。
他快步走向二樓的取藥窗口,在連廊的時候就看見了秦赴的背影,正要為他沒走丢這件事情松一口氣,有另一道身影同時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林渚凡離秦赴稍遠一些,面部表情看得不大真切。
只是另一個人距離他更近,臉稍側向他,五官不知所措地擰着,正驚恐又不自覺地往後倒退。
正好有人從他們身後走過,眼看就要撞上的一刻,秦赴伸手,很輕地扯了一下面前人的手臂,将那人的身體往自己的方向又帶了一步。
“小心一點。”林渚凡聽到秦赴溫和的聲音響起在隔着消毒水與人聲的不遠處。
是他慣用的,生疏的禮貌。
盡管那張秦赴半個月前還朝思暮想的臉就出現在眼前,林渚凡想從秦赴眼睛裏發現什麽迷霧撥開的蛛絲馬跡,他急切地走近才發現只是徒勞。
秦赴在夏季仍然穿長袖的襯衫,今日選了吸熱的黑色,卻也沒有在人群中顯得奇怪突兀,即便身上掉了不少體重,但仍然挺拔。
窗外有雨,太陽即使僥幸沒有被雲層遮蓋也變得潮濕。
秦赴将長柄的黑傘拿在右手,另一只手自然向下垂着,由自己的身高平面微微低着頭往下看,眼皮遮住眼珠的三分之一,額前發絲落下幾縷,五官被燈光照得深刻,蒼白犀利,像一尊沒有人性的雕塑作品。
面前的人不道謝也沒有反應,只知道看着他,兀自陷入自己的情緒裏。
秦赴并不在意,很快地将手放開,退開一步回到過路人的社交距離,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向林渚凡,解釋:“藥房在補充庫存,我剛想給你發消息。”
這時,藥房的庫存補充完畢,廣播裏開始呼喚病人的號碼和姓名。
林渚凡還沒來得及處理面前尴尬的處境,就聽見廣播裏叫的號碼,後面跟了一個誰都不陌生的名字。
此人近在咫尺,名字近兩個月存在于秦赴每天要看的通訊記錄的最上方,并且已經很久沒有主動聯系的聲響,他嘗試從各方數次試探,但次次無疾而終。
三人聽到名字都愣了下,秦赴身側的人突然震了一下身體,小跑着去到取藥口,在廣播再次響起來之前将手裏的單子遞給藥劑師。
身後的目光像針一樣刺過來,餘珂不需要回頭都感受得到。
他一把抓過藥盒,此刻只想逃離這個氣氛詭異的空間和表現奇怪的故人。
餘珂很沒有逃跑的天分,他自己也知道,幾乎是慌不擇路地走進死胡同,最後還得原路返回地再走回來。
于是就被追過來的林渚凡迎面逮住。
“你跑那麽快做什麽。”林渚凡就攔在他面前,用身體擋住路。
餘珂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心虛,最後一次通電話的結尾還是自己撞破秦赴的騙局,很有骨氣地對秦赴說“再見”。
但這種場合就是應該跑的,秦赴要是沒有失去他的記憶,他面對餘珂這不敢那也不敢,想必會跑得比餘珂都要快,只是不像他一樣用這麽狼狽的逃跑方式。
只是餘珂不知道秦赴忘記,所以認為是自己膽子小,秦赴膽子大,社交和假裝能力強,而他就是忍不住不跑。
“我要走了。”餘珂只說。
林渚凡沒放他走,對餘珂伸出手,“你的報告單呢,給我看看。”餘珂剛張了張嘴,他就好像知道他在打什麽心思一樣,說:“別說沒有,我剛才看見了。”
林渚凡是個善良的好人,因此餘珂沒辦法不給面子地對他太壞,藥盒還抓着,只能很不方便地在自己手上的一堆紙裏翻了翻,才把報告單遞了過去。
餘珂換了新的主治醫師,餘玦有和他說過,林渚凡看了一會兒報告單,發現情況比他想得要好不少。
單子看完了,林渚凡先是誇了餘珂兩句,餘珂僵硬地點點頭,剛又想說要走,就看林渚凡正色面對着他,說:“有件事情要和你說,你有必要知道。”
餘珂很少見到他這麽嚴肅,剛準備認真聽,就從林渚凡背後看到一張閻王一樣的臉。
秦赴見餘珂跑得飛快,很難得地沒反應過來,最後還是先為自己拿了藥,選擇不給藥劑師添麻煩,才順着林渚凡留的定位軟件找過來。
秦赴原本的肌膚顏色要比餘珂稍微深一些,但這段時間的經歷讓他憔悴許多,站在醫院連廊的白色底片裏,渾身透露着不健康的氣息。
太陽不再伴着雨一起出現,濃稠灰黑的雲遮過來,窗外閃過一道光亮。
秦赴語氣很淡,面無表情地竭力掩飾茫然,看着餘珂,眼裏寫滿執拗,“雨太大了,你沒帶傘,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