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劉文惟站在婚紗展示臺上朝鏡子裏看自己,作為餘成霖口中拿得出手的,溫柔賢惠的二婚妻子,眼神平淡地看妝造精致的自己,看裙擺白茫茫一大片的婚紗,覺得沒有什麽意思,于是轉過頭看化妝間沙發上翹着腿坐的餘珂。
抛開身份因素的影響,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和諧得詭異,餘珂不對她抱有繼子與繼母之間的敵意,會溫和乖巧地叫她“阿姨”,只是從來不與她确認更進一步的關系,看起來在往後的時間裏也并沒有這個打算。
“你工作的事情,我和你哥哥都找餘成霖談過了。”劉文惟不轉身,從鏡子裏看着餘珂說。
餘珂倒是驚訝于劉文惟會直呼餘成霖的名字,聽起來似乎也對餘成霖有些成見。
劉文惟見餘珂的眼神探過來了,就接着說:“你放心去,只要不常出岐海都沒問題。”
餘珂覺得劉文惟說得都無奈,他家裏的情況确實不太正常,劉文惟嫁過來之前應該也沒有想到餘珂是一個找工作都還要經過家長準許的社會廢人。
劉文惟活得比餘成霖清醒很多,沒那些奇奇怪怪愛折騰人的癖好。
所以餘珂在婚禮當天的化妝間內問了一句很不合時宜又老套的話:“您嫁給他是自己願意麽?”
“我願意,”劉文惟說,很平直地看向餘珂,“現在讨論這些沒有意義。”
“他手上有我家裏想要的東西,我就過來拿。”
劉文惟說得太輕松,好像她的需求只是從餘成霖手上拿一個梨子那麽簡單。
所幸餘成霖還算喜歡她,靠着一些新鮮感和勢力的助推,劉文惟不算很困難地進了餘家的門。
劉文惟看餘珂面色不好,就笑他說:“你們年輕人還是要相信愛情的嘛。”
她心态上還算年輕,也想得開。誰會不喜歡不需要擔心生計的富足生活。
話說着,餘成霖推開門走進來,一身肅穆的西裝禮服被他穿得一點感覺都沒有。
餘成霖很滿意看到餘珂和劉文惟親密相處,又覺得自己教子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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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惟的臉和儀态都恢複了平時餘珂能見到的文雅柔順,像是一下子把明豔一些的情緒全部又收回去了。
餘珂不樂意和餘成霖呆在一塊,推門要出去,餘成霖就叫他說:“秦赴馬上到了,你去接一接。”
秦赴今天像是擺了大架子一樣,賓客在私人島嶼的長椅上都快要坐滿當了,才帶着林渚凡出現。
只是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林渚凡要更明顯,面對別人的時候還好一些,視線與自己老板撞上的時候就不行。
秦赴則是不針對人,臉上是很不常見到的蒼白倦态,卻會對着場地邊緣的餘珂笑一笑。
餘珂遠遠站着看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也感覺自己很久沒見秦赴,秦赴沒變太多,他的心境不和以前相似了。
餘珂向秦赴那邊走過去,很公事公辦地對他們說:“跟我走吧,我帶你們去坐。”
秦赴腿上的傷已經好得看不出來痕跡了,但餘珂還是下意識把腳步放慢了,秦赴也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和他用差不多的步調走路。
接下來到落座觀禮,餘珂都不再和秦赴開口說話,就算餘成霖帶着目的性地将兩個人的觀禮座位安排在一塊。
兩枚戒指落下了各自的歸處,整個流程就算是差不多結束了,草坪上的長桌上擺了很多食物,餘珂沒胃口吃,但是待在秦赴身邊讓他難受又惶恐,挑了人少的一張桌子,拿一個蛋糕很慢地啃。
吃着吃着他就往私人島嶼的海岸邊走了,餘珂看着一片青藍色的波光,為自己沒帶相機而感到很可惜。
他晃着腦袋,低頭咬着蛋糕往回走,路過一道很窄的植被茂盛的小徑時,他嚼着嘴裏的小麥制品還沒走出幾米遠,視線裏多出一雙明顯是尋着他來的皮鞋。
秦赴比他高大半個頭,低頭看他,沒有要讓他過的意思。
蛋糕烤得有些幹,餘珂鼓着臉頰一口咽不下去,只能不說話,側着身子試圖往秦赴身邊的空隙裏擠過去。
秦赴自然是不允許他過去,動作很迅速地按上餘珂的腰,不讓他再往前走了。
餘珂嘴裏塞滿幹巴巴的蛋糕本來就不好開口說話,秦赴又很唐突地把他拉住,拉住了也當個啞巴。餘珂要氣死了,掙也掙不脫,氣息一急,就很倒黴地被嘴裏的東西噎住了。
秦赴見他這樣也放開手了,只是身子依舊不讓開,手上拿了自己的礦泉水給餘珂遞過來。
其實是秦赴已經喝過的,但餘珂擔心自己可能會被噎死,一時間就沒有管那麽多了。
把水瓶遞回去,秦赴伸手來接的時候餘珂才注意到他食指上又圍了一圈很薄的繃帶,上面透着一點點血色。
“小珂。”秦赴等餘珂喝完水,又伸手過來想去碰餘珂,餘珂不給他碰,但秦赴今天像是鐵了心不順着他,力氣又比餘珂大,他推秦赴都沒有辦法。
“做什麽。”餘珂喝了秦赴的水也不給他面子,依舊很執着地在掙紮,細白的手腕被秦赴握出一圈很淡的紅痕。
秦赴也看到了,稍微松了一點力氣,但還是不放手,就這樣不太體面地對餘珂說:“我沒有讨厭你。”
餘珂一聽就知道他這樣的解釋是引據哪裏來了,但不清楚原委,只能以為是林渚凡管不住嘴巴說出去給秦赴聽的,更加不相信他的說辭了。
他不明白今天是什麽日子,很多人和東西都上趕着來氣他,皺着眉頭說:“沒有就沒有,你先把我放開。”
秦赴還是不動,餘珂就接着牙尖嘴利地說他:“我給小秦總道歉,小秦總能不能放過我。”
說出來自己都吓一跳,他也沒想到自己平常裝作什麽都沒有的樣子,又一次碰上秦赴,火氣居然很在意一樣燒得這麽旺盛。
意識到這一點的餘珂很快地就熄火了,無力感從秦赴握住他的那只手腕上纏上來。
秦赴沉默着接了餘珂的諷刺,見他不再很不老實地動彈了,就接着說:“我真的不讨厭你。”
餘珂聽秦赴翻來覆去就只有這幾句,聲音也有點發緊一樣不自然,就知道自己剛剛說的那些話大約還是影響到他了。
“我沒有像呂清聞那樣想你,我沒有及時糾正他是我的錯。”秦赴說,眼睛緊抓着餘珂看。
“我從來不覺得你是卧底,我知道你父親想要什麽,我也知道你其實不願意。”
秦赴跟着餘珂低頭,像是一定要看着他的眼睛才能說話一樣,很真誠地說:“我給你道歉,對不起。”
餘珂擡頭對上秦赴的眼睛,裏面沒有多少歉意以外別的情緒了,他更往裏面看一點,最多是有些難過。
好像是完全沒發現餘珂現在對他的态度和以前叫他“小赴哥哥”的時候大不一樣了。
餘珂強迫自己不要想更多,說:“那你說的各取所需是什麽意思,”又很清晰地問秦赴:“你想從我這裏取走什麽?”
秦赴抓着餘珂手腕的手有一瞬間停頓,餘珂感受到了,但也沒有選擇把手抽回來,還是給秦赴握着。
但秦赴就此不再說話了,餘珂就說:“為什麽不回答,”對他笑了一下,說:“是還沒有想好麽?”
他願意與秦赴好好說了,可是秦赴又不說話了,他不遲鈍,也不覺得秦赴需要在這個問題上思考那麽久。
除非是不樂意告訴他。
“秦赴,”餘珂不陰陽怪氣叫他了,很認真地叫秦赴的名字,“按照你的說法,是不是覺得我接近你的目的就是餘成霖的目的啊。”
就像劉文惟找餘成霖要的東西一樣,秦赴是不是也認為餘珂想要的是那個秦赴能給的梨子。
“不是。”秦赴現在回答倒是很快了,但餘珂經過他方才的沉默,明顯不願意相信他。
“不是什麽不是。”餘珂很平靜地說:“剛剛問你了,你又不說話,你現在說什麽不是。”
秦赴嗓子裏像是堵了東西,随即手心裏一空,餘珂把手收回去了。
餘珂不看他,往他身後的草地上看,說:“你要是沒別的事情了,就讓我過一下吧。”
秦赴和他擠在小路上,餘珂是真的沒地方走過去。
換了別人,在這個時候應該要覺得沒面子了,但秦赴好像是不覺得,不退也不讓,站在那裏一步也不動彈。
“我的所需是你。”
秦赴的沉默很漫長,漫長到餘珂想要發火了,但沉默過後的回答讓餘珂只能好好站着,不再執着地想要走了,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要你。”秦赴說,但不敢擡頭看餘珂的眼睛了,睫毛也垂着。
不應該是這樣的,餘珂想。秦赴車禍剛從ICU裏出來的時候說的愛他,和現在的要他一樣,都不應該是從秦赴嘴裏說出來的話。
他想不明白了,但也知道不能一頭再栽進霧水裏,對秦赴說:“可是你早就拒絕過我了。”
這個問題對于秦赴來說一樣難以解釋清楚,餘珂必須要一個回答,也聽得出真假。
勇敢到這個時候就完全告罄了,秦赴将左手食指蜷縮進手心裏,将自己最不能告人的秘密也藏進手心裏。
“等一下。”秦赴沒給餘珂讓路,也還是不要他走。
“搬回來住吧,餘珂。”秦赴說,又很擔心餘珂有後顧之憂一樣說:“我不會幹涉你別的事情,你不需要擔心。”
餘珂心裏當然也清楚,他能從秦赴手裏獲得在餘成霖身邊沒辦法擁有的自由。
他想起來劉文惟早上說的話,代入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情況,覺得還是劉文惟付出更多一些,他還算走運的,至少愛情未死。
秦赴很認真地在和他分析,言語間像是在和林渚凡讨論集團股市漲幅的事情,對餘珂說:“跟在我身邊,你父親在我同意簽合同之前不會強硬地要求你做什麽。”
秦赴想要的東西,餘珂不說給不給他,他也就不勉強找餘珂要了。
而餘珂的表情像是想了好一會兒,過很久才笑了一下說:“好。”
其實并不需要他去糾結什麽,秦赴有,可以給他,他就去拿。
是一場帶着目的的自由式捆綁。
秦赴也知道,餘珂的目的從來不是合同,他要的是被餘成霖擅自沒收二十幾年的自由。
我給你自由,你把自己給我。
秦赴是這樣想,但沒敢說出口,他還是怕自己目的性太強,要精準把握和餘珂相處的距離很難,這樣的結果已經是很好的。
秦赴和餘珂一前一後但以一種不算生疏的距離走回去的時候,場內有不少人也在悄悄地注意着他們的動向。
餘珂兩手空空什麽也不拿,秦赴跟在他身後一點的位置,手裏拿着水和餘珂吃完蛋糕剩下的紙杯。
林渚凡沒從秦赴臉上看出什麽與他消失前的不同,湊過去問他談話順不順利。
秦赴刻意把腳步放慢了一點,只是眼睛一直粘在餘珂背上看,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順利。
林渚凡前個晚上對着發瘋的秦赴發了好大一通火,傷口處理都是他來,秦赴像個大爺一樣根本不動的,理所應當地麻煩林渚凡為他操碎心。
因為自己也不知道結果是不是好的,但總歸沒有去找餘珂之前差,秦赴就只能對林渚凡說:“餘珂答應我搬回去了。”
林渚凡心放下來一些高度,還沒徹底落到地上,就聽秦赴又說:“但他好像已經不相信我會喜歡他了。”
“……”林渚凡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麽,餘珂見秦赴在後面沒跟上來,眼睛就往這邊看過來了,秦赴于是很眼疾手快地按住林渚凡的肩膀,往離他稍遠的地方推了一推,自己就快步跟上去了。
餘成霖原本帶着劉文惟在敬岐海市本地一家金融會所老板的酒,幾個人聊着喝着,餘成霖下意識去關注被自己做了連連看的兩個人,發現居然同時不在場上。
往後的酒是什麽味道,他心不在焉,就沒有太嘗出來,一直到看見兩人以一種關系還不錯的距離重新出現,他才裝作什麽事都沒有一樣,轉身笑着接着去喝那些獻媚阿谀的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