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秦赴過幾天要出差,餘珂是知道的。
但僅限于知道,什麽也沒多想,他還不至于秦赴到哪兒他都眼巴巴地跟着。
但耐不住有人要讓他不得不想。
餘成霖好久沒來煩他,餘珂過得逍遙自在,他在秦赴家該吃吃該喝喝,出門拍拍照片回家看看秦赴,每天的生活像是複制粘貼,但他也覺得很快樂。
前個晚上餘珂熬了大夜修了個圖,晚上才睡了三個鐘頭,就被餘成霖催眠一般的電話吵醒。
餘珂怨氣很大,但發洩不出來,畢竟工作日早上八點給人打電話也還挺常見。
他把喪門星的電話接起來,放到耳邊仍保持沉默,一如既往地不做先開口的那個。
“餘珂,”餘成霖叫他,在問廢話,“最近和小赴相處得怎麽樣?”
“還好,什麽事。”餘珂猜到一些,他雖然不知道秦赴用了什麽方法還了他耳根子半個來月的清淨,但餘成霖不會放棄那塊地皮的歸屬權。
餘成霖莫名其妙地突然來氣,冷聲呵斥道:“交代你做的事情怎麽還沒有辦好。”
餘珂無故被當頭棒喝,腦子剛重新開始工作還不是特別清醒,沉了口氣又重新呼出來才說:“我沒把握辦好,你為什麽不自己和秦赴談。”
餘珂的确覺得餘成霖和秦赴在會議桌上商議,比他迂回地跟在秦赴身邊不太正式地暗示有用得多。
其實餘成霖并不是沒有和秦赴談過,要不是秦赴态度着實不明确,不松口也不主動推進,他實在走投無路,倒也不會想起一個他理都不願意理的兒子。
但餘成霖是不可能把這些與餘珂說的,為了他那要命的面子。
“秦赴很忙,過幾天要出差,”餘珂說着停了停聲音,從床上下來,開門去看房間外的動靜,看完重新把門關上,又說:“他不見得喜歡我和他提這些。”
餘珂聲音裏透着不可能被忽視的無奈,長了耳朵的人都聽得出來,餘成霖也聽出來,但他才不會在意餘珂被夾在其中的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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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成霖說“怎麽會”,又問他:“你們倆不是從小關系就好嗎。”
餘珂坐回床邊,用手去扯床上的被單,揉出一小團不太體面的褶皺。
人是會成長的,小時候關系好不好,餘珂不太記得清了,但自從他發現自己喜歡秦赴喜歡得想要發瘋,确實每天都在希望他們倆的關系能夠更好一點。
由此可以見得,餘成霖只是空挂有一個餘珂家長的名號,不在意也不參與餘珂的成長。
餘珂至此完全失去溝通欲,只和餘成霖說:“過段時間再說吧,秦赴最近要去國外出差,他沒空。”
沒想到餘成霖說:“秦赴沒空,可是你有空吧。”
餘珂心裏升騰出一種不太美妙的預感。
“你跟他去,就當是玩一玩。”餘成霖出口驚人。
“你這是什麽邏輯。”餘珂氣笑了,鼻腔裏發出一聲輕蔑的氣音,“人家出去談正事,我跟着他幹什麽。”
但餘成霖沒再聽餘珂的掙紮,他大約也是忍耐餘珂到了極限的樣子,不容他再置喙地把電話挂了。
餘珂重新将身體摔回床上。
他沒有可能不聽餘成霖的話,餘成霖的手段惡心得很,他早就見識過。
但餘珂不知道要怎麽和秦赴開口說這件事情,才會讓這件不太正常的事情顯得不牽強又合理一些。
他剛剛開門看過,秦赴在家,樓下有傳來他敲擊鍵盤的聲音。
餘珂稍微收拾了自己,腳步虛浮地下樓。
秦赴坐在餐廳落地窗旁料理臺前,不算滾燙的晨間陽光籠罩住他半邊身子,鼻梁上架了副細框眼鏡,在看電腦。
餘珂慢慢吞吞地靠過去,讓那片囊括秦赴的陽光也把自己吸附進去。
天氣已經稍暖一些,秦赴在家便也不再穿得厚,只一件長袖白襯衫,最上的兩顆扣子不扣,還要将袖子挽起半截。
倒是沒怎麽見過秦赴戴眼鏡的樣子,餘珂坐過去,離了近一點的距離看,也不出聲打擾他。
秦赴大約是覺得他是早上睡醒餓了,來餐廳覓食的,也不擡頭對餘珂說:“給你留了早飯,去吃。”
餘珂拉長了聲音應他一聲,轉身找東西吃。
鍋裏的煎蛋早已經沒有溫度了,餘珂不講究,也沒太所謂,從鍋裏撈起來就往嘴裏送了一口。
秦赴沒說話,餘珂只好硬着頭皮開始沒話找話,問他冷不冷這種廢話,又問起他腿傷的恢複情況。
秦赴先是沒有不耐煩地回複他“不冷”,掂量了一下最近複健的成效和疼痛的程度,說了“還好”。
“還好是多好。”餘珂不恥下問。
秦赴手不停地在敲鍵盤,說:“我的病歷本和光片在書房左邊書架的第二層,實在好奇就自己拿過來看。”
事實上他倒是也希望餘珂更好奇一些,雖說表達方式迂回,但終歸是來自餘珂的關心。
餘珂大概是被他直白地噎住了,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秦赴擡頭去看餘珂不知不覺無聲無息中靠得越來越近的臉,淺色的眼珠在陽光照射下也不藏雜質,靠過來的過程中像是被光迷了下眼睛,飛快地眨了兩眨,柔軟的臉蛋就重新低下去了。
一雙下垂圓眼在被眼皮遮住一半時看起來可憐兮兮的,秦赴總覺得不順着他就像在欺負他,也意識到什麽,停下手上的動作問他:“想說什麽。”
秦赴将身子側過來,面對餘珂,為他擋住大部分光線,半低着頭看他。
餘珂覺得自己正常的時候在秦赴面前是說不出什麽任性的話,他那次在病房裏見到昏迷的秦赴,那些在病中不計後果的考量和陰險的自己,就算秦赴沒看到也沒聽見,餘珂也想将他藏起來。
餘珂在嘴裏嘗到苦澀的龉龊,滾燙尖銳的句子在喉嚨裏來回翻了幾圈,被艱難地傳遞至舌尖,又被餘珂自己用力地重新吞咽下去。
到底要怎麽說又要怎麽做,看起來才能像是不存在肮髒目的的平等交易。
餘珂心裏頭的那架退堂鼓打起來了,他覺得不管他怎麽說,這個交易對于秦赴來說都算不得平等,目的也永遠無法深入地剖析。
“怎麽了。”大約是因為他擺出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秦赴發現他狀态不對,就更專注地看向他,任由電腦屏幕自動暗下去,最後黑掉了。
但餘珂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眼睛裏的光也陪着秦赴的電腦屏幕一起暗下去。
“你後天走麽。”餘珂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糾結半天問了個他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秦赴點了點頭說對,但仍在看他,似乎也認為他還有別的事情想問。
餘珂頂着蓬松短發的腦袋很慢地左右轉動一下,幅度很小,不太像驚慌,倒有點像懊惱。
見餘珂吞吞吐吐地好半天說不出完整的話,秦赴幹脆逼了一把,說:“不想說就算了。”又将筆記本電腦一蓋,假裝起了一半身。
秦赴的動作雖是假裝,但也受了阻力。餘珂扯住他襯衫的衣角,但力用得不重,不像他對待自己的被單。
餘珂本想說能不能帶上他之類懇求的話,但說出口變成了:“什麽時候回來。”
秦赴答:“不久,一個星期。”
說完就感覺到手臂上向下的阻力一撤,餘珂将手拿開了。
秦赴有些哭笑不得,他看餘珂的表情,帶入共情了一下,發現餘珂似乎是覺得一個星期的時間真的很長。
于是他說:“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如果你有空的話。”
餘珂于公于私都不敢沒空,先倏忽将頭擡起來看秦赴的臉,眼裏的黑暗也像化了一樣暈出眼裏,散在空氣中,嘴角輕輕勾着笑起來。
餘珂說要去,秦赴就很快地安排下去,像怕他反悔似的迅速。
“你住哪個酒店,我到時候訂在你隔壁。”餘珂說。
秦赴剛和助理通完電話,多訂了張機票,“不用,”秦赴說,“我訂的套間,還有一個卧室空着。”
餘珂沒多餘的反應地應答了聲,步履平穩地上樓收拾東西。
秦赴還是坐在那片陽光下,看餘珂回到暗處。
餘珂反饋給他的回應毫無疑問是積極的情緒,但秦赴也确認自己沒有看錯,那雙純真的眉眼間,在猶豫着不開口的時候很短暫地浮起一點不明顯的兇戾。
借給餘成霖的周轉資金看來是被用完了,秦赴眼皮向下微垂了垂,覺得餘成霖的貪心也不是什麽都換不到。
至少間接地将餘珂送到了自己身邊,就算是一條讓餘珂失去部分選擇和自由的線,秦赴也十分享受這種兩人被捆綁在一起的愉悅。
秦赴想起自己有次夜晚路過餘珂房間,隐隐約約聽到餘珂大概是剛被餘成霖騷擾完,在房間裏聲音不算小地罵人。
“廢物東西,那塊地拿來給我做墳都不會給你。”
電話是肯定已經被餘珂挂掉了,秦赴覺得他罵的直抒胸臆,酣暢淋漓,于是便也很輕地笑了一下,聲音沒有餘珂罵人的時候大。
他大約也還是非常不了解餘珂的,秦赴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