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餘珂走進秦赴住的那間病房,消毒水的氣味沒有外面走廊上重,但他還是覺得喉嚨幹啞,帶着刺痛的不舒服。
他有很多想知道,但看到秦赴又一次毫無生氣地躺着,閉着眼睛不看他,他就一下子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餘珂去看秦赴的嘴唇,發現和他在視頻裏見到的一樣蒼白。
林渚凡還在一旁站着,餘珂沒說話,他便問他:“我跟你講一下他的情況?”
餘珂說好,林渚凡就挑了重要的說,讓餘珂不需要動腦子地就理解了。
太累、受涼、壓力大,和發燒。
餘珂面無表情地看那張臉,秦赴眼睛長,眉骨高,眼眶也深,是非常好看,就算躺在床上昏睡的時候,餘珂也覺得他好看。
“醫生檢查出來說是還有肺炎。”林渚凡又說。
餘珂聽了,應也不應一聲,對林渚凡說:“公關想好怎麽解決了嗎。”
林渚凡沒想到餘珂會問這個,面上有很明顯的猶豫和停頓。
餘珂見他不說話,又開口說:“我也不是沒有試過在餘成霖那裏幫他做事,他說我除了處理公關好一點,別的一無是處,就不太需要我。”
餘珂覺得嗓子還是不舒服,又講了不少的一句話,清了清嗓子接着說:“後來就随便我了,公司的公關團隊是外聘的,不缺人手。”
“我可以在最快的時間把稿子趕出來。”餘珂又說,但聲音越來越低。
林渚凡依舊不說話,看了他很長時間,往餘珂的手機上發了自己寫的還沒來得及發給團隊的新聞稿大綱。
餘珂看到,就要坐到秦赴病房的沙發上開始寫,剛坐下來,就被林渚凡攔着手臂将手機抽走了。
“你打算就這樣寫?”林渚凡神色複雜地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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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珂面露不解,不太明白這樣是哪樣。
林渚凡見他不開竅,熟練且麻木地去掀餘珂的上衣袖子,又蹲下身,将他的褲腿卷起來,讓餘珂自己看他身上的擦傷。
餘珂看見了,回想一下就大概清楚這些傷是哪裏來的,沒有什麽表情地将袖子又放下去,褲腿也放下去,很平靜地與林渚凡說這沒有什麽。
林渚凡聞言,轉身拿了給秦赴測過體溫的額溫計,對着餘珂的額頭也來了一下,屏幕上亮了光,将秦赴測的數字代替掉。
“三十七度九。”林渚凡将顯示屏轉過去示意餘珂看,又指指睡在床上的秦赴,對他說:“你的身體和那個傻缺馬上就只剩下一個肺炎的差距了。”
“……”餘珂将手上的動作停下來,無言地看着林渚凡。
“先把自己整明白了再寫。”林渚凡替餘珂做了決定,轉身就帶着他出了病房,留下一個護工在秦赴的房間裏,親自盯梢餘珂做身體檢查去了。
餘珂看着醫生給他抹藥水,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一口氣。
其實傷口算不上很深,林渚凡看着,覺得秦赴要是有餘珂一半怕疼,都不會對自己下手這麽狠。
餘珂按照林渚凡的意思,把自己整得很明白,林渚凡又看他好幾眼,背過身去高深莫測地嘆了口氣,才松了口,讓餘珂一邊挂着水,一邊坐在私人病房裏寫新聞發言稿。
餘珂速度很快,林渚凡拿着手機接了幾個公關團隊的電話,将約好的團隊臨時推掉了以後再回來,餘珂已經寫得大差不差了。
“你來看看行不行。”餘珂将手機備忘錄遞過去給林渚凡看。
林渚凡接過來,很意外地發現沒有錯誤可挑。
“他醒過沒有。”餘珂将手機拿回來,想着細化一些內容,又想到什麽地問他。
林渚凡搖頭,告訴他:“沒醒過,不醒也好,他将近三天沒合眼,剛好讓他多睡會。”
餘珂點頭,偏過臉繼續低頭看手機。
林渚凡在平板上看當下的輿論趨勢,餘光卻是注意着餘珂的臉。
他現在的樣子和在秦赴面前的樣子很不一樣,簡直像換了個人。
在今天之前,林渚凡在所有場合見到的餘珂,都是柔軟的,是站在人身後的,身體裏沒有什麽能量,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思考的時候喜歡将瞳孔裏的焦距散掉,思考完了以後卻像什麽都沒想出來一樣,渾渾噩噩地又活過一段時間,直到下次思考的時候。
可他現在不一樣,林渚凡覺得現在将自己的手伸過去碰他的皮膚,不僅不再是柔軟的,可能還會摸一手刺回來。
他一下子變得很堅毅,像在試圖用很瘦很細的手臂扛着遍體鱗傷的秦赴走。
差距實在太大,就算林渚凡用很專業的眼光去評判今天的餘珂,倒也沒有發現餘珂不是真心誠意地在做所有事情。
“餘珂。”林渚凡見他眼裏疲憊稍稍加重了,便出聲叫他。
餘珂将酸澀的眼睛擡起來看他,問他什麽事。
林渚凡将餘珂手裏的手機拿過來,粗略掃了兩眼之後保存,複制,再發到與自己的聊天框裏,随後關了餘珂的手機,放在一邊不讓他再看。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哥哥是大學同學。”林渚凡的語速很慢,帶點慵懶的調子,聽着像是在哄人。
餘珂沒聽說過,頓時有一種夢幻聯動的感覺,很自然地被林渚凡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說:“我不知道,餘玦沒和我說過。”
林渚凡點點頭,看着他笑,又告訴他:“我還和他是室友。”
餘珂徹底被林渚凡的話帶過去,一時間便也沒再想着看手機的事情,睜着眼睛看林渚凡的臉。
“你哥那個人,”林渚凡眯了眯眼睛,很仔細地回憶道:“和現在沒什麽兩樣的,不喜歡說話,大部分時候都很無聊。”
餘珂附和道:“是這樣的,我小時候叫他陪我玩他也不理我,我叫他玩游戲的時候他還說我無聊。”
餘珂想到這有點要生氣的樣子,但憋了半天覺得事情太久遠了,便沒氣出來,和林渚凡抱怨道:“明明就是他無聊,連游戲都不玩。”
“可他上大學的時候在宿舍會玩游戲。”林渚凡将背往沙發上一靠,繼續慢慢悠悠地诓餘珂說話,“可能他是覺得和小屁孩之間有代溝吧。”
餘珂這下是真的氣出來了,瞪着眼睛問林渚凡餘玦在宿舍裏玩的是什麽游戲。
林渚凡仔細想了想,說:“鬥地主,老牛拉貨車。”
“……”餘珂很勉強地問:“這也算游戲嗎。”
林渚凡笑着說怎麽不算,又對餘珂說:“我們還打賭了。”
“我們讓他輸了就去跟追他的那個系花告白。”林渚凡說着,還很神秘地用食指在餘珂面前晃了晃。
餘珂問:“輸了嗎?”
林渚凡說輸了,餘珂又問:“那告白了嗎?”
一向對答很流暢的林渚凡罕見地頓了頓才說:“告白了。”
餘珂還欲再問,林渚凡就很快地将話題扯回餘玦本人身上,拒絕再往下繼續說那個系花了。
“你哥打牌水平可太差了,早知道我應該和他賭錢。”
林渚凡很輕松地說:“我手上還剩一張紅心7,他手裏一張黑桃5一副四個6的炸彈,他都要出那張黑桃5。”
餘珂沒聽過餘玦說這種事情,興味盎然地接話,說覺得餘玦是故意想輸給他的。
林渚凡語氣一下子變得很淡,順着餘珂的話應了,說:“我也懷疑。”
“你記性好好,還記得當時的牌面是什麽。”餘珂被林渚凡的話激起了溝通欲,話漸漸多了起來。
林渚凡笑了一下,感覺心髒裏的血液有一瞬間的斷流。
“你跟餘玦的關系挺不錯的。”林渚凡說。
餘珂想了想,很誠懇地告訴他:“是還可以,他也沒對我怎麽樣。”
這麽一想,餘玦确實不似餘成霖那樣,大多數時候反而對他很好。餘珂想起來守夜晚上的面包和牛奶。
林渚凡又恢複最開始的語氣和他說話:“出淤泥而不染是吧。”
餘珂笑起來,跟林渚凡聊天讓他感受到了很難得的放松。
他緊繃着一根神經從滁山飛回岐海,本來就用掉了大半天的時間,下了飛機以後更是一刻不停地忙,一下子放松下來,他真的感到有些累。
林渚凡看他精神不太好了,回話也回得有些慢,看了看時間,覺得今天也不是完全沒有效果,将手機還給餘珂。
又怕他接着還要再寫,就說:“稿子差不多了,不用再寫了,我回去再排個版就能直接用。”
“你今晚不回去了吧。”林渚凡問餘珂,他看出來這人似乎是沒有要走的意思,但保險起見還是問問。
餘珂點頭,目送林渚凡走了,才将手機裏的通訊軟件打開來看。
西奧多給他發了消息,沒問他事情處理地如何,只用平常的語氣告訴餘珂,今天晚上吃了齋飯,睡的是住持的屋子,他覺得沒什麽不好,但是佛門聖地他不敢拍照,于是很遺憾不能讓餘珂看到。
西奧多說:“下次我們再來,帶你吃齋飯。”
餘珂說好,西奧多便将電話打過來了,很興奮地與他說他發現住持也會玩手機,“齋飯”這個詞還是住持幫他輸的。
“我明天回去,幫你把行李帶回去吧。”西奧多在通話末尾處說了,餘珂便很認真地道謝。
西奧多冒出一句西班牙語,回應他說:“No gracias, amigo mío.”
餘珂知道西奧多說的是“不用謝,我的朋友”,因為西奧多從來都是這樣回應別人的道謝,他聽得多了,也多少學了一些。
餘珂将電話挂了,又仔細地查了未接來電和信息箱,沒發現有跟餘成霖任何有關的人給自己打電話。
餘成霖在這種時候最懂得愛惜羽毛,餘珂早已見識過餘成霖的冷眼,也不會太有在心裏指責他的欲望。
餘珂脫了大部分衣服,躺下的時候十分注意,不讓傷口和別的東西有所接觸。
他仰面擡手,将相機舉起來,翻看今天拍的照片,翻了一輪回來,發現最好的還是那張隐匿在半山腰上,遮着半面的廟宇。
餘珂很滿意,但沒想到他多看了幾眼便看困了,一個沒注意,手随着意識一軟,相機就很重地砸在鼻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