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諸事皆吉
餘珂和西奧多往上又走了很久,在一處亭子裏停下來歇腳,餘珂往上大概看了看,還有不太多的一段距離就能到山頂。
坐在他身邊的西奧多突然叫餘珂的名字,餘珂轉過頭去看他,卻見西奧多将手機屏幕對着他,上面是一則新聞。
他接過來看完,很久沒有說話,卻覺得風雪更大了,血液從頭涼到腳底。
西奧多站起來看亭子外的雪,有很多地上地下的雪花被大風一起卷進來,餘珂聽到他在用家鄉話罵人。
餘珂将手機還給西奧多,盡量冷靜地開口說:“我要回去。”
西奧多像是一下子沒理解到,怔怔地問他:“回去?回岐海?”
餘珂點了頭,便又坐下來開始看機票。但山上信號太差,買票軟件的主頁面卡着轉了半天,一遍一遍地顯示請求失敗。
西奧多感覺周遭氣溫越來越低,但轉過臉看餘珂,他臉上卻起了一層汗珠,附在餘珂弧度漂亮的眉骨和鼻子上,冷風一撲,又很快地消失掉了。
西奧多見此也沒再多問,坐下來嘗試與他一起看機票。
他不會買,手很笨,就一步一步跟着網上的教程視頻學。
“不用了。”餘珂的手按在西奧多的手背上,眼睛裏出現很多西奧多沒見過也看不懂的情緒。西奧多看着他的臉,覺得餘珂對自己似乎是太不上心,他應該自己都沒發覺他搭上西奧多手背的手很涼,而且抖得厲害。
餘珂動作很輕地颔首,垂下眼睛對西奧多說:“買到了。”
西奧多“噢”了一聲,松了一口氣跟着餘珂站起來,也不知道他要怎麽突破漫天的風雪下山,再坐上飛回岐海市的飛機,去見那個挂在新聞頭版上被曝光的人。
“我帶你下去,你今天晚上應該下不去山了,你去那座廟裏找住持,剛剛那座不動明王廟再往後走,住持在那裏。”
餘珂語速很快,頭腦清晰,讓西奧多感覺剛剛餘珂的冰涼和顫抖是幻覺。
餘珂見他沒說話,又問他:“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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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奧多說可以,問他:“那你呢。”
“我直接下山去機場了,”餘珂搖頭,“對不起啊,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
餘珂将西奧多帶回到廟裏,自己就加快了腳步,出院門的時候沒走穩,踩到一塊很滑的石頭,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倒。
他放在上衣右邊口袋的東西被摔出來了,餘珂很短暫地愣了一下,大風就很無情又用力地将那張摔出餘珂口袋的紙條吹出去好遠。
餘珂想爬起來去撿,紙條便糾纏在一起,被一雙蒼勁的手掌截住了。
解簽的廟祝背後背着自己的小攤子,看樣子是要回廟裏躲避風雪,他直起腰,先将餘珂扶起來,才将那張簽文還給餘珂。
餘珂說了謝謝,又鞠了一個幅度很大的躬,便接着往山下腳步不停地走。
廟祝站在風雪裏看他變成雪白世界裏一點異色的背影,很慢地将雙手舉起,合十直放在胸前,也對餘珂舉了個躬。
“皆堪做佛,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
他記得餘珂将自己的解簽文看完,揉成一團,随手放進了左邊的口袋,臉色不太好看。
過了不久,那位臉色不好看的年輕人便又拿了一個人的生辰八字給他,算完以後,又将那位名叫秦赴的人的解簽文放進了右邊口袋,臉色緩和下來。
廟祝記性好,還記得簽文上的內容。
第八十六簽,上簽。
……
此卦上朝見帝之象。凡事太吉大利也。
此簽從心所欲,諸事皆吉。
餘珂沒再回那間小旅店拿上自己的東西,他沒有心情再去想別的事情。
西奧多遞給他的手機上顯示着頭條新聞,被報道的人是岐海市秦氏集團新任總裁秦赴。
有知情人士爆料稱,秦氏集團前總裁在車禍中喪生并非偶然,而是一場有人蓄意謀劃的謀殺案件。
話裏話外,無一不在指認在車禍中唯一僥幸存活的秦延長子秦赴就是背後主謀。
秦延攜一家四口出游,偏偏卡車撞向的是秦延的那部車,偏偏秦赴不在那部車上,偏偏秦赴一個人坐了另一部車。
報道裏将秦赴醜惡的嘴臉和用心寫得真實,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被一一列舉出來,很完整又自然地在人心裏變成一紙控訴秦赴的罪狀書。
餘珂靠在飛機座位的椅背上,腦子昏沉,想到的卻是那天得知秦赴車禍生死未蔔消息的時候,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将燈全部關掉,從櫥櫃裏拿了幾個數量不會引起注意的玻璃杯,一個一個,看它們從自己手裏掉下去,碰在地上,炸起細碎又鋒利的碎片。
報道中有自稱是秦氏集團內部人員的爆料者稱,秦赴在今日早晨開晨會的時候忽然昏倒,疑似身體隐疾發作和車禍後留下的傷口未愈。
按照秦赴的習慣,他一般會選擇在用完早飯過後十分鐘召集員工開晨會。餘珂想,今天早上秦赴開晨會的時候,自己似乎已經上了滁山,拍完了寺廟,剛好為秦赴求到那張餘珂也覺得滿意的簽,他很小心地疊好,放進衣服口袋裏。
他看到自己的壞簽覺得半準半不準,心裏頭在猶豫,可看到秦赴的好簽,又覺得也不是沒有可信度。
他不知道自己下山摔倒的時候想的是什麽,也沒感覺到疼,只覺得秦赴都這樣了,那張有着好寓意的簽就不要再被風吹走了。
林渚凡忙得腳不沾地,頭一個頂兩個大,但也還是在處理事情的間隙,抽了一點點短暫的時間,将餘珂打進來的電話接起來了。
“秦赴在哪。”餘珂那邊的背景音很嘈雜,林渚凡隐約聽到了機場廣播的聲音。
林渚凡猜測到餘珂看到新聞,也用不着再多說,便告訴餘珂:“在機場門口等一會,我讓司機接你過來。”
他挂下電話,為過兩天要臨時緊急召開的新聞發布會準備新聞稿,又讓集團的公關團隊做好準備。
秦氏集團的外線電話幾乎要被打爆,林渚凡知道外界想了解什麽,幹脆拔了外線的電路,暫時地擋住一些欲來的風雨。
林渚凡将公司的大部分事宜安排下去,寫了新聞稿的大綱,才動身趕去秦赴住的醫院。
進私人病房的時候餘珂還不在,林渚凡便自作主張将門反鎖了,将秦赴的上半身扶起來,放在自己身上,掀起衣服看他的身體。
看到他身體的一瞬間,縱使林渚凡深知秦赴對自己絲毫不會手軟,也還是瞳孔猛縮,被吓了一跳。
腹部有兩三道劃得很深的傷口,傷後不經處理,有一點要自然結痂的趨勢,但傷口周圍有紅腫的痕跡,受傷的時間看起來已經過去幾天。
再往下往上,都有一些新增的劃痕,有些往外冒着血珠,有些不那麽深的只留下了仍然觸目驚心的證據。
林渚凡冷着臉,屈身将秦赴重新放回床上。
他有些時候是真的很想辭職。
秦赴的心理疾病在車禍前被控制得不算差,那時候林渚凡天天盯着他吃藥,給他做心理疏導,可餘成霖偏要插一個餘珂進來,他便不方便再時時刻刻盯着了。
但無知者無罪,林渚凡就算對餘成霖的嘴臉感到厭煩,也不會為此遷怒到餘珂身上。
偏偏餘珂不知道秦赴生病,秦赴也不願意告訴他。
林渚凡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考慮過秦赴說的話,餘珂的病情看起來比秦赴還要不穩定,就算告訴了餘珂,事情也不見得能變得更好。
林渚凡手機響起來,秦赴也絲毫沒有要醒的意思,便坐在床邊直接将餘珂的電話接起來。
“我到了,哪間病房。”餘珂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林渚凡給了病房號,将反鎖上的門打開了。
看起來他必須要重新制定兩個人的治療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