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赴父母以及弟弟的葬禮時間被初步定在岐海市12月的月底。
秦赴走不了太多路,不僅腳骨沒長好,身體也很容易累,餘珂得了餘成霖的授意,負責在葬禮上給秦赴推輪椅。
在林渚凡最後一次确認流程的時候,說到要守夜一個晚上,餘珂和林渚凡都很同時地猶豫起來,秦赴反而看着比他們都要輕松。
“沒事,就守一個晚上。”秦赴說。
“小珂可以先回去休息。”秦赴的聲音沒有太多感情,語速很慢卻是很溫和的。
不過餘珂覺得這樣沒什麽道理,和秦赴争取了一下,說可以陪他守夜。
秦赴沒做太多推拒地就答應了,彎着眼睛看他,說“謝謝小珂”。
餘珂在葬禮的那一天先穿戴整齊,黑西裝黑西褲,秦赴的服裝是一樣的,放在餘珂的那張床上,等他去給秦赴換。
餘珂不太會給別人穿衣服,小嬰兒可以,他以前就給秦赴家的小弟弟換過衣服。
但秦赴又不一樣,他太高,雖然身體不如車禍前強壯,但總歸是不能跟嬌嫩柔軟又小小一個的嬰兒相提并論。
秦赴不知道有沒有發現他的窘迫,很聽話地配合餘珂的指示,擡手,再起一點身。
餘珂換好上衣,秦赴就把褲子捏住一個角拎起來了。
“褲子我自己來。”秦赴說。
餘珂很感謝秦赴,因為他真的不會幫人穿,何況對方還是成年男性。
秦赴穿得很快,換褲子的時間比餘珂給他穿衣服的時間還要短一點。
明明可以自己穿的,餘珂在秦赴看不到的地方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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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珂将輪椅推到秦赴病床旁邊,等秦赴坐穩,便推着他往外走了。
他們到得要比大部分人都要早很多,有很多流程需要秦赴親自去踩,餘成霖也裝模作樣得來得很早,看着餘珂,叫餘珂過去說事情。
餘珂原本推着秦赴去過流程,但餘成霖叫他他不能不去,旁邊林渚凡也陪着,他便将秦赴交給他,走向餘成霖所在的方向。
他才剛站穩,餘成霖就問他:“合同那件事怎麽樣。”
餘珂看地板,沒把頭擡起來,告訴他:“我還沒說那件事。”
“沒說?”餘成霖訝然地看他一眼,語氣很明顯地生硬起來。
餘珂态度不太好,解釋道:“說話也要看時機吧,秦赴傷成那個樣子我怎麽說。”
餘成霖很久沒說話,将眉頭蹙地很緊。餘珂猜想,他可能是覺得餘珂說的話有道理,但不願意承認是他自己的要求沒有道理。
因為餘成霖看着是一副絞盡腦汁想要說出點什麽來反駁他的樣子。
他什麽反駁的話都想不出,卻還是堅持說餘珂:“那你也不能完全不提。”
斬釘截鐵地,就好像餘珂對秦赴提了,他就能拿到那塊地皮。
餘珂被餘成霖煩得心情漸漸不太好了,還是低着頭悶着情緒,啞着聲音開口:“那你自己去跟他說,何必讓我去套近乎。”
餘成霖想對他發作,又不敢太大聲訓斥,張嘴剛想說點什麽,就被一陣雜亂的腳步混着輪子滾動的聲音打斷了。
“餘叔叔。”秦赴很客氣地同餘成霖打招呼,林渚凡将輪椅推至餘珂和餘成霖中間,很巧妙地将兩人隔開。
“小赴。”餘成霖的臉色和語氣又一下子變得很不一樣了,他不知道秦赴有沒有聽到多少,臉上帶了近乎讨好的笑。
餘珂也不知道秦赴有沒有聽到,但他沒什麽可以讨好的,就在一邊很沉默地靠牆站着。
秦赴叫過人之後就沒有下文,身邊氣壓很低。
餘成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一些什麽,很迅速地将臉上的笑容收回去了。
轉變得太快,所以不太自然,那張臉變得有些扭曲,餘珂看着感到反胃。
餘成霖對秦赴說:“節哀,小赴。”
“我會讓小珂照顧好你的,以後沒事就來我家裏住也可以。”餘成霖又這樣說一些餘珂聽着都想笑的話,餘珂的食指開始無意識地痙攣顫抖,他想摸煙了。
秦赴的輪椅被推至餘珂斜前方一點的身側,看起來像是将他護在自己身後,秦赴能看到餘珂的手,餘珂也意識到,很快将手背到秦赴看不到的地方。
賓客陸陸續續地進來,林渚凡要負責主要的接待事宜,将秦赴又交還給了餘珂。
餘珂短暫地逃離餘成霖,看着一片黑白混合的顏色,和衆人都并不高漲的興致,便心安理得地融合進裏面。
臺上的知賓開始富有感情地念稿,秦赴神色淡淡,坐在最前面,微微擡頭去看三張被挂在場地中央的,很大幅的黑白照片。
但他的眼神似乎是紮進了空氣裏,餘珂感覺到他只是眼珠轉向那些照片,實際并沒有看進腦子裏。
岐海市秦氏集團董事長秦延攜一家四口出游,路上與一輛失控的貨運卡車相撞,秦延、秦延的二婚太太朱淨及其幼子秦旭當場死亡,前妻之子秦赴重傷存活,在ICU待滿三天,在普通病房待滿十四天,于12月21號順利出席葬禮。
有不少人在聲音很低地啜泣,秦赴反倒看着像最冷靜的一個。
秦赴聽得很清楚,但不知道他們在哭什麽,轉頭去看站地不遠的餘成霖。
餘成霖沒哭,但表情比哭還難看。
秦赴轉回來,又看筆直站在他身邊的餘珂。
餘珂大約是在發愣,不看人的時候将眼睛裏的焦距放開了,看人的時候又聚起來,像是在一個一個地辨認這些臉上的五官都屬于誰。
不多時,輪到秦赴被辨認了,但餘珂将眼睛聚起焦以後卻沒有再散掉,盯着秦赴的臉看了很久,聲音很輕地叫他:“小赴哥哥。”
秦赴朝他笑了笑,轉回去并不認真地聽知賓念稿子。
過了不少時間,這場沒有惹出多少風波的葬禮平靜地結束,林渚凡代秦赴簡單地回答了幾個媒體的問題,場地裏就空了很多。
餘珂避開了餘成霖臨走時對他使的眼色,擡腳正要走回秦赴身邊,卻被餘玦攔住了。
餘玦同餘珂不似秦赴同秦旭,餘家的兩個孩子都是一個母親所生,但關系卻沒有很好。
餘玦手上拿的是一整包吐司面包和兩盒牛奶,如此樸素的東西,不可能出自餘成霖的手。
餘珂在心裏嘲笑餘成霖,平白少了一個狗腿的機會。
“晚上守夜的時候墊墊肚子。”餘玦對餘珂說,餘珂将幾樣東西接過來,聲音很小地說了謝謝。
餘玦只是“嗯”了一聲,便腳步不停地往餘成霖那裏走了。
餘玦是連秦赴都覺得厲害的人,餘成霖也喜歡他,只剩下餘珂沒人喜歡,也沒人覺得厲害。
人都走完了,空蕩的場地裏只剩下秦赴一點黑漆漆的背影。
餘珂拿着吃的走回秦赴身邊,他今天甚至提不起讨厭秦赴的興致,将牛奶和吐司面包全部放在秦赴的腿上。
秦赴沒把它們拿開,擡手給了餘珂一個很小的盒子。
餘珂接過來,發現是一包煙。
秦赴對他說:“想抽就抽,最多兩根。”
餘珂摸出口袋裏的打火機,點了火,用食指和中指夾着,拇指托着,姿勢很标準地放到嘴邊吸了一口。
秦赴沒跟他一起,也不能跟他一起。餘珂聽到拆包裝袋的聲音,秦赴在開那袋吐司面包,然後面無表情地吃掉了兩片。
餘珂抽過煙的嗓子還是沙啞着的,但也被煙熏出了些旖旎的柔軟腔調,問秦赴說:“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抽煙的。”
秦赴沒看他,告訴餘珂:“你大約也不知道,我也是有煙瘾的。”
餘珂看過來,秦赴依舊平視空氣。
“你的手指會在你無意識的時候很不明顯的抽搐,我也有一段時間摸不到煙就會這樣。”秦赴解釋道。
餘珂問他:“現在怎麽不抽了。”
秦赴沒有正面地回答,他很短促地笑了一下,跳過“為什麽”,來到“結果”,對餘珂說:“戒掉了。”
因為他找到了更能緩解壓力的方式,并深深着迷,那是戒不掉的。
餘珂站得累了,于是蹲下在秦赴輪椅的旁邊,第二支煙被他點燃了,但沒有再放到嘴邊。
秦赴見他不抽,就把自己腿上拆開的面包遞過去給他,又往牛奶盒子裏插好了吸管,随後将餘珂手裏的煙拿過來。
“你……”餘珂想開口阻止他,但秦赴已經動作更快地放進嘴裏吸了一口。
餘珂提醒他:“你這樣容易複吸。”
秦赴擺擺手,說沒有那麽嚴重。
“我這樣在你父母面前是不是不太好,小赴哥哥。”餘珂取回了一點理智,坐到椅子上擔憂地啃面包。
秦赴語氣平淡:“我跟他們又不是一家人。”
不然也不會讓他單獨坐到另一輛車上,因為秦旭和朱淨覺得他在的地方氣氛不好。
秦旭年紀很小,就從母親那裏學會了排擠秦赴。
所以卡車車頭撞扁了前面那輛載有一家三口的轎車,車身只側掀過載有秦赴的這輛車的時候,秦赴用意識消失前最後的力氣看着,也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
身邊很久沒有動靜,秦赴再轉頭過去看餘珂,他拿着半盒沒喝完的牛奶,縮在長椅上睡着了。
秦赴将他手上的牛奶拿下來,自己喝完了。
餘珂在這個夜晚獲得了一個帶着牛奶香味的親吻,在眉心的位置,偷偷地導入了他含有秦赴的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