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秦赴從昏迷中醒來後反複地發着燒,溫度時高時低,但都維持在三十七度以上,傷口也不知什麽原因一直沒好全,大多數時候都在發炎。
身體不舒服就睡得多,林渚凡又來過兩三次,都沒有趕上秦赴清醒的時候。
餘珂與林渚凡一起沉默地坐着,他看林渚凡次次撲空,感覺有點可憐,便主動問他:“要叫醒他嗎。”
林渚凡張張嘴還沒說話,餘珂就很迅速地反駁自己說:“還是不要叫了吧。”
他看秦赴越來越瘦的軀體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受,随意摸一把都全是硬邦邦的骨頭。
林渚凡說,秦赴父母和幼弟的葬禮将于不日後舉行,他很擔憂秦赴的身體狀況。
餘珂點頭,他是知道這件事的,餘家作為秦家商業上的合作夥伴和至交家族,是沒有什麽原因不去參加葬禮的。
兩個人并不熱絡地聊天,很表面地說着很多沒有用的廢話,最終還是餘珂忍不住,說去外面透透氣。
林渚凡讓他去了,低下頭繼續看秦赴睡很沉的覺。
秦赴長而密的睫毛在他看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後終于顫了顫,林渚凡來找他的第四次總算是沒有撲空。
秦赴剛睜開的眼睛裏還沒有焦距,第一個動作就是轉頭想去看餘珂。
但沒看到餘珂,只看到林渚凡,于是秦赴又将臉轉回去了。
林渚凡沒好氣地笑一聲,叫秦赴的名字,控訴他看人下菜碟的行為。
秦赴緩了很久,才将自己的意識從昏沉的混沌中拉出來。
“秦赴,”林渚凡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鏡,轉變玩笑的态度,從椅子上直起身子看着秦赴說:“你做什麽了。”
秦赴不說話,目光沉靜地看着手臂上突起的筋和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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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渚凡沒放過他,也沒理會他的逃避,繼續說:“自虐傾向又發作了是嗎。”
“秦赴,”林渚凡後背往椅子靠背上仰,很冷靜地催他回答,“說話,是不是。”
秦赴很不在乎地說:“林醫生看出來了,還問我幹什麽。”
林渚凡站起身去掀秦赴的衣服,冷着聲音說他:“你知道我是醫生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幹這種事情。”
他很頭痛,将繃帶一圈一圈拆開,“給你又當助理又當心理醫生,你能不能老實一點。”
秦赴用胳膊擋了一下林渚凡的動作,被林渚凡很用力地揮開。
秦赴說:“給你漲工資行不行。”
林醫生皺着眉頭看他折騰到有些潰爛的傷口,問他:“漲多少。”
“在現有基礎上多給你漲三成。”秦赴說。
“五成。”林渚凡讨價還價。
秦赴在心裏掂量了一下,點頭說好。
林渚凡整日整日地将心思全部撲在他和他的公司上,他其實也早就想給林渚凡漲工資。
很難得的人才,秦赴的資本家思維運轉,多花點錢他也不是很心疼。
林渚凡将他的繃帶纏回去,聲音溫和下來,要他這幾天及時吃藥,想了想又問他:“用不用叫餘珂盯着你。”
秦赴幾乎是想也沒想地拒絕,“餘珂不知道,我不想讓他知道。”
他對別的人一向坦誠,但對餘珂又是另一幅扭捏的态度。
林渚凡笑他:“想在餘珂面前保持良好的形象是嗎。”
秦赴沒說話,變相地默認下來。
然而林渚凡很快就收斂笑容,對他說“想保持良好的形象就不要像前幾年那樣消極治療”,又說“我的治療方式會對得起你給我開的工資”。
“你要是再不好好吃藥我就告訴餘珂。”林渚凡威脅說。
“你沒別的事要做嗎。”秦赴不甘示弱,嗆他一聲開始趕人。
林渚凡今天難得空閑一點,還真的沒有別的事要做,于是在秦赴的病房裏坐下來等餘珂回來。
餘珂帶着一身寒氣進到病房裏,紅着臉将上次順走,好幾次見到林渚凡也忘記還的電容筆遞過去,彎着腰低着頭說了好幾聲對不起。
林渚凡看他好幾眼,疑惑說:“一支電容筆不至于,我也不是沒有別的電容筆。”
餘珂臉更紅,緊張得像是沒地方放置自己。
“你逗他做什麽。”秦赴在笑,臉上難得輕松,伸手将餘珂呆立着的身體往自己這裏攬了下。
林渚凡一頭霧水地走掉,房間剛空下來,秦赴就問餘珂說:“去哪裏了。”
餘珂說:“去拍了點照片。”
秦赴靠在床上興味盎然地說:“拍了什麽。”
餘珂慢慢吞吞地蠕動嘴唇,說沒拍什麽。
他不願意跟秦赴說太多,更不願意秦赴看他拍的照片,那些蓋在儲存相冊上面的相片太欲蓋彌彰,秦赴往下多翻兩張就能發現他偷拍的證據。
秦赴沒強迫他,餘珂見他精神不太好,又忙着給他量體溫。
額溫計亮了燈,餘珂舉起來看,臉色變得不太好。
“小赴哥哥。”餘珂叫他,秦赴半擡着沉重的眼皮看過去,等他的下文。
“燒到三十九度了。”餘珂大眼睛水水亮亮,看看他又看看額溫計,像是不相信他燒到這麽高似的又測了一次。
額溫計還是報了三十九度,餘珂就很擔心地說:“我都沒有照顧好你,我爸爸會不會怪我。”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落在秦赴耳朵裏的時候卻很重。
秦赴在心裏嘆氣,但沒等來餘珂的下一句話,意識就逐漸離他遠去。
秦赴在平時基本不做夢,可能是做了夢,但醒來就忘了自己做過夢,所以他一直沒太體驗過在夢裏活着是什麽感受。
但這個晚上他做夢了,是很無厘頭的亂七八糟的又沒有營養的夢,沒見到人,有看不見的東西一直在碰他。
秦赴不太害怕這些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東西,但身體傳來的很真實的輕微觸碰感還是讓他醒了。
這幾天時間下來,秦赴養成了睡醒就往旁邊看的習慣,他這次很順利地看到了餘珂,順利地看到近在咫尺而非在另一張床上的餘珂。
他第一次知道餘珂還有夢游的毛病。
他像八爪魚一樣扒着自己的身體,手臂攀上他的脖子,細長的小腿纏着自己腿上的肌肉。
秦赴偏過臉看他,怕他地方太窄睡得不舒服,動作很輕地往旁邊移動了一些距離。
但餘珂像是怕冷似的纏過來,環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用力将自己的整個身體帶過去,尋找熱源一般緊貼着秦赴發着高熱的身體。
餘珂好像真的冷,貼過來的皮膚整片都很涼,秦赴沒有要把他推開的意思,将他放在自己被子外的手臂拿進來,避開自己身上硌人又粗糙的紗布,将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身上。
岐海市的冬天不供應暖氣,整個房間裏,秦赴成為了唯一的熱源。
冰冷的餘珂靠過來,秦赴也只是很溫和地散發出一點能令他舒适的熱度,很默然地籠罩和裹挾他,不會灼傷他。
餘珂第二天睡醒,發現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都壓在秦赴身上。
他僵硬很久,很為難地不知道要不要抽身走,又怕吵醒秦赴,這樣他再長好幾張嘴都講不清楚。
秦赴平躺着還在睡,臉側過去,朝着與餘珂相反的方向。
秦赴這幾天的晚上都沒有輸液,餘珂也不用在晚上整夜整夜地看着他。
餘珂适應能力強,早就從黑暗裏找到一些消磨時間的方法,比如擺弄秦赴的臉,秦赴的頭發,秦赴的手掌和手臂。
剛開始的那幾天秦赴都很沉地睡,對外界和餘珂的幹擾一無所知地躺着,那個時候餘珂就會很神奇地沒那麽讨厭他。
但現在不一樣,秦赴不是昏迷狀态,是會被他弄出的動靜吵醒的。
餘珂想了很久,決定快刀斬亂麻地撤走,他不清楚自己的力度如何,但好在很幸運地沒有吵醒秦赴。
他這一晚上睡得很舒服,岐海市的冬夜很難熬,他睡得冷了,便下意識地主動蹭着秦赴的身體索取更高的體感溫度。
餘珂又将溫度計拿起來,這次不再是測出溫度就會發出聲響的額溫計,他用了水銀的,很小心地放在秦赴腋下。
過了一段時間他再拿出來看,秦赴的燒已經退了很多,水銀停在三十七度整的地方。
他收拾了自己,穿好衣服走出去,為秦赴拿身體檢查報告。
骨科的醫生給他看X光片,說秦赴的腳骨還沒有長好,身體除了幾處愈合得不太好的傷口以外,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但行走可能還是會受影響。
餘珂湊過去,假裝看得懂地點了點頭,又想起什麽一樣問醫生:“那他會變成瘸子嗎。”
醫生沒聽過如此直白又不太講禮貌的提問,頓了頓才說:“不會的,只要好好養。”
餘珂松了口氣,他不希望秦赴過得好,但也不用讓秦赴變成瘸子,那樣會降低他的美感。
秦赴要很漂亮,要在最漂亮的時候被他狠狠傷一刀,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