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戀痛患者
秦赴睜開眼,下意識地往旁邊那張床看。
餘珂不在床上也不在房間,他的助理林渚凡搬了個椅子,坐在床尾處看平板。
“秦赴,你醒了。”林渚凡發現病床上的動靜,拿着手上的平板很快地向他靠過來。
林渚凡說:“這是安排好的葬禮事宜和流程,你看一下。”說着将秦赴的病床前半段搖起來一些,又拿了餘珂的枕頭墊在秦赴腰後。
秦赴深吸一口氣,強撐着身子坐起來一點,就着林渚凡的手,大致将流程圖翻了兩下,一目十行地看完,眼睛就酸痛得不想睜開。
林渚凡問他:“沒問題嗎。”
秦赴偏過頭,很輕地應了一聲。
林渚凡點頭,點開另一份文件又要遞到秦赴面前。
“林渚凡——”秦赴将平板揮開,眼睛睜開一條縫,勉強看着他說:“你對我比我爸還要嚴格。”
林渚凡手在半空中停了停,随即将平板收回去了,語速很快但沒有什麽情緒地說:“我想讓你快點處理完,處理完就好好睡。”
秦赴想笑,但忍下去了,頗為嚴肅地要求他:“念給我聽。”
林渚凡眉頭很輕地皺了一下,不太情願地念那份需要秦赴過目并且簽字的電子文件。
“念完了。”林渚凡拿着電容筆,遞給秦赴要他簽字。
秦赴說:“沒力氣,拿不動。”
林渚凡看了看秦赴手背上紮着的留置針,覺得有道理,正要把電容筆收回去。
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餘珂拎着秦赴的病號餐擡腳進來,看見病房裏的另一個人,沒想太多就要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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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赴在背後把他叫住,餘珂回頭不解道:“你們不是還沒聊完,我能聽嗎。”
秦赴對他說:“過來。”
餘珂很聽話地放下袋子走過去,溫順地屈膝半跪在秦赴的病床旁邊看他。
“幫我簽個字。”秦赴示意林渚凡将電容筆給他,林渚凡猶豫一下,還是沒說什麽地遞過去了。
餘珂拿着電容筆不知所措,心裏又開始罵秦赴腦子有問題,但張嘴說出來的話卻是放軟了語調的,“小赴哥哥,我怎麽能幫你簽字。”
餘珂擡起頭看秦赴的臉,眼皮很迅速地眨了兩眨,眼珠左右來回轉了幾圈。
他眼睛很圓,眼尾下垂,有很怕與人對視似的輕巧的靈動。
然而秦赴說:“你以前模仿我簽名不是很像嗎,”又伸手很輕地揉了揉餘珂的腦袋,告訴他:“沒事,簽。”
在林渚凡十分不贊同的目光下,餘珂還是抓着電容筆将字簽下去了。
林助理拿過平板看,是非常像,他覺得很神奇。
餘珂簽完字就找了點借口跑了,從他背後看過去,耳根紅了一片。
林渚凡目送餘珂攥着他的電容筆逃走,沉默半晌,還是沒忍住問秦赴說:“你不是有電子章嗎,蓋一個不就好了。”
秦赴說“嗯”,又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懶得蓋。”
林渚凡不說話了,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但秦赴好像心情很好,又問他說:“你這次等了我多久。”
林渚凡看看表,說兩個小時。
他還刻意說少了,他早晨8點就坐在這裏等秦赴醒,現在已經是吃午餐的時間。
秦赴不置可否地點頭,讓他下次來就直接把他叫醒。
“拉倒吧,”林渚凡動作很利落地收拾東西,彎腰将秦赴的床搖下去,說,“你才是資本家,別搞錯了,我只是給你打工的。”
秦赴看了林渚凡好半天,将眼睛閉上,說他好沒意思。
林渚凡不理他,走之前又叫秦赴:“小秦總,下次我過來,叫餘珂把電容筆還我。”
餘珂出去醫院外,站在在大馬路旁邊抽了根煙,一根煙的時間下去,臉還是熱的。
他沒覺得有什麽難為情,反而認為這樣更逼真。
香煙将他的衣服熏上了很重的味道,他便慢慢吞吞地往秦赴的病房挪回去,試圖在路上就将大部分味道自然消散掉。
進入秦赴的病房之前,他低下頭聞了聞,還是覺得煙味有些重,沒想太多地将外套脫掉了。
他所在的岐海市位于東南方,冬天的室內沒有暖氣,濕冷的空氣通過領子直鑽進人的身體裏,比北方的冬天都要難過。
但餘珂沒介意,只穿一件羊絨衫就推開了秦赴病房的門。
秦赴在睡,卻不是深眠狀态,餘珂進來只發出一點點細碎的動靜,他就撐着背轉了身,眯着眼睛去看餘珂。
“去抽煙了。”秦赴沉着嗓子開口,很沒有感情地問他。
餘珂低頭看那件被他脫下來的外套,表情自然地騙他說:“沒有抽,去外面吹了吹風,旁邊有人抽煙。”
接着皺眉道:“很讨厭,在公共場合抽煙,我身上都被染到味道了。”
“小赴哥哥,煙味太大了,我把這件衣服扔掉吧。”餘珂擡起頭來看秦赴,很小心地征求他的意見一般問。
秦赴說不用,讓他把衣服穿上。
餘珂雀躍地穿上,将毛巾沾濕了,十分熟練地為秦赴擦拭上身。
“小珂。”秦赴任由餘珂擺弄,放低了聲音叫他。
餘珂說“怎麽了”,慢吞吞地擡頭,手上同樣慢吞吞的動作卻很細致小心,避開了他身上看得見的所有傷口。
秦赴說:“還要你來照顧我,辛苦小珂。”
餘珂動作頓了頓,餘成霖跟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就在不久前。
“噢,”餘珂回應他說:“不辛苦的。”
秦赴氣息一滞,聽出餘珂有點不愉快,迅速思考了一下他剛剛的話有什麽歧義。
他是知道餘珂生病的,生在餘成霖家,不如說餘玦才是那個怪咖,換做秦赴都不一定能受得了餘成霖的教育方式。
餘成霖不太需要餘珂,認為不能對地産公司有所貢獻的自由職業者餘珂,只是一個成日游手好閑,只會拿着相機一通亂拍的社會廢人餘珂。
盡管餘珂拿過不少國內外攝影比賽的好獎,餘成霖依舊只看重有生意天賦的餘玦。
秦赴問他:“你在我這裏這麽久,工作沒問題嗎。”
餘珂聽到秦赴說“工作”,一時間很高興也有點驕傲,看秦赴身上的那些傷口都不順眼了許多,他回答秦赴說:“沒事的。”
護士進來為秦赴換藥,餘珂就退身避開來。秦赴不太怕疼,五顏六色的藥水抹在他身上,亂七八糟的管子刺進他的皮膚,他都不太有感覺一樣,最多是眼睛多眨兩下,餘珂相反,他就很怕疼。
這讓餘珂不太開心,認為護士動作太過輕柔了,好像那具身體用力碰一下就會碎掉一樣。
餘成霖的電話不看臉色地打進來,餘珂想出去接,秦赴攔住他,讓他不用回避自己。
還是那幾句話,問秦赴好不好,餘珂開了免提,餘成霖的語氣一下子軟下來,餘珂活了25年沒聽過餘成霖這樣說話。
秦赴說“小珂很厲害,很會照顧人”,又誇他有耐心,對自己很好。
餘成霖在那邊貶低餘珂,替他謙虛,說餘珂“也就這點本事了,沒給你添麻煩就好,小赴太過獎了”。
餘珂聽得多就無所謂了,但他很奇怪地從秦赴臉上看出一些低沉情緒的端倪。
他不由得又想起來秦赴說的“我愛你”。
那簡直比餘成霖的溫柔還叫人頭皮發麻,但也能令餘珂扭曲的報複心理躁動不已。
餘成霖讓秦赴好好休息,讓他有什麽事就跟餘珂提,說他們一定會幫他。
“叔叔有空了就來看你。”餘成霖說。
秦赴說好,沒有什麽猶豫地伸手将餘珂手機上的通話掐斷了。
餘珂收起手機,躺到秦赴身邊的另一張床上睡覺。
秦赴在黑暗裏看他很久,聽到餘珂捂在被子裏的很沉的呼吸聲,低下頭将自己的上衣掀開了。
車禍後大大小小的可怖傷口多數都被紗布包裹住,剩一些淺一點的還能看得見,他觀察了一會那些小傷口,覺得不滿意,于是伸出手去扯另一片被紮得很規整的繃帶。
那片挫傷是秦赴這次車禍最大的收獲,秦赴努力地控制呼吸,身體因為大腦難耐的興奮很劇烈地顫抖。
秦赴很慢又很用力地将食指指甲扣進那片上了藥的傷口,血液混着藥液順着秦赴的指節和腹部肌肉流下來。
秦赴的瞳孔被身體疼痛帶來的快感刺激地劇烈收縮,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輕喘。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很響亮也很張揚,偏過頭去看另一張床上睡着的餘珂,像是害怕心跳的動靜太大把他吵醒。
如果餘珂看到他這個樣子,心理疾病應該會加重,情況可能會比自己拒絕他告白的那段時間還要糟糕。
他一直記得有人對他說“連神經病都喜歡你,你好受歡迎”。
秦赴将手指從傷口處拿下來,順着腰線流下的血液被逆着地心引力的方向抹掉,然後盛在指尖,放進嘴裏很緩慢地吸吮,飲下那簇妖冶詭異的鮮紅。
這是秦赴纾解情緒的方法,行了車禍的方便,也不會有人懷疑。
秦赴并不覺得餘珂是神經病,也很後悔沒給那個長舌婦來一拳。
他比誰都清楚,秦赴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