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格障礙
餘珂站在手術室外,看了半天大門上方亮着的紅燈,瞧不出個所以然,只能低頭玩手機。
餘成霖坐在長椅上,瞪他一眼,但餘珂權當沒發現。
餘成霖想開口發表意見,一個電話幫餘珂很及時地堵住了他的嘴。
餘珂聽到父親對電話那頭說“好”,說“知道了”,說“我馬上帶餘玦過去”。
沒有任何一句話提到餘珂。
然而餘成霖在通訊的最後很令人意外地說:“小赴這裏讓餘珂看着。”
提到餘珂了,但餘珂也沒有很高興。
餘成霖帶着兄長離開醫院前交代他照顧好秦赴,為了餘家,也為了餘家的地産公司,餘家需要秦氏集團手裏那張價值過百億的地皮。
餘珂抗議,對已經走出幾米開外的餘成霖說:“我也有工作。”
餘成霖沒看他,只回頭勉為其難一般給了餘珂手裏拿着的攝影機一個看不出情緒的眼神,說:“辛苦小珂。”
餘珂的抗議無效。
他被安排得很明白,在這裏坐着,等秦赴出來,做秦赴的護工,給秦赴做創傷後心理疏導,最後讓秦赴賣餘家一個人情,簽那張地皮的轉讓合同。
這是餘成霖早在來醫院前就和餘珂說好的,餘成霖說,餘珂聽,他沒說話,餘成霖就認為他願意。
餘珂覺得餘成霖的腦子被驢踢了,讓一個人格障礙患者去給別人做心理疏導,他更可能會讓秦赴心理閉塞。
更何況餘珂恨死秦赴了。
餘珂磨了磨後槽牙,想象着嘴裏叼着的是秦赴的血肉骨頭,将他放在自己尖利的齒骨上惡狠狠地割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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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上的燈暗下去,門被秦赴的主治醫生打開。
手術室外只有餘珂陪着,醫生就只能對餘珂說:“沒什麽大礙了,去交手術費和住院費吧。”
餘珂去了,自掏腰包。
然後回到秦赴的病房繼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本人磨牙。
但很快他就磨不出來了,因為秦赴身上的傷有點太多了,餘珂善心大發,決定讓上牙齒短暫地放過下牙齒。
他沒看出來這個人與五年前拒絕自己告白時候的秦赴有什麽不一樣,或許是因為22歲的秦赴他太喜歡,被拒絕的時候又把他恨得太深刻。
所以即便秦赴現在白着臉,死氣沉沉,臉上挂着呼吸面罩,身上插了一堆管子,餘珂還是決心要報複秦赴對自己求愛時無情的拒絕。
他在20歲的時候很深情地對秦赴說:“我喜歡你,可不可以跟我談戀愛。”
22歲的秦赴沉默很久的時間,告訴他:“小珂,對不起。”
20歲的餘珂遺憾離場,22歲的秦赴的朋友在他背後做長舌婦。
餘珂都還沒走遠,就有人笑着開秦赴玩笑,“秦赴,連神經病都喜歡你,你好受歡迎。”
秦赴沒說話,但不清楚有沒有笑,餘珂也沒敢回頭看他。
餘珂翹了第二天的所有課,選修和必修都沒有去上。
他回家了,餘成霖帶着餘玦出去談生意,餘珂人格障礙帶來的焦慮症像挑好了時間一般發作,餘成霖最讨厭他精神疾病發作的樣子,幸好餘成霖不在。
焦慮症引發的頭痛、肌肉酸痛的現象也從來沒有像那一天那麽嚴重過。
餘珂在二樓摔碎了四五個玻璃杯,卻把自己摔沒了力氣,最後倒在一地碎玻璃渣子中間。
自從那天開始,餘珂身上就沒有發生過什麽好事了。
偏執型人格障礙被完全激發,焦慮症加重,他被迫休學,在精神科的病房裏待了兩年。
而秦赴不一樣,很風光地念完本科大學,考取研究生,等餘珂從醫院裏出來準備複學,秦赴已經完成他的論文,開始接手秦氏集團的核心工作。
所以都怪秦赴。
餘珂站着,居高臨下地看秦赴躺在床上,眼睛閉得很緊,眼皮上的血管一絲一絲勾勒在失去血色的皮膚上。
他惡作劇般地拿起相機,對着秦赴昏迷中的睡臉按下快門,動作很快地完成了一次偷偷摸摸又光明正大的十幾連拍。
餘珂都想好了,“秦赴睡臉照,一張50塊”,洗個一千來張,賣給那些從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追求過秦赴的男男女女,應該能賺不少錢,至少足夠彌補一些手術和住院的費用。
但他還沒來得及自己先欣賞一遍,鏡頭下的秦赴突然将眼睛睜開了。
餘珂吓了一跳,前一張照片被相機自動保存下來,屏幕短暫地黑了一下,再亮起來,秦赴就睜着黑亮的眸子看着鏡頭,好像穿過屏幕在看另一頭的餘珂。
“餘珂。”秦赴啞着聲音叫他,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撕裂,很艱難地發出沒有語調的呢喃,但還是很完整地叫餘珂的名字。
秦赴身邊立着的觀測器很尖銳地叫起來,但他還是叫他,“餘珂。”
餘珂腦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怎麽了”應了一聲。
然而秦赴支取來的力氣被很快地用光了,眼睛又失去焦距,眼皮低垂,然後重新閉起來。
呼吸吸氧面罩被秦赴的吐息蒸出一小片水汽,醫生很快進來,但秦赴已經又陷入睡眠,有疑問便只能問餘珂,又忙着看秦赴的身體指标數據。
餘珂發着愣,說“不知道”,又說“剛剛突然醒了”。
那片很小的水汽緩慢地消失了,但餘珂不太刻意地回憶一下,就知道它是怎麽來的。
秦赴閉着眼睛,兩片唇瓣很小幅度地動。
秦赴說“我”的時候,嘴巴圈起來一些,水汽被吹出來少許,附着在塑料制品上,但還沒有達到餘珂最終看到的範圍。
秦赴說“愛”的時候,又将唇瓣上下更加分開一點距離,噴吐出來的氣息供養出更多的小水珠,更大面積占領那個半透明的醫療用具。
秦赴最後說“你”的時候,已經将力氣用得很輕,沒起到什麽更多的貢獻,那片水汽便形成了餘珂最後看到的大小。
秦赴在車禍後昏迷,在手術後短暫又艱難地醒來,很快地對他說:“餘珂,我愛你。”
餘珂:“?”
在秦赴的嘴裏,餘珂,和我愛你,這兩個詞不應該也不可能同時出現,22歲的秦赴早就告訴過20歲的餘珂。
所以他到底在說什麽屁話。
那群醫生火急火燎地進來,在沒發現什麽問題後又心有餘悸地出去,留下昏迷的秦赴和呆愣的餘珂。
餘成霖腦子被驢踢了,秦赴腦子被車撞傻了。
餘珂面無表情地擡腳,不輕不重地給秦赴的床來了一下。
秦赴被床的震顫帶地也動了動。
一個二個的,全他媽的比他這個精神病還精神病,他反倒更像正常人。
餘成霖百忙之中給他打電話,餘珂出病房才接起來。
餘成霖問餘珂:“小赴怎麽樣了。”
餘珂說還行,更具體的細節他也講不出來,感覺秦赴更像餘成霖的兒子,或者說那塊地皮更像餘成霖的爹。
“你多費點心照顧小赴,”餘成霖難得誠懇地對餘珂說:“小珂,公司現在很需要你的幫助。”
餘珂說好,嘴角勾起一條沒有溫度的線。
餘玦在那邊叫他開會,餘成霖只能又随意地囑咐了兩句就挂下了電話。
餘成霖為了讓餘珂方便照顧秦赴,十分周到地安排了一個雙人病房,餘珂睡另一張床上,一轉頭就能看到秦赴那張好看到令人生厭的臉。
餘家和秦家關系密切,從小到大,餘珂看秦赴拒絕各種各樣人的告白看到麻木。
但拒絕到他自己身上,餘珂發現自己心胸實在狹隘,情緒過于敏感多疑,固執地希望秦赴回應他的喜歡,甚至過分嫉妒秦赴家那只能跳上秦赴膝頭的貓。
因為都怪秦赴,所以餘珂決心報複。
現在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時機,秦赴毫無還手之力,餘珂可以使用他能力範圍內拿到的一切作案工具,十分輕松地取走秦赴的下半輩子意識。
但餘珂想到一種更具藝術感的複仇方式。
秦赴說愛他,那就先裝作刻進骨裏的喜歡,再處心積慮地勾引,最後等秦赴無法自拔時毫不猶豫地抛棄他。
餘珂放下了剛舉起來準備按在秦赴臉上的枕頭,停下了想将秦赴管子拔掉的手。
“秦赴,快好起來,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好大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