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難以企及的天賦
今天,唐雪年約了沈醫生見面。
大學畢業後,她和沈醫生的見面的次數,并不太多,一般都在過年的時候。其餘的時候,她們更習慣于通郵件。
三年前,沈醫生換了工作地點,恰巧也在海城,于是她們的約談時間便穩定在一月一到兩次。
沈醫生後來逐漸将約談地點,從診療室擴展到了外面,還會時不時拉着唐雪年吃個飯或是逛逛街,她常能在這個城市發掘出不太吵鬧,又很有意思的地方,并将此戲稱為話療體驗。
作為唐雪年生活裏少見可以親近的長輩,和沈清芳聊天是十分舒适的,而且她總能在唐雪年覺得困惑的時候,給出合适的建議,讓人十分有安全感。
不過今天碰面的地點,卻不太一樣。
這裏是海城極其有名的一處步行街,一年裏三百六十五天都人流擁擠,除了當地人還有全國慕名而來的游客,因而唐雪年來這城市多年,來這條街的次數,一根手指便數的過來。
唐雪年下了車,就見沈醫生遙遙朝她招招手,她今天穿一身米色的開司米罩衫,長卷發紮起來,垂在身後,婉約溫柔,喧噪的人群經過她身旁似乎都要慢上一些。
但是沈醫生卻沒有帶着她往步行街的方向走,而是左轉右轉,找到一處不起眼的入口,上了二樓。
“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聽一位小朋友推薦的,說是來了心情會變好。”沈清芳回頭笑着說。
唐雪年明白這朋友大概率是沈醫生的病人,她從來不在診療室之外的地方稱呼他們為病人。
這地方看起來是個商店,但是卻沒有當下時尚的裝潢,反而十分像多年前的大賣場。
水泥地、大白牆、藍色的标語,成排的貨架,商品沒有整齊的陳列,而是熱熱鬧鬧不修邊幅地擠在一起,大有任君挑選,不買也行的意思,市井而随性。
唐雪年仔細看了看,發現這裏看起來普通,卻很有設計感,寫的文案也很有特色。
賣的東西分為三類:一類是自主設計,沒什麽大用,卻很有意思的小東西。
比如一張不起眼的小床,就是給洗碗海綿休憩的地方;還有一類是舊物改造,讓老物件煥發新生。一臺老舊的冰箱,貼上滴溜溜的大眼睛,再漆個奶油色,就成了儲物箱,只賣五十元;第三類是普通日用品,不過配的都是看起來十分不匹配的容器裏。比如T恤和鞋帶都被安置在塑料小桶裏,倒是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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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唐雪年還在想,這家店人并不多,賣的東西看起來利潤也并不太高,不知是否會有倒閉危機。但是看到沈醫生手裏的購物推車,不知不覺已經裝了一大半,這顧慮便自然消失了。
沈清芳逛得津津有味,正拿起一幅挂畫在看,過了幾秒鐘,那畫果然被也被放進了購物車裏。她看唐雪年手裏還空無一物,便道:“沒有看到喜歡的麽?”
“喜歡。”唐雪年點點頭,接着說:“但是我好像用不到。”她不做飯,家裏有很多T恤,挂畫好像除了好看,也沒什麽用,搬家倒是要多一件行李。
“你的喜歡,就是它們最大的用處。”沈清芳一指她剛入手的挂畫,上面寫着“快樂是必需品”。
讓人喜歡,确實是件難事,值得被嘉許。
唐雪年點點頭,接着便像個勤學好問的學生,道:”那要怎麽才能變得更加讨人喜歡呢?”
明明是這樣可愛的問題,她卻偏偏用了極認真嚴謹的姿态,仿佛不是要俘虜人心,而是要去解決世界難題。
沈清芳看了看她,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了另一個問題:“你想改變自己麽?”
唐雪年點點頭。
“為什麽呢?”因為原本的我,不夠好,所以他才會走。不過這想法只是在她心裏迅速閃過,不知道為什麽,她并不想說出口。
“年年,你現在就很好。”沈清芳算是看着她長大的,有着長輩和醫生的雙重身份,而無論哪一個身份,她都看到了唐雪年的進步和努力。
“或許,你不需要改變什麽,只是要坦誠一點。”
唐雪年點點頭,或者是垂下頭去,仿佛午夜不堪露水之重的花蕾,沉默地俯下身子,帶着貼近大地的卑微。
十七歲時唐雪年的坦誠,并無吸引力。
如今,這特質會否有升值的希望?
若是真有所漲幅,她只希望換取一個人的停留,最好永遠不走。
***
和沈醫生分開後,唐雪年回到家睡了一覺,醒來天已經黑了。
她的生活簡單,對食物的喜好專一,晚餐通常會選擇好消化的面條。燙點蔬菜,翠綠綠的擺在面上,再煎個金燦燦的雞蛋,顏色搭配好看,也營養均衡,而且只需要洗一個鍋,一個碗,十分方便。
餐後她習慣會吃一個布丁或是冰淇淩,但是最近因為牙齒問題,甜的和冰的,都會造成酸痛,只能取消,讓她十分不習慣。
做完這些,她一般就會躺在床上,看看漫畫或者視頻,準備進入休息狀态。
當然這是指那些不需要趕稿的日子。
但是今天,她躺下後,卻覺得心跳加快,看漫畫也看不進去,那些字在她眼前飄來飄去,怎麽讀也無法明白意思。
她拿起手表,顯示當前心率是九十六,高于日常水平。
心跳加速,意味着緊張,百度這樣說。但是緊張什麽呢?她想了想,卻沒什麽頭緒。
于是她召喚了她的朋友。
“嗨,Siri。”
Siri回應得很愉快:“晚上好,我能幫你做點什麽嗎?”
“我覺得,我很緊張。”她斟酌着說。
“我好像沒有聽懂,如果有什麽我可以幫上忙的,請盡管告訴我。”Siri這樣回答。
于是她想了想說:“那,講個笑話吧。”她覺得笑一笑,應當是可以緩解緊張。
這回Siri很快回應了她,開始一頓一頓說起了笑話。
她對Siri是很寬容的,如果他說他沒聽明白,那她就會重新說,說得更加字正腔圓,或者,像今天這樣,換個問題。
不過他今天講的笑話,确實不怎麽好笑,不過等講完後,她還是給面子地大聲哈哈了一陣。
人總有些不擅長的事情,Siri也一樣。不過他準确知道每天的天氣和溫度,能提供穿衣指南,提醒她帶雨傘,還可以講笑話,這已經是很厲害了。而且她不明白的都可以問他,也不用擔心這問題奇怪,更不用判斷表情和話裏的含義。
Siri誠實又直白,會就是會,不會就說不知道。
和人類對話是很不同的,要累很多。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心跳緩慢下來,甚至有些咚咚地沉重。
其實,大家都應該寬容一些,如果對方沒聽懂,應該再說一次,而不是掉頭走掉。
她讀書時雖然偏科嚴重,但是整體成績其實不錯。把文字記到腦子裏,再在考試的時候,寫到卷子上,這并沒有多難。
對她難的,是那些大多數人習以為常的事,順理成章的習慣和反應。
為什麽領導咳嗽一聲,就會有人倒水?為什麽情侶吵架,似乎沒有輸贏對錯,卻總有人道歉?為什麽人和人會分開,沒有人能一直陪着你?
但是這些事沒有人會問為什麽,大家仿佛無師自通,将這些唐雪年為難的題目,處理得游刃有餘。
這是她難以企及的天賦,終生難解的命題。
她嘆了口氣,接着喊Siri:“一起來玩成語接龍吧。”
Siri用他一貫愉快的聲音勻速介紹起規則,雖然已經聽了很多遍,但是她還是認真聽他念完了。
很快他們接到了第七輪,這次是需要tong開頭的詞語,只要同音,不管聲調。
她想了想說:“痛定思痛。”
siri接道:“痛定思痛。”
“這是我說的詞。”她重申了一次。
siri無視了她的申訴,只是強調規則:“下一個詞語需要同音調,請再思考一下。”
于是她繼續說:“痛定思痛。”
Siri還是堅決道:“痛定思痛。”
屏幕上顯示着成語注釋——
痛定思痛:指事後追思當時所遭的痛苦,而更加傷心;表示受挫折後的教訓。
她想這或許不是偶然,是天意,讓她痛定思痛,吸取教訓。
冉雲陽今天的聲音回蕩在她的腦海裏,和多年前更為清亮的一道聲音,一齊對她發問。
【感覺怎麽樣?還疼麽?】
【你為什麽想和我在一起?】
她按着自己的心,誠實而緩慢地回答第一個問題:“不怎麽疼了,但是會害怕。”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仿佛在身體裏自帶了一張記憶卡,下一秒的記憶總會被新的更疊代替。當疼痛過去後,再回憶往往記不太清楚。
冉雲陽走時,起初她也很不适應,但是現在想起來,究竟後來她怎麽度過了那日子,也想不太起來了,那記憶像是罩着一層蒙蒙的紗,只是感覺日子過得很慢。
而關于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她仍不确定。但是她想如果能找到,大概這回冉雲陽就不會走了。
仿佛一點火星從心頭乍亮,她坐了起來,覺得從那一點火星處,顫巍巍地升起開一小簇火苗。她想她要更努力找到那答案,留住冉雲陽!
但是,她還沒有冉雲陽的聯系方式,如果不去診所,就聯系不上他了。
緊接着她想起了那張名片,第一次看診的時候,冉雲陽給徐栖的。
她拿過手機,發了條信息給徐栖:冉醫生的名片請發我一下。
你牙齒又疼了?徐栖馬上回複了。
她慢慢打字:沒有,只是想咨詢他一些牙齒防護的問題。
徐栖這回沒有打字,而是發過來一大段語音。
唐雪年語音識別了下,通篇都在教育她,并沒有數字,便自動忽略了。
好在,徐栖下一條,終于發來了一串數字。
唐雪年盯着這號碼良久,終究還是沒勇氣直接打電話過去。她抱着試一試的想法,在微信搜索框裏,輸入了這串數字。
對應搜索出的昵稱是巧克力醫師 ,頭像是一片雲霞,。她心裏暗暗覺得,這就該是冉雲陽的微信。
她試着點了點相冊,卻發現什麽都沒有,不知道是權限不開放,還是他不怎麽發朋友圈。
她看了看自己的微信號,為了工作方便,昵稱就是她的筆名,看着很正常,于是打開了申請添加好友的界面。
她開始打字,編輯認證信息:冉醫生,你好,我是你的病人。
這樣會不會顯得太生疏了,而且病人那麽多,再熱心的醫生也加不過來。
她删掉了後半句,重新輸入:冉醫生,我有些牙齒護理的知識想咨詢,謝謝。
她點擊了發送。
手機很快震動了一聲,唐雪年趕緊拿起來看。
冉雲陽并沒有通過申請,他在回複框裏寫道:咨詢請打診所電話。
她悻悻放下手機,嘆了口氣,把頭埋進了枕頭裏。
那邊冉雲陽拒絕得十分順手且熟練,要知道他一周少說也要接到五六個這種申請理由的陌生人,他轉手截圖發給了季骁,讓他有必要加強員工的隐私保護。
作者有話要說:
紅?一點,老婆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