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逃兵的智慧
隔天,唐雪年收到了沈醫生寄來的包裹。
裏面是一本書。作者是一位世界著名的心理學教授,也是阿斯伯格綜合征領域的權威。
序言中稱該書可作為阿斯伯格的社交指南,章節內容涵蓋人際相處到戀愛結婚,十分詳盡。
她給沈醫生發去了感謝。
少頃,沈醫生回複了個笑臉。
又過了一會,另一條信息來到:或許你的存在,就會讓他很快樂。
這話仿佛福至心靈,她像突然獲得天降秘籍的無名少年,下定決心好好修習,希望不日便可收獲一身脫胎換骨的內功心法。
但随着書展的開幕日漸臨近,唐雪年的工作變得忙碌起來。
周六,徐栖趕來為唐雪年準備文字采訪,這将會制成海報,由書展官方微博為作者預熱。
“為什麽會選擇成為一個畫手呢?”徐栖念完第一個問題,扶了扶眼鏡框。
他近視五百度,平時為了好看,不願意戴框架眼鏡,有時候連隐形也懶得帶,只是仗着氣勢和淩厲的眼神,并無人發現,但是看文件的時候,還是不得不帶上。
“這是個常規問題,回答簡單生活一點就行,不要說的太寬泛,夢想提一句也可以。”資深編輯下了個精準預判。
但唐雪年并不知道什麽樣的問題算常規,于是便按她自己的習慣,實話實說:“為了記錄我的生活。”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要給一個人看,我的筆就是他的眼睛。”
徐栖不知道她是沒把讀者當外人,還真是情話十級學者,但是這個答案一旦公布在網上,八成會被當成炒作,評論區恐怕也會立刻淪陷成八卦現場。
于是,他堅定地拒絕:“不能這麽回答”。
唐雪年微皺了皺眉毛,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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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栖不想說那些圈裏那些不入流的炒作拉踩給她聽,便選了個溫和的說法:“牽涉到你的隐私,不安全。
“可我并沒有透露出什麽個人信息啊。”唐雪年對隐私還停留在身份證號、家庭住址這些印象裏。
于是徐栖只能切換語言系統,挑着她能接受的說:“你這麽說,很快人家就會關心,這個人是誰,再下一步就會人肉你初戀的信息,各種信息都很容易被曝光。”
他把話說得吓人,其實她一個小畫手,不會有人閑得無聊去人肉她的初戀。但是虛拟世界裏,人的惡意很容易被放大,少說少錯是最保險的。
聽徐栖說可能會影響冉雲陽,唐雪年立馬提高了警惕阈值,有些緊張地問:“那要怎麽說呢?”
徐栖想了想,在紙上寫了兩三個關鍵詞,用筆帽點點:“就說你是因為對生活有熱情吧,畫畫可以記錄生活美好。
“可是.....”唐雪年覺得自己不算一個熱情的人,這把她誇得有些厲害。
“可是什麽?這樣也不算說謊,只是說了部分事實,你是為了記錄美好嘛,只不過省略了你初戀的部分。”編輯先生考慮得面面俱到,既不用說謊,也可以保留唐雪年的初心。
”可是,他不是我的初戀。”這名執拗的畫手顯然完全沒有體會到他的良苦用心。
“好的,不是初戀是朋友。進下一個問題。”編輯先生沒什麽誠意地糾正自己的說法,緊接着便立刻化身成無情的問題AI。
過完十來個問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窗外陽光也從午後的燦爛到黃昏的柔和。
徐栖把整理好的問題提綱遞給唐雪年:“再看一遍,如果到時候有一些現場問題,也不會手忙腳亂。”
唐雪年接過來,但是腦子裏卻在想,或許,大概,可能,她是不是還有機會不參加書展?
不怪她打退堂鼓,這個念頭已在她心頭萦繞了好幾天。起初參加書展是為了讓冉雲陽有機會看到她,但是現在他已經成了她的牙醫,她便沒有這樣的決心去面對人群和閃光燈。
她只是個笨拙的畫手,喜歡塗塗抹抹的快樂,走到大衆的眼光中,這實在不是她能夠簡單應付的事情。
她試探地開口道:“我能不能.....”
但徐栖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後天下午三點,場館地址和地圖我一會發給你。提前一小時到,做一下妝發。”他連珠炮似地念完這一段,仿佛說得夠快,唐雪年就越少機會猶豫。
被噎到的唐雪年只好去上了個廁所。
她對着鏡子看了看自己,還有什麽正當借口呢?
感冒?
徐栖可以給她測體溫,這樣就會穿幫了。
頭疼?
她試着皺起眉頭,用手捂着腦袋,鏡子裏的人演技不佳,看起來像被人打了。
胃疼?
但她的腸胃功能一向很好,而且這個借口,實在太像借口了。
牙疼?
她舔了舔自己那個還沒有被醫治的牙齒,嘆了口氣。
自從那天看完牙,她已經四天沒有去診所了。
五分鐘後,徐栖撥通了電話。
“你好,冉醫生,真不好意思,今天診所休息還打擾您。我這邊有位病患,名字是唐雪年,對,我們之前在你那邊看診過,但是今天她突發牙痛,不知道是什麽引起的。”
唐雪年惴惴不安地搓着手指,像個即将被拆穿小把戲的蹩腳魔術師,小聲說:“周末就別麻煩人家了。”
徐栖卻絲毫無為所動。
接着對面不知說了什麽,徐栖連聲說好:“您可以到家裏看診是麽,那太好了,我們等你,地址是瑞欣公寓52棟801室。”
挂了電話,編輯先生雙手抱胸,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帶着審視和壓迫感:“醫生說,一會就來。”
門鈴響了,徐栖站起來去開門。
冉雲陽站在門口,今天不坐班,他便沒有穿醫生的白大褂,而是穿了一件黑色大衣,裏面一件白色襯衫,下半截紮進西褲,腰間的皮帶一攔,顯出一雙長腿來,看起來神采奕奕,專業可靠。
“辛苦您了,冉醫生。”徐栖禮貌地寒暄,将鞋套遞過去:“她剛說牙齒疼,麻煩您看看是什麽問題,我們後天下午還有一場簽售會,希望不會有影響。”
冉雲陽穿好鞋套,進了門,走到沙發邊,将手中的醫療箱放在茶幾上,看了一眼這位突發牙痛的病人。
唐雪年覺得自己的主意簡直太蠢了,實在沒想到徐栖對工作如此執着。她沖冉雲陽笑一笑,忐忑不安中帶着一點求饒,十足十像是個被老師家訪的問題學生。
冉雲陽站在唐雪年面前,微微彎腰,他身型高大,完全遮住了徐栖的視線,手指擡起唐雪年的下巴。
唐雪年擡起頭看向冉雲陽,這才發現今天他的鼻梁上多了一副金絲眼鏡。
不過度數應該并不太高,因為他的眼睛依然深邃黑亮,并無很多高度數人眼睛無神或變小的現象。
而且這眼鏡非但沒有折損他的魅力,反倒是讓他顯得更加職業和斯文。
冉雲陽靠近她,近到能數清楚他的睫毛。
她腦子不合時宜地發散,這樣長的睫毛,眨眼的時候,會不會刮到鏡片。
“張開嘴,我看一下。”他又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大概剛從外面趕來,冉雲陽的手指有一點涼,但是力道溫柔,唐雪年覺得自己有點像被搔了搔下巴的貓咪,忍不住輕輕在他指尖上蹭了蹭。
冉雲陽的眼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手指略用力地按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打開了小手電朝最裏面來回照了照:“看牙龈表面,沒有紅腫。”
唐雪年覺得自己的謊言即将被拆穿,忍不住伸手拉住他小臂晃了晃,用眼神努力傳達千萬不要拆穿的意思。
“可能……”冉雲陽的語氣稍有停頓,便接下去說道:“是之前的齲齒治療沒有完成,喝冷水或者甜酸的食物,有可能刺激到牙髓神經,引發疼痛。”
而那恰到好處的停頓,仿佛只是他認真思考的過程,是為了得出更專業的診斷結果。
“那有沒有辦法快速治療的方法?”徐栖趕緊走過來看了一眼,但是仍然不死心。
冉雲陽收回了自己的手,看了一眼唐雪年:“倒是可以用一些止痛藥,但是因為她之前經常服用,有了一定耐受性,起效時間不能确定,而且始終治标不治本,還是建議盡快去診所完成根管治療,把牙齒補好比較穩妥。”
“那好吧,年年,我先去公司給你調換時間,你自己好好休息,聽醫生的話明天先治療。“編輯先生風風火火地走了,一邊碎碎念:“好不容易撕來了的首發位,讓給別人真是不甘心。”
雖然只是調換時間,但是唐雪年還是感到了一種躲過了初一的開心,忍不住露出一點笑模樣來,
直到冉雲陽收拾好工具箱,回頭看她。
她才意識到,這回,只剩下他們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哦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