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學不會的過家家
這天唐旭下班晚了一會,大家都還不餓,于是李秀潔便将做好的菜用熱水溫着,準備帶着唐雪年下樓散散步。冉雲陽覺得主人不在家,自己一個人呆着并不禮貌,便也陪着一起去。
順着樓梯下去,很多人家正在準備晚飯,篤篤的切菜聲、呲啦的炒菜聲交錯,從窗戶裏時不時飄出陣陣飯香。而樓下的小花園也不像下午那麽喧鬧,只留下幾個小孩子在做游戲。
李秀潔和冉雲陽選了一處花壇邊的椅子坐下來,唐雪年往前走了幾步,去秋千上坐着,卻一直側着身子,看着那群孩子,像是很有興趣。
那幾個孩子正在玩過家家,還是家庭疊加職場的版本,有爸爸、媽媽、孩子,還有老師、理發師、消防員等角色。
他們用積木當做小床,用廚房玩具做飯,扮演老師的帶着眼睛,理發師拿着小剪刀,消防員則帶着一頂紅帽子,看着倒是似模似樣的。
雖然每個人的童年裏,都不會缺少過家家。但是冉雲陽的的玩家體驗,卻算不上好。
小時候季筱雲總給他打扮得幹淨漂亮,兜裏還準備了香香的小手絹,和那些鼻涕拉糊,滿院子瘋跑的淘氣男孩大不相同。
所以他在這游戲中,是十分搶手的,常被小姑娘們逼着扮“爸爸”或者“王子”。
但是等他答應下來,小姑娘們又去叽叽喳喳地讨論自己娃娃的衣服好不好看、做飯先煮飯還是先炒菜之類的問題,他只能呆呆坐一下午,還不讓走,實在是無聊又憋悶。
因此,一看到這游戲便又想起當年被支配的恐懼。
但他看唐雪年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的樣子,還是問道:“年年,是想去一起玩麽?”
其實按着唐雪年的年齡,已經不适合玩這樣的游戲,他只是好奇為什麽她會關注這些孩子。
唐雪年沒回答,李秀潔卻搖搖頭:“她只是在觀察這個游戲的規則。”
她看着這場景無奈地笑了笑,悠悠說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大概是冉雲陽安靜沉穩,有時候并不像是個孩子,讓她有時會産生可以跟着他聊聊的想法。
唐雪年自小長得清秀可愛,只是內向腼腆,起初李秀潔也沒覺得這孩子有什麽異常,只是有時你喊她,她不一定會理人,而且她并不怎麽愛和同齡孩子玩,經常自己一個人搭積木或是玩游戲。
但她和唐旭也只是覺得等長大些就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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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過家家的游戲裏,他們真正意識到唐雪年的情況,并不尋常。
“過家家”是每個孩子幼年的經典游戲,然而唐雪年卻沒成功跟其他小朋友玩過一次。
過家家講究“入戲”。如果你是媽媽,那就要叉腰吩咐爸爸去買菜。如果你是孩子,就要時不時哇哇哭幾聲,讓媽媽來照顧你。
同時這游戲裏所有的道具都要經過“假裝”,杯子裏要假裝有水,爐竈要假裝有火,盤子裏要假裝有點心,每一位成員都要假裝吃飯吃得很香。
這是約定俗稱的規則。
但是這規則,對唐雪年來說太難理解了,她根本不明白為什麽要假裝,也不知道要怎麽配合其他小朋友來作出反應。每次輪到她表演,她只是站在那裏動也不動,歪着腦袋,似乎沒有明白游戲規則。
後來小朋友們看她愣愣呆呆的,便不愛帶着她一起,她就只能一個人坐在一邊,托着腮看他們跑來跑去。
而這問題進入幼兒園便愈加嚴重起來。剛去了學校兩天,老師便打來了電話家訪,說唐雪年不理人,和同坐的小女孩鬧了矛盾。人家小朋友找老師告狀,說唐雪年欺負她。
其實,這也不是真告狀,只是小孩子間的埋怨。老師雖然沒當太大的事,卻還是跟李秀潔打了個電話,希望她加強對唐雪年的情感教育,要做個懂禮貌的孩子。
然而當李秀潔去問唐雪年,她的表現卻更讓人着急,只是一個人呆呆地坐着,幾乎不開口和人交流。
李秀潔才發現原來女兒并不能識別出小朋友的臉孔,雖然他們長得不一樣,穿着也不同,但是在她眼裏,都是一樣的。
此後,唐家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和焦慮。盡管唐旭和她帶孩子看遍了知名醫院,但是因為當時的醫學技術有限,進展一直非常緩慢。
唐旭只能更加努力工作,想辦法掙更多的錢,讓李秀潔可以全職在家裏照顧唐雪年。
幸而家具市場在那幾年行情不錯,才能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和唐雪年的治療。好在後來沈醫生介入唐雪年的治療後,引入了諸多國外的研究成果和療法後,一切才慢慢好轉起來。
冉雲陽看着唐雪年的身影,孩子們的游戲已經進入了尾聲,但是她好像還是舍不得似的,仍然沒有轉過頭來。
他想,或許她是沒有理解這個規則,但是這并不代表她不想跟他們一起玩,只是需要多一些時間去學習,去了解,也被了解。
“我去陪年年玩一會。”冉雲陽對李秀潔說,李秀潔笑一笑,點點頭。
他走到秋千的背後,輕輕推了一把,唐雪年慢慢轉過頭,仰起臉來看他。
”想蕩秋千麽,我來推你?”他試着提議。
唐雪年就着仰頭的姿勢看了他一會,又轉回去,接着背對着他,上下搖晃了一下腦袋,同意了。
臨近夜晚的天光靜谧又清亮,夕陽一時璀璨如金,一會又燦爛如火。
秋千悠悠蕩出去,又蕩回來,帶起一陣夏日的涼風。
那天晚飯後,唐雪年拿出了紙和筆在紙上塗塗畫畫。冉雲陽看了看,線條很雜亂看不出是什麽,但是顏色搭配的倒是挺好看,橙色、黃色、和粉紅色,讓人想起夕陽或者雲霞之類的傍晚場景。
冉雲陽便走近了一些,問道:“在畫什麽?”
但是唐雪年卻像沒有聽見似的,連塗抹得動作也沒有停頓一點。
冉雲陽想她大概是在畫下午的夕陽,蹲在一邊看了會,便也覺得無趣,站起來準備去倒杯水,卻覺得袖子被拉了一下。
他低頭一看,一雙手遞過來一支筆和一張紙。
此時唐雪年的身體開始轉向他了,不過還是沒有直視着他,只是距離上靠近了一些。
“想讓我陪你一起畫麽?”冉雲陽覺得有點好笑,想起樓下的流浪貓,人靠近的時候,它們對人類毫無關注,但是當人要離開的時候,它們又開始喵喵叫了起來,期待人類的喂食。
“幫我,畫一棵樹。”她慢慢地說出口,對他提了一個要求。
冉雲陽從她手中接過筆來,不過他對自己的畫工并沒有什麽信心,也不知道為什麽唐雪年會讓自己來幫忙。
他回憶了下自己小時候看過的簡筆畫本,開始用筆尖勾了兩根直線條,又畫了一個波浪形的樹冠,最後點綴了幾片綠葉。
他看了看自己的作品,能看出是樹木的樣子,在幼稚園繪畫比賽大概能評得上獎。
但是唐雪年卻毫不介意,她只是像個驗收員一樣,看了一眼,便将這張紙納入了自己面前的那一堆裏,仿佛認可了冉雲陽的工作。
冉雲陽後來才想明白,唐雪年那時可能并不是要畫一棵樹,她只是沒有過朋友,也不知道如何與別人打開話題,便用了這樣一種笨拙的分享方式,讓他可以走進她的世界。
她一直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一點也不難猜。
作者有話要說:
有一種說法是,貓是患了阿斯伯格的狗,個人覺得還挺貼切的。
唐雪年:你禮喵嘛。